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凌晨三点。 佛罗伦萨南部一座山上,孤立着布拉德的别墅。洛克·布拉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别墅 巨大的拱形起居室里,只有他宽阔下颌缓缓颤动的肌肉泄露出他的情绪。他走到彩色玻 璃窗前,俯视着窗外围墙内的花园,然后抬起颤抖、打结的双手打开一扇窗户。乌云遮 住了黯淡的星光,今晚的夜空真可谓是漆黑一片。要做这种事,今晚最适合不过了;就 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完美。上帝啊,如果那个晚上他没做……对于过去的回忆让他 打了个哆嗦,或者这只是冷风在作祟,从花园那边的老旅馆里透过树林吹过来的冷风。 他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努力平覆自己的心情,压制下心头那种恐惧的感觉。窗下, 平台上的白色塑像泛着黯淡的光。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他提醒自己。然后他就自由 了。自由了。但是现在他不得不保持平静。他不得不暂且把自己一贯的理智作风抛到一 旁,只是一晚。明天,他就可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他努力把这些事他的脑中赶走,试着去想一些别的事情,哪怕是一小会儿也好。越 过窗外伞松的树冠,布拉德能清晰地看见远山上柏树的剪影,还有更远处大教堂的圆形 屋顶,以及它旁边灯光闪耀的乔托塔。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的,如果住的地方看不到大教 堂,才算是真正的佛罗伦萨人。这就是当年马基雅维利看到的景象,一点儿都不差:那 些山,那个著名的穹顶,和远处的高塔。也许五百年前,他也是刚好站在这个地方,构 思出《君主论》的详细内容呢。布拉德二十岁的时候就读过这本书,这也是他为什么不 顾一切地抓住机会,买下这幢马基雅维利出生和长大的别墅。 布拉德想知道马基雅维利会对这个令人尴尬的处境作何反应。毫无疑问,对于他所 做的事情,这个伟大的朝臣一定也会抱有相同的感受:恐惧和顺从。当你同时面对两种 选择,两种全都无法容忍的选择时,你会怎么办?他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一个是无 法容忍,而另一个则根本无法想象。 你会接受那个无法容忍的。 他转过身从窗前离开,透过屋内昏暗的光线看着壁炉架上的时钟。三点十分。他得 做好最后的准备工作。 布拉德走到桌子跟前,点燃了一支古老的大蜡烛。摇曳的烛光照亮了一张陈旧的羊 皮纸:一张从一本十三世纪的魔法书上撕下来的羊皮纸。然后,他拿起羊皮纸旁边的那 把巫师匕首,开始仔细地在屋内赤褐色的地板上刻出一个圆圈。他刻得很慢,竭尽全力 让这个圆圈保持完整。划完圈儿后,他掏出一截特殊预备好的木炭,在圆圈的边缘写了 一些希腊语和阿拉姆语的字母,还不时地参照一下手中的魔法书。作完这些,他又在它 们周围刻了两个五角星。然后他在大圆圈的旁边刻了一个小圆圈——这次是个残缺的圆 圈。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有人来打扰:他已经把所有保安人员和帮手打发走了。他不想 有任何目击者,而且——不管怎么说——也不想留有任何被人打断的机会。当你要做他 做的这件事时,搭建好他想要搭建的东西,不能有裂痕,不能出现错误,任何事都不能 疏漏。那个木盒比他的生命更重要——因为,这件事好像不会以他的死来结束。 他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准备工作差不多都做好了。很快就能开始了。这一切很快就 能结束,然后他就能重新开始了。现在,当然了,也不用担心那些无聊的事情了:比如 说,潘德格斯特和达戈斯塔的隐患解除了;那些中国人和在派特森发生的事情。如果能 像往常那样工作,对他来讲会是一种很好的休息。工作中的那些问题,虽然非常棘手, 但他们毕竟属于现实世界,而且他能解决它们。和这件事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他又走过去拿起那页手稿,然后再次核对了一下,确定自己并没有忘记任何事情。 然后,几乎是极为不情愿地,他的目光凝聚在桌子上那个长方形的旧盒子上。现在该轮 到它了。 他伸出手,打开了盒上的铜锁。他爱抚着木盒上光滑的漆面,然后——犹豫了好一 阵子——打开了盒盖。一股淡淡的陈木香味和几根马尾毛从盒子里飘了出来。他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这种古老的香气,这种无价的味道。布拉德颤抖着把手伸进黑漆漆的盒子 里,抚摸着里面光滑的物体。他不敢把它拿出来——光是这么握着,就已经让他有点害 怕了。这根本就不是为他制作的;它是为别人制作的。那所谓的其他人,如果他成功了 的话,他根本不会看到了…… 一波悔恨、气愤、恐惧和无助的情绪突然向他袭来。他似乎完全被这种情绪所左右。 很难想象,他竟然可以完全屈服于这种情绪之中。他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紧紧 地握住沉重的桌角。那些该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他小心地合上盒盖,上好锁,然后把它放进地上那个小一点的,残缺的圆圈里。他 不会再看它了,也不会在折磨自己了。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布拉德回头看了看表。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奇怪的是,钟表清脆的滴答声却与黑暗房间中的压抑气氛配合得恰 到好处。布拉德咽了口吐沫,上下活动着下巴,最后,他鼓足所有勇气,把之前仔细背 诵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九十秒钟过后,他完整地说完了这段咒语。 起初,什么都没发生。他的神经绷得异常紧张,仔细地听着屋内的每个细微的响声, 但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叹气的声音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难道他哪儿说错了吗?助手都 走了,整个房间就像坟墓一样安静。 他的目光又飘回到那张手稿上。他要再背一遍吗?但是不——这个仪式的每一步都 必须精确地进行,不能有一点偏差。如果再复述一遍的话,就可能带来灾难,无法想象 的后果。 布拉德坐在光线昏暗的屋内,静静地等待。他想着一切也许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 只是些子虚乌有的迷信。但是刚一触即到这个想法,这急切的,混合着希望和不确定的 想法,马上涌上他的心头。布拉德不得不迫使自己将它推向一边。他并没有错。不可能 再有其他答案了…… 接着,他感到,或者是他认为自己感到空气的味道变得有些奇怪。一股淡淡的味道 向他飘过来,飘过整个起居室。这是一股硫磺的酸味。 一阵微风鼓起窗帘,屋内的光线似乎变得更加昏暗,仿佛一片巨大的黑暗正从四面 八方聚拢过来。他觉得自己因为恐惧和期待而变得坐立不安。它正在发生。咒语起作用 了,正像它许诺过的一样。 他静静地等待,几乎不敢呼吸。气味变得越来越强,现在几乎能看到一缕缕的青烟 在屋内凝重的空气中飘荡,舔舐着窗户,在角落里悠悠地打着卷儿。他的心中升起一种 奇怪的不安,来自于肢体的恐惧。是的,这是种来源于肉体的感觉,对即将发生的事的 预兆。空气好像也随着上升的温度而凝结。 布拉德站在大一些的圆圈内,他的心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眼神笔直地盯着漆黑的 门廊。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笨重的,行动缓慢的轮廓…… 他做到了!他成功了!他来了!他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