第39章 一辆出租车停在赫尔姆斯利宫门前宽敞的庭院里。达戈斯塔赶紧下了车,绕到车的 另一边,为海威尔德打开了车门。海威尔德下了车,惊奇地发现她先周围的灌木不仅样 式奇特,上面还缀满了彩灯,赫尔姆斯利宫巴洛克式的正面耸立在她面前。 “我们要在这儿吃晚饭吗?” 达戈斯塔点点头。“马戏团2000餐厅。” “噢,我的上帝啊!我说找个好地方吃饭的时候,我并不是说这儿。” 达戈斯塔挽着她手臂朝门口走去。“为什么不呢?如果我们要开始做什么事的话, 让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海威尔德知道,马戏团2000可能是全纽约最贵的餐厅了。以前,如果哪个男的 在她身上大把地花钱,她就会觉得不舒服,他们那样做,好像钱是唯一能敲开她心房的 工具似的。但是她觉得这次不同。这是温尼·达戈斯塔的心意,说明他到底是怎样看待 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这为他们今后的交往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今后?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算是吧。 达戈斯塔甚至还没有离婚,在加拿大还有妻子和孩子。但是当然了,他很吸引人,而且 还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放轻松,任其发展吧——也只能这样。 他们走进餐厅——即便在星期天晚上,这儿仍然非常拥挤——迎面走来一位貌似卑 躬屈膝,而骨子里又非常鄙视他们的领班。他遗憾地告诉他们,虽然他们事先已经预订 了餐桌,但是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先到吧台那等一会儿,大概还要 在外面等三十,或者四十分钟。 “对不起。你刚才说四十分钟?”达戈斯塔以威胁的语气对他说。 “里面有一个盛大的聚会……我这就去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你只是去看看你能做什么?”达戈斯塔笑了笑,同时向前迈了一步。“还是你现 在就去做?” “我会尽力而为的,先生。” “毫无疑问,我相信你能在十五分钟之内为我们安排好一张桌子,这就使你要做的。” “当然了。我自然会这么做,先生。”现在这个领班完全被打败了。“而且同时,” 接着,他用那种不自然的声调高声说。“我会将一瓶香槟送到您的桌上,作为本酒店的 对您的补偿。” 达戈斯塔挽着她的手臂朝吧台走去。缤纷色彩的霓虹灯让海威尔德感到有些混乱, 她想,这也许正代表了“马戏团”这个主题。这很有趣——如果你不在这儿待太长时间 的话。 他们在餐桌旁坐好,侍者很快就为他们拿来了菜单,两只玻璃杯,和一瓶冰镇的凯 歌香槟。 她笑着说:“你对付那个领班的办法还真有效。” “如果我连一个领班都威胁不了,那我还算是什么警察?” “我觉得他是想要一些小费。” 达戈斯塔飞快地看了一眼海威尔德。“你这么想?” “但是你处理得也很好,还为自己省了些钱。” 达戈斯塔咕哝着说:“下次我会考虑给他一张五元大钞。” “那还不如你完全不给呢。现在给小费的话,至少得二十美元。” “上帝啊。上层社会的生活真是太复杂了。”他举起杯。“干杯?” 她也举起杯。 “为了……”他犹豫了一下。“为纽约最出色的警察干杯。” 还好他并没有说她想到的那句话,海威尔德想。他们碰了碰杯。她喝了一小口,然 后仔仔细细地看着对面的达戈斯塔,他正在研究侍者留下的那份菜单。和她第一次在卡 特夫斯公寓看到他时相比,达戈斯塔瘦一些了。他曾提到他每天都外出工作,很明显,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工作结束后还要到27号场地练习射击。她看着他线条分明,刮得 干干净净的下颌,深黑色的头发,浅灰色的眼睛。他长得很英俊,真的很英俊。他应该 是纽约城里最为稀少的那种男人了:那种非常正经的男人。有着坚定、老式的价值观, 可靠、友善、始终如一——而且,从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在她办公室令人惊奇的表现 来看,他也并不无能。 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于是她赶忙举起菜单,挡住自己的脸。 海威尔德大致看了一眼主菜菜单,立刻就被上面的价格吓坏了:最便宜的黑鲈鱼肉卷竟 然要三十九美元。最便宜的开胃菜肴二十三美元,而炖猪蹄、猪脸(哦不,不需要了)。 她开始徒劳地在菜单上寻找任何二十美元以下的菜品,最后翻到了甜品栏,第一行的价 格吸引了她的目光——一个多纳圈!——十美元。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她咽了口吐沫, 开始选菜,并试着不去计算这一共是多少钱。 达戈斯塔正在看酒单,她得承认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慌张的表情,至少现在还没有。 实际上,他看上去像是相当有钱的样子。 “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他问。 “我想我会点鱼。” “那么就是白葡萄酒。凯特布雷得-夏多内白葡萄酒。”他合上菜单,微笑地看着 她。 “这很有趣,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来过这样得餐厅。” “说句实话,我也没来过。” 十五分钟后,当他们点的菜上桌的时候,香槟只剩下一半了,海威尔德此时也已经 不再为钱感到心痛了。领班安排他们坐在第一宴会厅,这是个椭圆形,有着第二王朝建 筑风格的宽敞大厅,装饰着镀金的线脚,悬挂着真丝帷幔的高大窗户,水晶大吊灯,整 体气氛被霓虹灯和小象般大小的花形装饰推向极致。唯一煞风景的地方要算是在他们旁 边举行的盛大聚会,在座的是一大群从自治市来的客人——从口音上看,应该是从皇后 区的。但是,也不能因为他们的口音不同就把人拒之门外啊,她想。 达戈斯塔为他们两个点了菜,他的自信再次给海威尔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完全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你从哪儿学到这么多点高级菜的方法?”她问。 “你在开玩笑吗?”达戈斯塔狡猾地笑道。“我大概只能认出一半的菜名。我刚才 只是应付一下。” “但是,我却被你蒙住了。” “也许这是得益于我和潘德戈斯特在一起渡过的时光,他教会了我一些这方面的知 识。” 海威尔德轻轻地推了一下潘德戈斯特。“那个角落里坐的不是迈克·道格拉斯吗?” 他转过身看了看。“恩,是他。”然后转过头,脑中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点了点头。“看看又是谁坐在那儿?”一个安静角落的餐桌旁,一个孤身女子正 坐在那里吃炸薯条。她每次都先把薯条浸在她面前一个巨大的番茄酱碗里,然后无限满 足地把它放进嘴里。 达戈斯塔凝视着她。“她看上去有些面熟。她是谁?” “难道你一直住在岩洞里吗?麦当哪。” “真的吗?一定是染了头发或是什么别的。” “这场面真可以作为小说中的一个大场面了。也许可以出现在你下一本小说里。” “不会有下一本小说了。” “为什么不?我非常喜爱你的那两本小说。你非常有天赋。” 他摇了摇头。“天赋吗——也许吧。我的问题在于,我跟不上。” “跟不上什么?” 他搓了搓手指。“钱的问题跟不上。” “有很多人连一本小说都没有出版过,而你出版了两本,而且它们都非常棒。你不 能完全放弃,温尼。” 他又摇了摇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不是我最喜欢的职业?”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放弃这个话题。现在,我很想问你个问题。我知道我们不 应该在这儿商量工作的事情,但是潘德戈斯特到底是怎么察觉到那个人——他叫什么来 的,瓦斯奎兹——在伺机枪杀他呢?国际刑警组织已经追踪这个杀手十年了,而且,他 也是个一等一的职业杀手。” “我自己简直都不敢相信。但是当他解释给我听的时候,我又觉得非常有道理。布 拉德——他毫无疑问是幕后指使者——在我们第一次会面后就感到十分恐慌,于是派了 两个杀手追杀我。潘德戈斯特猜到布拉德会不顾一切地往国外跑,而且不会容忍任何人 挡在他的面前。他还猜到,布拉德会再次组织暗杀行动,这次会针对他。于是他就问他 自己,一个职业的杀手会怎么做。答案很显然:在他住宅对面找一间空屋,然后潜伏在 那儿等待机会。所以在我们把布拉德带回到市区之后,潘德戈斯特就开始用望远镜观察 街对面镶着木板的窗户。很快,他就观察到对面胶合板上被挖了一个新洞。宾果!在那 之后,他就让我介入了这件事情,并且告诉了我他的计划。接下来,潘德戈斯特制定了 一个计划,所以他可以掌握对方袭击的时间。” “但是他哪来的勇气还在屋内外进进出出,完全暴露自己的行踪?” “每次他从房子里走出来,都让帕克特从窥视孔内观察对方的动静。有一次,他让 我在关键时刻打灭了街上的一个灯泡。当时他看到了对方的武器,知道他错过了那天的 行动机会。猜到他第二天就会行动。所以,最后一个晚上,我们为他准备好了一个假人。 帕克特出色地控制着那个假人,刚好只露出它的上半部分。” “但是,你们之前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把他抓住呢?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首先,我们没有证据。而且,那个家伙还在他栖身之处设置了障碍——他很可能 从我们的手边溜走。正像你所说的,他是个一等一的职业杀手。而且他一定会抵抗的。 他逃跑的时候也是他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我们只是等着他钻进我们的全套。” 海威尔德点了点头。“这就全都明白了。” “真遗憾,那个家伙选择了自杀。” 他们的第一道菜被至少三个服务员从到了餐桌上,斟酒师身板笔直地往杯子里斟好 酒,还有一个服务员为他们撤掉了盛水的杯子。 “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达戈斯塔说。“你是怎么当上中尉的?我的意思是, 速度这么快。”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神奇的事情。我知道警官选拔是怎样进行的,所以我就先在学 校拿下了纽约大学法庭心理学的硕士。现在,学位真的能帮上很大的忙——还有,当然 了,就算我是女的也不要紧。” “通过平权措施当选的?” “更像是延误当选。只要罗克专员不再故意对我们施加压力,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就 会很自然地脱颖而出。他们神色紧张地环顾他们的工作环境,意识到警察局里的高阶警 官中,竟没有一个是女的——因为他们一直都在歧视我们。我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 正确的地点,并且拥有良好的考试记录和证书。” “难道事业心和天赋就一点作用也没起吗?” “我当然不会那么说的。”她笑着说。 “我也不会。”文森特啜了一口酒。“你在哪儿长大的?” “佐治亚州的美肯市。我的父亲是个焊接工人,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我还有个哥哥, 在越战中去世了。火可真够友好的。当时我八岁。” “我感到很遗憾。” 海威尔德摇了摇头。“我的父母再也没能从这伤痛中复原。父亲一年后就去世了, 母亲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也去世了。癌症,他们两个都是,但是我一直认为他们是由于 伤心过度才去世的。他是他们骄傲和快乐的源泉。” “这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难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在艾斯利伯还有一位非常好的祖母,是她把我抚 养成人。这件事让我懂得,在这个世界上我大概要一直孤独下去了,没有人会鞭策我前 进。我不得不自己鞭策自己。” “你做得非常好。” “这只是个游戏。” 他顿了顿。“你真的想竞选专员吗?” 她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然后她举起杯。“温尼,很高兴你又回到纽约,这片属于 你的地方。” “我很乐意为了这个干杯。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这个城镇。” “作为警察,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当年我还是个中尉,当我办完博物馆谋杀案,回到这儿的时候,我从未真真正正 地赞美过纽约。那时候我想,要是能远离这个城市该多好。住在乡村,换着呼吸一下新 鲜空气,聆听鸟儿的啁啾,看着树叶慢慢地改变颜色。我还想每周日都去钓鱼。但是你 知道吗?我发现钓鱼变得非常枯燥,每天早上鸟叫声都会把你吵醒,而且那儿没有马戏 团这样的餐厅,在瑞迪恩温泉你只能吃到贝蒂·德耶的家常菜。” “在这儿买一个多纳圈的钱,在那儿足以填饱一个四口之家的肚子。” “是啊,但是如果能花41美元吃到鸭肉片混艾斯普莱特辣椒酱的话,谁会愿意花4.99 美元吃炸鸡排呢?” 海威尔德笑着说。“这就是我喜欢纽约的地方——没有一件事是平常的。每件事都 是人们讨论的热点话题,而我们现在则正在和麦当娜和迈克·道格拉斯攻进晚餐。” “纽约会让你疯狂,而且绝不会让你感到厌烦。” 她啜了一口葡萄酒,侍者马上走上前来为他斟酒。“真的有瑞迪恩温泉这个地方吗? 它听上去就像是个笑话。” “我去过那,我很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我是开玩笑的,但是那个地方也并不糟啊。地方虽小,但却有着很高的价值。加 拿大人都非常友善。但是那儿不是家。我总觉得自己是被放逐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而且该死的那儿实在是太安静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疯了,那些鸟叫声让我无法集 中注意力。让我听听周五下午市中心全面堵车时那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吧,那从一条河飘 到另一条河,轰鸣的喇叭声吧。天哪,那才是生活本身的声音。” 海威尔德笑了起来。这时,一群戴着白手套的服务员刚好吧他们的主菜端上了桌。 “我一定会适应这种服务的,”达戈斯塔说着,把身体向后倾了倾,把一片鸭肉送 进嘴里,又喝了一口夏多内白葡萄酒。 海威尔德把一块扇贝放入嘴中,细细地咀嚼,品尝它的味道。她相信自己这辈子从 未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你做得很好,温尼,”她笑着说。“你真的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