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仿佛一下子进入了秋天。圣沙佩勒教堂尖顶、沙特莱广场和塞纳河两岸的陡坡, 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薄雾里。汽车都开着灯行驶。连圣雅克钟楼的尖顶也消失 在晨曦里了。 库蒂奥尔警长站在公共汽车车厢外的平台上,双肘支住扶手,摆开他习惯的姿 态,凝视着巴黎沿路的晨景。法兰西喜剧院前,王宫广场上的时钟指着9 时30 分。 20 分钟前,奥诺雷·库蒂奥尔就走出了与法院毗邻、座落在凯德索尔费佛的司法 警察总署大门。他掏出警察优先通行证,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尚热桥,登上了开往 星形广场的73 路公共汽车。下车后,又换乘52路公共汽车,在距蒙莫朗西大街两 步之遥的地方下了车。 库蒂奥尔警长现年四十五岁,是巴黎警察局刑警大队的中坚人物。与前巴黎消 防队员库尔尚、刑警画家波马莱德和戴着传奇式贝雷帽的巴斯克人努泽耶等人相比, 他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个子矮小,身板厚实,气色很好,一头黑发向后顺去,两鬓 已见花白。库蒂奥尔的情绪,可以通过一直衔在熏黄的唇间那支扁扁的、咬得发白 的烟头位置来判断。当他灵巧地用舌头把烟头稳稳地竖直在鼻孔正前方时,可以毫 不犹豫地肯定,此刻他正处于紧张、焦虑或是愤怒状态之中。而当他把烟头叼在唇 边滚来滚去时,就说明警长的心情很好。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习惯,在司法警察总 署谁人不知无人不晓。 库蒂奥尔生当是警察的人杰,死亦为警察的鬼雄。他视自己的职业为生命。他 喜欢追捕、盯梢、潜伏和熬夜。他乐于咬着三明治守候在车库门后,或在下等酒吧 大嚼奶油甜点心。当倦意袭上眼皮时,就起身即兴检查,以此来振作精神。他醉心 于狡黠的审讯和煞有介事的拘捕。当他搞到了令国家保安局对手们眼红的刑事案或 轰动一时的越狱案侦破任务时,他那种摩拳擦掌、难以言喻的得意劲就甭提了。另 外,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加一个重重的“嗯”来强调一番。近年来,又从老朋友、 司法鉴定专家昂里奥那里学来了一句不无有用的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10 点10 分正,库蒂奥尔警长抬起他那蒜头鼻,赶到保尔·格拉尼乌茨公馆的大门口。 两位正极力避开记者逼问的警察见到他,不约而同地向他行礼致敬。从附近布洛涅 森林草地吹来阵阵浓郁的湿草气息。库蒂奥尔经过铺着老式地砖的小院,走进前厅 门,迈过厅前那三级台阶,跨上大理石地面。 一位治安警察赶紧迎上去说: “注意您的脚下,警长先生。那里有脚印……”“我知道,”库蒂奥尔咕哝了 一句,“现场在楼上吗,嗯?”不等回答,他就小心翼翼地登上楼梯,从平台走向 人声嘈杂的办公室。 胡须剃得溜光,烫发上扣着圆边帽的欧特伊区分局长赶紧伸过手来。库蒂奥尔 毫无表情地握了一下。他不喜欢衣着讲究、样子可笑的青年。他是个拚命工作的人, 而不是那种把警察这一行看作社交娱乐的大少爷们。他并非法律系科班出身,而是 从最底层的警察干起,在工作中,在社会这个严酷的学校里学会这一行当的;因此, 他鄙视那种坐在办公桌前夸夸其谈的作风。 在穿着入时的深色服装的检察官和预审法官的漠然注视下,阿道夫·昂里奥安 好了三脚架。在他钻进照相机黑罩布里拍照时,库蒂奥尔迅速地朝四周扫了一眼… …。再残忍的场面也不会使他惊异。他已习惯于各种惨象。一男一女脸朝下倒卧在 已经凝固的血泊里。空空如也的保险箱铁门半开着。 “干得真漂亮,”库蒂奥尔暗自思忖着。他几次感觉到警察分局长探询的目光。 但他无动于衷,不住地转动着烟头。他像往常一样不露声色。眼下,应该让昂里奥 干完他的活,根据现场情况提出他的判断。正直的昂里奥非常勤奋。他从各个角度 摄下了受害者、家具、保险箱和写字台的照片,像计算机一样准确地抓住那些肉眼 看不到,但经过仔细观察可能在底片上找到的细节。 昂里奥爱好研究弹道学。他和库蒂奥尔一样热爱自己的职业。二十多年来,他 一直俯身在司法鉴定的同一张凳子上。他上班总穿着白大褂,一只眼睛紧贴在比较 显微镜的目镜上,后者通过反射镜和棱镜的调节控制着两架并联的显微镜。这样, 就能从一张图像上观察与参照物是否重叠。 昂里奥拍完了照片。他打开装有印痕收集器材的挂锁箱子,取出一把刷子和一 瓶白粉,向库蒂奥尔投去亲切的一瞥。 “我在楼下台阶上发现了两只清晰的脚印,”他悄悄地告诉库蒂奥尔。 “一只是一般尺寸的,另一只很小。虽说有污泥,但印迹还是很清楚的。”库 蒂奥尔嘴里的烟头突然停住了。这位同事告诉他这细节时的腔调,说明这位鉴定专 家已经有了某种想法。在保险柜门上和写字台抽屉上撒铅白粉时,昂里奥又补充道 : “我还找到了两个子弹壳和一颗弹头,弹晕很光滑,是贴身射击的。”库蒂奥 尔知道他想说什么。入弹口通常要比出弹口小,并有一种环状的印痕,即所谓的弹 晕,这是弹头通过枪膛时产生的气流造成的。 在鉴定专家继续探究时,库蒂奥尔双手插在华达呢风衣口袋里走到其他房间去 扫视了一遍。走了一圈后,他又回到了办公室。 “怎么样?”“不太好办,”昂里奥回答道,“那家伙是戴着手套干的。印迹 差不多都擦掉了!”库蒂奥尔默默地记下了尸体的姿态,转向区警察分局局长。 “当然不会有什么见证人?”“一个也没有。男仆是凌晨两点才回到家的。他 什么也没有看到和听到。 他是在干活时才发现出事的。凶手想必与煤炭商有交往。门是煤炭商自己开的, 没有撬锁的痕迹。”“那女人呢?”“虽然她没有带手提包和证件,我还是查明了 她的身份。”他自忖库蒂奥尔会赞赏他的积极性,向他探问究竟。可是,对方毫无 反应。他只好扫兴地往下说: “我在她的雨衣里找到了一张皮大衣的发票……上面有皮埃尔—夏隆路上同盟 旅馆的地址。她住在那里……”“是往过那里,”库蒂奥尔纠正道,“还有呢?” “我通知了司法警察总署参谋部,接着您就到了……”库蒂奥尔嘴里的烟头又转动 了起来。今天早晨,当电话铃在科兰古街他的朴素住所里响起时,他只好把剃刀放 在瓷盆边上,搁在皂沫罐上。 “警长先生,我是司法警察总署值班处。蒙莫朗西大街格拉尼乌茨家里有两个 人被杀。昂里奥已经在现场了。我给您派一辆车来?”“干么呢?”库蒂奥尔抱怨 了一句,“我先要到办公室去一下。我会自己想办法去现场的。”警长满心不快地 把脸上的剃须膏擦干。他的妻子热尔特吕德盘着1900年式样的发髻,默默地送上了 一杯咖啡。这件两人被杀案又将在他已经堆积如山的文件柜里添上一叠案宗。上星 期,在马耳他人越狱后,接踵而来发生了三起奇怪的闯窃案。为此,总署署长把一 大堆案宗搁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痛斥了他一顿。 大雾笼罩着蒙马特尔高地。库蒂奥尔一个劲地咬着烟头,在汽车站上跺着脚, 等候迟迟不来的公共汽车。远处,车灯圆圆的光晕终于显现,那模样酷似一轮满月。 售票员把车门安全链挂上后,握了握警长的手。 “今天早晨还不算热……”“不热,”库蒂奥尔没好气地回答。 他在法院门口跳下车厢平台,穿过侍卫栅栏门,走进圣沙佩勒宫的庭院。 五分钟后,他来到了开始热闹起来的警官办公室。写字台上,显眼地放着一份 手抄笔录。这是夜间值班员送来的。“马赛司法警察处报告:在多米尼克·坎布齐 亚逃出博迈特监狱后,从其遗留物品中发现一封匿名信。信中要求监视其情妇多丽 丝·梅的活动。后者与住在巴黎蒙莫朗西大街的一个姓格拉尼乌茨、外号煤炭商保 尔的人有来往。详细报告和信件照片随后送到。”库蒂奥尔仔细地折起纸条,压在 当垫板用的涂得乱七八糟的纸板下面。 “可真不赖,当警察一生中能碰到这么多事情。”他嘟哝着,走下凯德索尔费 佛那中部已磨损的一百零五级台阶。 在底楼档案处门口,他突然停了下来:“马耳他人出于妒忌杀了他的情妇。不 错,这的确是一个很圆满的结论。果真如此吗,嗯?”库蒂奥尔嘲讽地看着因为从 多丽丝·梅身上找到发票而得意洋洋的欧特伊区分局长。 “祝贺您,头。真是一次出色的调查。”正在收拾器械的昂里奥偷偷地瞟了他 一眼。他太熟悉这种口气了。他正打算听听下文呢。 “不过,我要告诉您一件事,嗯……您要是能在同盟旅馆里听人说起马耳他人, 那就算找到了凶手,只等着您去逮捕他呢。”分局长那扣在卷边帽底下的前额皱了 起来。这刑警大队的混蛋莫非在取笑自己? “不错,”库蒂奥尔接着说,“多丽丝·梅的情人就是博迈特监狱的逃犯、大 名鼎鼎的马耳他人多米尼克·坎布齐亚。要是您肯动一动脑筋的话,我还想告诉您 另外一件事……,我敢打赌,马耳他人是来找煤炭商算账的,因为后者与他的情妇 勾搭上了。您不这样想吗?”他又朝昂里奥瞥了一眼: “阿道夫,你也不同意我的结论吗,嗯?”他那衔在唇边的晴雨表似的烟头, 又笔直地竖在鼻子跟前了。 “巴黎警察局司法警察总署致各警察局和宪兵队:务必全力搜捕外号马耳他人 的罪犯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爱德华·帕斯卡尔·威廉。该犯30 岁,生于马耳他 岛瓦莱塔安托瓦纳和弗拉雷·简家。该犯涉嫌于3 月25 日至26 日夜间在巴黎第 16 区蒙莫朗西大街保尔·格拉尼乌茨住宅里杀害了户主和自己的情妇多丽丝·梅。 多丽丝·梅,26 岁,无业,住巴黎第8 区皮埃尔—夏隆街同盟旅馆。坎布齐亚系 从马赛监狱越狱逃跑的危险罪犯。作案时还盗走有价证券和黄金。该犯特征:身高 1.78米,棕发碧眼。越狱时穿海军蓝格子呢西装和黑皮鞋。发现此犯即予逮捕并速 报巴黎警察局司法警察总署。电话:图尔比戈9200 接预审处357 或865 分机。司 法警察总署署长让·德沃(签名)。”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