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好啊,博尼什。我恭喜你了!到手的马耳他人居然溜走了,真有你的! 你是怎么搞的?我简直认不得你了。”可我对胖子的火气了解得很清楚。自从 在他的庇护下去科西嘉走了一趟后,我已经看够了他的各种脸色。不过,对他那尖 刻、蕴怒的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蔑视,我还是感到很吃惊。他气得几乎要从局长宝座 上蹦跳起来了。 “我在对你说话,博尼什,你听见吗?”维歇纳接着说。当他看见我那套鸡爪 花纹呢衣服时,更恼火了。“你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啦,说到底,马里亚尼从你 的鼻子底下走过去,你居然没想到要盯住他?部长要是知道这事,会有你好瞧的。 你放心好了,博尼什,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的。”他激动起来了,把一肚子恶气 朝我身上发泄。我泰然自若地迎受着暴风雨的袭击。管他部长知道不知道,我毫不 在乎。终于,我开口说: “头,库蒂奥尔也不比我们干得更好。那天夜里,他们也是眼睁睁地看着约瑟 夫和矮子溜走的。”胖子耸耸肩。他瞪大眼睛打量着我,目光里流露出明显的不信 任。 “好吧,咱们等着瞧,”他低声抱怨一声,“我等着你的证据。真怪,你总要 找点理由来反驳我对你的指责。难道别人是笨蛋,你也可以做笨蛋吗! 你是我的人,博尼什,你总是忘记这一点。所以我警告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矮子是链条上最脆弱的一环。要是库蒂奥尔逮住了他,逼他招出马耳他人的藏 身地,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这可是我说的!”我极力抑制住猛然冲上心头的怒火, 转而牵动嘴角一笑,反驳着: “眼下,库蒂奥尔什么人也逮不着。我甚至可以对您说,他把赌注都押在逮捕 矮子上面了。但他失算了,标致车用的是假牌照……”“你是怎么知道的?”“因 为我也这样想过。我看过了他的档案。他在出克菜尔沃总监狱时留下的地址,是烈 士街他情妇安奈特·科尔迪埃家的地址。我怀疑她是否还活着。我正想上那儿去, 您把我叫来了……”“那你还等什么?快去,我的天哪!我一直对你说,勤奋是幸 运之母!”每次,他总要用一句喜爱的格言来教训人。这会儿,胖子两眼直盯着我 足足有几秒钟,好让我沉浸在我的思绪里。然后,他转过身去,一屁股倒在绿色安 乐椅里。 我正要关上办公室的门离去时,他又叫住了我。我把门微微打开了一点。 “另外,”他叹息一声,“你在科西嘉人那里的活动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你带回来的那堆文件没什么价值。可以说毫无价值。你退步了,伙计,退步了 ……”此刻的胖子就像一只泄了气的轮胎。他脱下玳瑁架宽边眼镜,放在桌上,取 出方格子手帕,揩拭起额头来。“库蒂奥尔和你不同,”他接着说,“他不会只盯 着一个陷阱转悠。他来回奔走,见机行事。他一刻不停地传讯证人和死者的邻居, 还有那些嫌疑分子……我很了解库蒂奥尔。他是个真正的警察,受过正统的训练, 从不计较得失,连日连夜地工作。我敢打包票,他很快就会找到有关马耳他人的线 索,三下二下把你的这个案子了结了。”我扣上了房门。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话。 “有两位先生要找您,先生。”这一次,几内亚男仆玛玛杜那惊愕的目光和悦耳的 声调没能讨好吉诺·托利。 两位先生,这只会是警察。一清早就不得安宁。“他们向你通报姓名了吗?” “没有。他们只说是‘警察局的’,先生。”“让他们进来。”“是,先生。 我让他们进来。可是,我也要藏到一个角落里,万一他们想难为先生呢?” “警察是我的朋友,玛玛杜。回你的房间去吧。”对库蒂奥尔和布依格的双色名片, 吉诺·托利连瞧都不瞧一眼。他始终认为,政府花这笔印刷费纯属浪费。警察的名 片就贴在他们的脸上。“请,”他说,“请坐。你们屈尊光临敝舍,不知有何贵干?” 库蒂奥尔嘴上的烟头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撇向布依格。这目光意味着:“看来他并没 有显得很激动。这老恶棍。他没把我们当儿戏,这才好呢!”“刑警大队警长库蒂 奥尔,”他咕哝了一声,“我的助手,布依格警官。”在托利从乌木匣里抽出一支 达维多夫牌雪茄缓缓点燃时,库蒂奥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他眼前:“法官 委托我对谋杀案进行调查。你也许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桩谋杀案吧?我要听取所有证 人的证词,执行一切必要的搜查和拘押!”托利无动于衷地吐着蓝烟圈。他明白了。 不过,这两个刑警大队的家伙能指控他什么呢?费鲁齐已经死了,约瑟夫或矮子都 不可能供出自己来!“我既不清楚您说的是谁,也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他说。 “是您的朋友煤炭商保尔·格拉尼乌茨谋杀案。这您是知道的吧,嗯?”“跟大家 一样……”“凶手是您的朋友图森·费鲁齐。”托利极其傲慢地耸了耸肩,这腔调 惹得库蒂奥尔直想发作。“我到处都有朋友。警察局里也有。”他衔着达维多夫雪 茄,嘲弄地看着库蒂奥尔嘴边的烟头。库蒂奥尔又开口说: “您是很久以前见到过费鲁齐的吧?”“半个月,三个礼拜吧……他给我送来 了房租收据。为了救他的急,我把在蒂埃雷巷租下的一个套房转租给他了。 我所知道的,就是他总是按时付钱给我。”“用什么钱支付?”布依格粗暴地 问道。托利的肩膀又耸了起来:“这我不清楚。他有他的生意,我有我的买卖,尊 敬的先生。您去问他吧。”库蒂奥尔的烟头表明,他已经不耐烦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我提请您注意,您是在和代表预审法官执行任务的警察说 话。我可以拘留您。”托利觉得他有点离题了。他转入了战略反攻:“请原谅,不 过您也应该明白,在纳伊居住区里,一个正直的生意人被带到警察局,这会多么令 人难堪……您问过治安警察了吗?”库蒂奥尔没有回答。他当然问过那个大胡子比 利时人,但碰了一鼻子灰。他猜测着体面的吉诺·托利每次至少要塞给那人多少小 费……布依格像拍卖行估价员一样,准确地估量着那些拿破仑时代式样的家具、地 毯和油画的价值……光一个房间就有那么多货色!要是整幢楼估下来,该值多少钱! 大概比十个勤勉的国家公务员工作一辈子的总收入还要多。“煤炭商的死,”库蒂 奥尔又问,“一定使您很难过吧,嗯?”“非常难过,警长先生。除了失去了一位 朋友外,我还少了一个隐名的合伙人……”“说下去!……”“为了帮助我创业,保 尔确实出了不少钱。我用现金支付他应得的利息,并打算尽快把本金还给他。” “好极了,”库蒂奥尔赞赏道,“你们在哪个公证人面前立的约?”“我讨厌中间 人,”托利说,“我们是作为完全信赖的朋友来商量此事的……只写了一张借据… …”“明白了。我想,煤炭商是不会把这张朋友之间签过字的纸条扔掉的吧? 他想必是把它放进银行保险箱里了,谁知道呢?也许是放在他的私人保险箱里 了?”这时,托利好不容易才咬住了烟头。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圈套开始收紧了。 费鲁齐肯定把那张该死的借据拿回来了,可是他拿着有什么用呢?图森是个蠢货。 不错,只是个杀手而已。可是那个矮子……他极为冷漠地回答: “只要哪一天他的继承人一来,我就会知道的……我也很奇怪,他们到现在还 没来找我……”“除非是纸条不见了,”库蒂奥尔接口说。他趁势又点了一支香烟。 像托利刚才的姿态一样,他也吐起烟圈,接着说: “您觉得这很奇怪吗,嗯?这纸条再也找不到了!听着,我来给您讲个故事: 一天,有个叫托利的人,他在那张借据上签过字,把一只装满钱的小箱子交给一个 名叫费鲁齐的杀手,让他干掉煤炭商。看见了一叠叠放在皮箱里的钞票,煤炭商打 开了保险箱。他取出借据,交给来人,想取回钱……正在这时……”“这故事太荒 谬了,”托利打断了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亲自去呢……? ”“因为你只不 过是个色情夜总会的老板,你根本没胆量干掉煤炭商和在场的那个女人!可是,又 必须杀掉煤炭商,才能拿回那张要命的纸条……我的故事不合乎逻辑吗?”“我不 许您用‘你’称呼我,”托利说,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可以,可以。那就发发善心吧……请您告诉我,谁杀了保尔·格拉尼乌茨?” “马耳他人。你们很清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争风吃醋的惨剧……所有的报纸都 是这么说的!”“不,托利先生。是费鲁齐杀了他。您的朋友费鲁齐。我在他的住 处找到了您的借据。还有在女门房——也许是他的情人——地下室里的钱。如果是 马耳他人干的,钱不会出现在蒂埃雷巷。至于说这个争风吃醋的故事,马耳他人的 神经比这更坚强……我说,您对马耳他人的印象如何?”吉诺绝望地寻找着答词。 直到那天晚上马耳他人突然出现之前,他还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可是,这个阴险的 警察是不可能知道那次来访的……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他说,“我不和闯窃犯来往,即使他们是我的同乡。” “那当然,”库蒂奥尔说,“这可不是您的专长。太危险了。不如风化场、黄色电 影放映室的钱来得保险,嗯?”托利一副义愤填膺的口气: “警长先生,和任何别的旅馆一样,我的旅馆接待的都是些夫妻,至于是否是 合法夫妻这就不清楚了。我从不在马路上拉客,也不让妓女登门。我并没有触犯法 律。现在,既然您认为我不是这么回事,那肯定是您错了。您可以去问问你们的风 化警察同事,我是否为他们出过力……”“知道,知道,”库蒂奥尔咕哝一声, “那又怎么样呢?”他站了起来,有点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对房间里的豪 华摆设毫不动心。托利的伪君子面目使他很恼火。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发 作,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我想,您一定也从报纸上知道了:马耳他人在樊塞纳森林里干掉了费鲁齐?” “不错,从报纸上!假如我相信报纸所说的一切事情的话!”“您是否还知道,杀 死煤炭商、多丽丝·梅和费鲁齐的凶手用的是同一把手枪?”托利喉咙干涸,耸耸 肩不作回答。在这个五短身材、神情固执的警察的话题里,出现了危险的转折,可 他抓住自己什么把柄了吗?什么也没有。要不然,他不至于会在谈话开始时,停止 以“你”称呼,也许早就把自己带走了……既然是同一件武器,那就证明是同一凶 手使用的,也就是说,马耳他人就是凶手…… “您认识约瑟夫·马里亚尼吗?”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并没有使托利吃惊。他早 就预料到了。 “所有的科西嘉人都认识他,警长先生。他开的酒吧是我们同乡人聚会的地方。 这其中有歌手、律师、法官……”“还有流氓,”库蒂奥尔打断了他,“尤其是像 矮子和坎布齐亚这类货色。很奇怪:您居然没有见过马耳他人。好吧,既然您不承 认……不管怎么说,我会得到证据的……”托利极力用毫无意义的笑容来掩饰自己 的担忧……就在今天早上,他给律师打了个电话,要求赶紧安排一次会面。这位收 费昂贵的顾问律师刚过完复活节假期回来,只能在两天后才能见到他。他在电话里 简单地向律师谈了情况:一封在胁迫下写的信有没有法律价值?律师给他吃了颗定 心丸。可也说不定是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呢?律师似乎显得很紧张:要是警察局侦听 了电话内容怎么办? “什么证据,警长先生?”“什么也没有,”说着,库蒂奥尔从钱包里掏出一 张纸来。托利一下子楞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今天下午,您到凯德索尔费佛来 一次。这是传票。在此之前,我们要进行一次搜查。放心吧,这只是例行公事。我 想,一个正派的生意人是没什么东西要隐藏的……别忘了,嗯?三点正。把它记在 你面前那本商务备忘录上吧!带上一条毯子,谁知道结果如何呢……”他转过身去, 从头到脚打量起托利来。嘴角那个烟头又竖起来了。 “托利先生,我要告诉您一件事。我不喜欢色情业老板,也讨厌拉皮条的。所 以,如果您想在我那里尽可能呆得短一些的话,那就想办法把马耳他人的地址告诉 我。”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