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矮子小跑着穿过皮加尔广场。这里是他的地盘、领地和王国。他迈开两条短腿, 急匆匆地赶往迪佩雷街。他经过杜埃路,朝封丹路走去。在这阴沉灰暗、寒意飕飕 的冬末黄昏,他毫无闲逛的兴致。酒吧间里,投币游戏机叮当作响,闪烁的霓虹灯 与邻近的妓院交相辉映,令人感受到边远省份的某种情调。所有这些熟悉的景象, 今天对他却显得索然无味。矮子没法安下心来欣赏他的皮加尔王国。整整三天,除 了出来买过一次报,他一直惶惶不安地躲在敦刻尔克路的家里。拐过街头时,报亭 前《法兰西晚报》的通栏标题赫然映入眼帘:“争风吃醋酿成惨剧”。三天来,他 已经把附有照片的文章倒背如流。照片上那两人的目光,像上帝看着坟墓里的该隐 一样盯着他……。保尔·格拉尼乌茨那顶须臾不离戴着的帽子,满脸是巴黎显贵的 神情。多丽丝·梅的照片大概是在布洛涅森林拍的,这从她身后的隆尚赛马场看台 背景可以看得出来。她披着一头红棕色的长发,脸上含着迷人的笑容。看着版面上 这两个被尼斯疯子杀害的一男一女,矮子心里痛苦不堪。 然而,最使他吃惊的是第三张照片:这是一个目光炯炯的金发青年。他身着一 件带背心的上等双排钮西装上衣,庄重地系着领带,完全是一派绅士风度。照片底 下的一行字颇带有传奇色彩:“多米尼克·坎布齐亚,外号马耳他人”,矮子害怕 起来了。他无数次打电话找约瑟夫,但总是没有结果。 那位酒吧老板想必也藏起来了。 几年前,当矮子在“科西嘉”酒吧见到马耳他人时,他就对这个肆意妄为的枪 手肃然起敬了。约瑟夫极为赞赏这位朋友的组织才能。在他看来,坎布齐亚是个视 亡命生涯为儿戏和赌博的绿林汉。对坎布齐亚来说,整个社会、秩序以及警察等混 蛋都是他的对头。对地铁押运员采取的一次闪电式袭击,使他成了一个传奇人物: 仅仅27 秒钟,他就利索地抢走了一千五百万法郎,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每 一次行动都是一种周密、漂亮的独特创举,令警察晕头转向,无可奈何,即使设下 内线也毫无用处。他的朋友们并不是传统黑社会圈子里的人。他们干着不法勾当, 却伪装得非常巧妙。酒吧老板约瑟夫就是其中之一。 矮子加快了步伐。约瑟夫终于重新露面,打电话来要他赶紧去会面。矮子心中 的怨气逐步升级了:“真他妈的!”他抱怨道,“又该我倒霉了!”他被自己的叫 声吓了一跳,惊恐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双眼睃视着马路。他心悸稍定,又向前 走去。蒙莫朗西大街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一幕幕地展现。他对站在旅馆前拉客的那 些不三不四的浓妆妓女连看都不看,对用迷人照片招徕主顾的五光十色的夜总会招 待员的邀请充耳不闻,用肘部驱开推销色情电影票的贩子,赶走用黑话兜售印度大 麻的阿拉伯人。 “马耳他人的朋友约瑟夫不可能故意对我这样冷淡,”他大声嚷着。像是对此 作出回答,多丽丝倒卧在血泊里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他加快脚步,想摆脱心中的重 负。一会儿,他又停下来,额头滚淌着汗珠。他一个劲地猜测,终于得出了这样的 结论:约瑟夫和他都被一个早就想干掉煤炭商的仇敌欺骗了。是的,约瑟夫和他掉 进了同一个陷阱。有人向酒吧老板要一个司机,但没有告诉他去哪一家闯窃;而约 瑟夫出于黑社会的规矩,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他相信此人,因此也没有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矮子。 矮子左思右想,脑子渐渐清醒起来。费鲁齐的行动像放电影一样飞快地重现在 眼前,并出现了好几次定格画面:图森把蒙莫朗西大街的地址告诉了矮子以后,就 轻松地静呆在车厢里,用望远镜看着车外。保险箱的门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干 掉了煤炭商。他拿到什么字据文件后,迅速塞进口袋,随后就不再搜索了。另一个 定格画面:无声手枪……要干掉一个人时,如果不是另有企图的话,有必要用无声 手枪吗?不错,约瑟夫和我矮子都受骗上当了!这就是他们俩现在的处境。背后有 马耳他人在,不能在此久留了。 矮子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逃到外省或外国去。他要在远方等待事态的发展。 那里既不会有搜查,也不会被逮捕,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他可以在必要时穿越边 界,出入国境。所以,他逼着图森今晚就在他蒂埃雷巷的家里交出一半钱财来。明 天,他就要远走高飞了! “十一点,准时到我家来吧,”尼斯人同意了,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奇怪,“别 迟到。”有了那份赃款,矮子可以太太平平过一段日子了。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钱 花了。可以后呢?他正反复考虑着逃亡计划时,瞥见两个警察朝封丹路方向走来。 他的心猛跳不停。是不是来抓他的?警察很可能发现停在煤炭商公馆前的汽车,抄 下伪造的车牌号码,记住汽车的特征……惊慌之余,他后悔在事发后没有把车扔到 郊区的偏僻马路上去。这又是尼斯人的过错:他要矮子送他回到巴士底附近的家里。 矮子在车库里还有一辆车,也是偷来的,虽然性能稍差些,可颜色不同。这就可以 在需要时派用场了。 矮子想跑到对面人行道上去。但这样会不会引起那两个警察的怀疑呢? 他们越走越近,似乎更注意他了。两人中一个举止悠然,用食指绕着警哨绳子 转圈。另一个更矮小,一对狡猾的眼睛像是要把走过来的矮子看透似的。 哦,他们对他不感兴趣,继续向前走去了。矮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走进“科西嘉”酒吧大厅,正在桌上放茶碟的跑堂贺拉斯就叫住了他: “嘿,瞧你这魂不附体的样子!”矮子像是被冲锋枪扫中似地伫立在酒吧中央。 他站在高脚圆凳边,两腿分开,肩膀朝前倾着。大厅里空荡荡的。厚厚的绛红色帷 幔把酒吧间与外界隔绝开来。青铜雕壁灯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桃花心木矮椅子和桌子。 在弯曲的酒吧柜台上方,挂着一张当作豪华布景的立体地图:这是一张科西嘉地图, 酒吧间就是以此而命名的。 矮子开了腔: “约瑟夫在楼上吗?”“不在,”贺拉斯答道,“在地下室里。”矮子走下盘 梯的石阶,推开粗糙的深栗色门,在两排酒桶之间走了几米,来到第一间贮藏室的 尽头。一只满是尘埃的吊灯闪着幽光。“喂,约瑟夫!”他叫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有点害怕,用手扶着瓶架摸索着,悄悄向前走去。 他又叫了一声:“是我……你在哪里,约瑟夫?”“从这儿过来,”响起了酒 吧老板的声音,“我在2 号地下室里。”矮子总算看见了站在水泥柱旁的约瑟夫。 矮子感到很奇怪。约瑟夫显得很不安。白上装搭在铁椅背上。消瘦的脸上,闪着一 双幽灵般的眼睛。矮子用手背拍拍打开的报纸,开门见山地说:“你看了吗?尽胡 说八道!”“还说什么呢,我就是为这事叫你来的。 我刚刚旅行回来。真卑鄙,太卑鄙了!你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来?”矮子猝然 后退了几步,一双鲤鱼眼盯着酒吧老板,望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满脸通红地辩驳 起来:“难道你、你约瑟夫也认为我会干出这种下流事吗?”他激动起来,“这是 你的那位尼斯混蛋干的!你知道,从那天,从那天晚上以后,我想了很久。现在, 我全想明白了……”他走近马里亚尼,好几次举起食指挥动着。“你听我说,约瑟 夫,”他往下说,“我看这次行动是有人遥控的。 他们不是要煤炭商的钱,而是要他的命。他们把我俩当成了傻瓜。可我要知道, 指挥这次行动的混蛋是谁。”“是托利,”约瑟夫抿紧嘴唇,脱口而出,“色情夜 总会的吉诺·托利。”他抚摸着没好好剃须的脸颊,神色惊慌,局促不安,犹豫了 一会儿后,他皱了皱眉头:“你没注意到马耳他人的女人也在场吗?”矮子避免正 面回答这个问题:“你要我怎么办?这姑娘我只见过一面,根本就没认出来。再说, 我也绝没有想到图森会杀了她!这孬种,真是个强盗!”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 用一种令人信服的神情看了看约瑟夫。 “你一定要把事情经过告诉马耳他人,”他接着说,“当然你要考虑一下,人 家会怎样来对付他!我们总不该让他俯首就擒,这你听见了吗,约瑟夫?”“我也 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救他,”约瑟夫叹息了一声,“费鲁齐、你、我和托利都只有 说实话才行。我也说不准,警察会不会相信我们……”“要是进去的话,”矮子已 经想到了监狱,“会关多久?”马里亚尼想了想:“你至少要判10 年,我和托利 都要判5 年。尼斯人恐怕要掉脑袋。我真奇怪,他怎么会这么玩命!”矮子蹙着眉 头听约瑟夫分析。他的下巴抽搐着,呼吸也急促起来:“我有一个主意,”他终于 说,“今晚11 点,我要和尼斯人碰头。 我们悄悄去报告警察,说那家伙在家里。警察人赃俱获把他抓住,马耳他人就 不会受牵连了。图森不会出卖我们的,他从来就不会说实话。你看这样可以吗?” 他突然不动了。他好像听见,从卡在两排瓶架中间的旧屏风后面,传来一种可疑的 声音。他怀疑地看了约瑟夫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似乎正在移动的屏风。一块护墙板 突然被打开了,马耳他人一手插在口袋里,出现在眼前。 矮子吓得浑身发抖,脸顿时像柿饼一样皱成一团。 “我听见了你的话,”坎布齐亚用严厉的口吻说道,“既然你要上费鲁齐家, 我陪你去。我很惊奇,这可爱的尼斯人居然没有对我谈谈他的经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