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葬礼 在热带的帐逢里睡觉,决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我和水颖睡在一个帐逢里,天气湿热,令得身上总有黏乎乎的感觉,还有讨 厌的蚊子和不知名的小虫,弄的我一直睡不沉,在似睡非睡的感觉中翻来覆去。 “砰……砰砰……”半迷糊状态,我仿佛听见沉重而不连续的脚步声,从远 处向这边走过来,越走越爱,仿佛一个醉汉歪歪倒倒地走路。我一下从半迷糊状 态中惊醒过来,竖起耳朵,可是,那声音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难道,我又 做噩梦了? 我想摇摇水颖,问她听到声音没有,又怕惊醒了她。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帐篷外映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影仿佛喝醉了似的, 在帐篷外前后摇晃着,在摇晃时,身体偶尔还会擦过帐篷,令得帐篷轻轻摇动着。 会是森林里的野兽走了出来吗? 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弄出声音,甚至连呼吸也屏住了,生怕惊动了帐篷外 的那个黑影,以致眼睁睁看着它冲进来,毫不用力地就把我和水颖撕碎了做宵夜。 然而,水颖偏偏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还发出梦呓般的呢喃声。 外面的黑影站住了,歪着头,像在辨听着声音来自什么地方似的。我慢慢地 蜷缩起身体,让自己躲在黑暗中,恐惧的感觉远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来得凶猛, 也许是因为人在异乡,而且是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吧。 水颖终于又沉沉睡去,我长嘘了一口气。 黑影在外面站了一会,前后摇晃着身体,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似的。然后,黑 影踉跄着向远处走去,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都在微微晃动似的。 我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睡着了。 早上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天刚微微亮,异乡的土语像清晨的鸟鸣一般传到我的耳朵里。本来还想睡, 但想起来可能今天会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眨巴着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从睡袋里 爬了出来。水颖翻了个身,眼睛还没睁开就含糊着问我:“外面在吵什么呀?” “不知道。”我正说着,就听见萧达在帐篷外喊:“起来没有,快,快!” 水颖一咕噜爬起来,冲着门外嚷:“怎么了?那些人在吵什么?” “快起来看看就知道了,起来起来!”萧达连声催促,仿佛有什么很紧急的 事情似的。我忙掀开帐篷的门帘,跑了出去。 跑出帐篷才发现,在小村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那是小村里的村民。他们形 成了一个圈子,圈子中间空出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那些村民嘴里念念有词的, 听着音节,有点像什么经或咒似的,简单而不断在重复的字节。 考察团的成员也都和我一样,站在远处向圈子里望着,有的还两三个站在一 起,嘀嘀咕咕地在议论着什么。 萧达站在离那些村民很近的地方,眼睛盯在那些村民围成的圈子里,脸上带 着些惊疑的表情。看着萧达的表情,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很意外的事情发生,否 则,萧达不会出现这么惊疑的表情。 那些当地村民围着的圈子里,到底是什么呢? 好奇心驱赶着我,我不由地向那个圈子的边缘走过去。可是,在走过萧达身 边的时候,他却一把拉住了我:“不要过去!” “怎么啦?”我奇怪地问萧达。 就在这时,村子里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大大的袍子,手里拿着一个像 是什么兽角做的短杖,而后面的这个人,则抱着一大卷白布。看见这两个人出来, 那些围成圈的村民立即让开一条路。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看见了圈子里的情景,这一眼看过去,连一向自认 胆大的我,也不由“哎哟”地惊叫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把眼睛捂了起来。 萧达似乎也在那一时惊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把我搂了过去。 知道有萧达在身边,我仿佛安心了些,没有那么害怕了。我把手从眼睛上慢 慢地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这样惊恐,一定会成为萧达的笑料了。我只顾 自己想着心思,却忘了我还被萧达搂在怀里,睁开双眼后,我的视线越过萧达的 肩膀,正好看见水颖站在萧达身后不远处,瞪大眼睛望着我的萧达。 和水颖视线相撞,我的脸忽然热了起来,肯定脸红了,这也真是难得的。 我忙挣开萧达搂着我的双臂。 水颖已经走了过来,她故意不看我,只是伸头向那圈人群中望着,一边嘴里 还在咕噜着:“那群人围着什么东西呀,好怕人是吧?” “是啊!”我忙抢着回答,“你要是看到,不会比我吓得轻的。” 说着,我看了萧达一眼,可萧达就像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为刚才搂着我被 水颖看见而感觉尴尬,我真是服了他,确实脸皮比我厚。 “哦?我真想也被吓一下。”水颖打趣地说。 看着水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是被她打败了! “容易,你去把布莱德寄给你的照片拿出来看看,效果估计也不会太差了。” 我耸了下鼻子,发出一声轻哼,想起来水颖拿着照片来找我时那模样,也够丢人 的了,看她还笑不笑我。 “什么?”水颖果然瞪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似的看着我。 “那人群里围着的,就是和照片一样的尸体。”萧达终于说话了,简洁明了 的一句话,却让水颖忍不住抖了一下,而我也面如寒霜。 不错,刚才在人群让开道路的一瞬间,我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的正是和照 片上一样的尸体——一具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洞的尸体! 从收到布莱德的电子邮件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这趟来这里肯定是要见识 一下那张照片上的尸体的,但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刚来的第二天,我就看见 了。 真正看见那具尸体,比照片中又来的恐怖得多。虽然只是透过人群缝隙中看 了一眼,但那种感觉不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浑身发痒的感觉。看见那具尸体上的 洞,我就忽然想象出来,那些洞是不是被什么虫叮咬过,然后挠烂了发炎腐烂出 来的。没来这里之前,我看过的所有的资料都显示,热带雨林里各种有毒的昆虫 极多,被一只苍蝇大小的虫咬上一口,说不定都有丧命的可能。只是,没有一种 资料上说,一个人可以被虫叮成这样,并在包块烂成大洞后丧命。 我胡思乱想着,忽然想到考察团中有一名医生,不知道要是把这具尸体上洞 边的组织切片下来化验,能不能得到什么结果。 我拉了拉萧达的衣袖,低声问:“能接近那具尸体吗?” “你想干嘛?”萧达疑惑地看着我。 “不想干嘛,就是想切点尸体上的皮肤肌肉什么的组织来化验下。”我故作 轻松地说,小心地观察着萧达的眼色。 “刚才谁怕的要命,这会又敢接近尸体切什么组织来化验了?”萧达带着嘲 弄地说。 “不是我去切,是你,也不是我化验,我们不是有专业的医生吗。”我虽然 学过医,但中途就退学了,可谓是半瓶醋,这么专业的事情,肯定是干不了的。 萧达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他瞪着我,“你想要我的小命啊?我昨晚和布 莱德谈过,这里的土著人,是很尊重死者的,他们认为死去的人灵魂还活着,如 果有人乱动,恐怕他们会出来拼命的!” “得啦,不是很多土著人还吃尸体呢吗!” “那是吃异族的人,同族的怎么一样呢。”萧达对我的半知不解表示不屑。 “你们还是不要瞎打这具尸体的主意了。”布莱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 们的身后,“这里土著人是很尊重死者的,死者的尸体只能由族里的族长、巫师、 抬其下葬的人和亲属接触,如果不相干的人触摸了尸体,那就意味着触犯了死者 的尊严,会被绑在森林深处三天三夜,侥幸不死者,不是残废也会得精神病的。” “有这么严重吗?”我撇了撇嘴。 “瞎吹吧。”水颖也跟着我瞎起哄。 “你们就想整残我,是吧?”萧达狠狠地瞪着我和水颖,没办法,我看了水 颖一眼,不说话了。 就在我们嘀嘀咕咕说话的功夫,那边的人群已经起了变化。 人群正在慢慢地散开来,我害怕地眯起眼睛,以便在看到那具尸体,如果我 有什么不适感时,就赶快把眼睛闭起来。 可是,并没有看见我想象的场面,那具尸体已经被一块白布盖了起来。 那些村民们围着尸体跳起舞来,嘴里还发出类似歌曲的一种单调音节。 “这可能是他们葬礼的一种形式。”布莱德解释道,正说着,我们请的向导 来了,他们长得差不多,很难分清哪个是一号和二号,来的这个我觉得可能是二 号。 二号不知道和布莱德说了些什么,布莱德点了点头,二号就走了。 “我们暂时要多呆一两天了。”布莱德对我们说,“村里死了人,我们的向 导要参加死者的葬礼,要等葬礼结束后我们才能出发。” “葬礼?”我眼睛转了转。 “怎么,你想参加么?”布莱德转过脸来问我。 “可以吗?” “理论上应该可以,不过我得先问下向导。”布莱德狡黠地笑了一下,我翻 了下白眼,吊我胃口啊。 在布莱德问过向导之后,我们被告知可以参观葬礼,但不允许拍照和摄像。 那具尸体被放在了一块木板上,据说那块木板是专门用来放尸体的。小村里 所有的人,在那个拿短杖穿黑袍人的带领下,不停地在尸体的四周唱唱跳跳,从 所做的这些看,有些像国内给死去的人超渡时做的法事。 果然,向导向我们解释说,根据这里的传说,这个死去的人灵魂被带走,村 里的人认为他会因此灵魂得不到安息,当他的灵魂回来时,就会侵害村里那些活 着的人。而他们所唱的是一种安魂的咒语,跳的也是安魂的舞蹈,通过这样的仪 式,死者的灵魂在回来后就会去到他应该去的地方,得到安息。 安魂曲像催眠曲,弄的我昏昏沉沉的。 这些村民跳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一个年轻女人跟在黑袍人后面走近了尸 体,只见年轻女人手里捧着一大捆白布,黑袍人在尸体边上念着什么,忽然一伸 手,揭掉了尸体上的白布。 那具布满大大小小洞的尸体忽然又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觉得浑身的鸡皮 疙瘩在白布从尸体上揭掉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啊!”水颖到底看到了尸体,她发出的叫声绝不比我刚看到尸体时的叫声 小。 幸好,在尸体上白布被揭掉的一瞬间,那些村民又开始唱起了安魂曲,使得 水颖的叫声不显得这样突兀。 那个黑袍人接下来的动作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用手在尸体上不停地画着圈, 嘴里念念有词,这样念了几分钟,他招了招手,立即上来两个大汉,那些大汉上 前扶住尸体,黑袍人从年轻女人手里拿过白布,居然把白布裹在了尸体上! 在这个过程中,向导一号一直在边上小声地向布莱德解说着,后来我才知道, 原来那个黑袍人就是这个小村里的巫师。 尸体很快被裹得连一点点的头发也不露了。 这让我想到了木乃伊,难道这里也有把尸体做成木乃伊的习惯? 虽然我的想象力已经很丰富了,但接下来的葬礼却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 葬礼的超渡仪式忙了整整一天,那个黑袍巫师围着尸体跳舞,其他人就在喝 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魂曲。 直到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完全亮的时候,葬礼的第二部分开始了。 我们一早就被向导二号叫了起来,因为二号是村庄里的人,经过他帮我们说 话,我们被允许去观看葬礼。 那具被包裹成木乃伊一样的尸体,被村民抬着,向森林里走去。 前面有几个年轻的男人开路,巫师和抬尸体的人跟在后面,最后是那些村民, 他们一路走一路唱着安魂曲,那单调重复的音节弄的人都想睡觉,更别说灵魂了, 难怪叫安魂曲,我偷偷地想。 我们则远远地在后面跟着,那些村民仿佛对我们有些顾忌似的,不时有人回 头看看我们。 跟在下葬队伍的后面,我发现走过的路很像昨晚我和水颖在森林里走过的地 方,我一下就想到了昨天看见的那张像硫酸泼过般的脸,还有那个满脸皱纹的老 太婆。不过,森林里的景色大概都差不多,我并不能辨认是不是真是昨天我和水 颖走的地方。 越往森林里面走,光线越暗,本来天就没有完全亮。 走了很久,送葬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可是,奇怪的是,停下来的地方并不 像是墓地,周围没有看到有坟墓、墓碑之类的东西表明这是一块墓地。唱安魂曲 的声音慢慢停下来,那些村民围住了一棵很粗的大树。 一个看上去很威严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众人大声地说着什么,原来 这个老人就是这个小村里的族长,他在做悼词,赞颂死者生前的善举,品评死者 的为人。然后就是黑袍巫师走出来,一边念念叨叨一边舞动着,这是最后的安魂 式。 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他们为什么围住一棵树做下葬前的仪式,或者这棵树是什 么神啊或者之类的象征。不过,这冗长的仪式让我觉得站累了,我看看身后有棵 很粗的树,树干上也没有苔藓什么的,于是就顺势稍稍地靠在树干上,减轻双腿 的负担。 就在这时,萧达忽然碰了碰我的手臂,我抬起头,他小声地问我:“看见那 棵树上的洞了吗?” “树洞?”我奇怪地看了看,没有看出来树上哪里有洞。 “来这边一点。”萧达示意我往他身边站点,我挪到萧达的身边,果然,在 他的那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棵大树有一个洞。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树洞, 它绝不像是天然生成的,而像是被人切开的,有一人多高,四四方方的一个洞。 这些下葬的人为什么会对一个有这样树洞的树做仪式,难道这洞就像国内的 一些小的土地庙之类的,供奉着一些传说的神仙? 就在我迷惑不解的时候,黑袍巫师的念唱已经停止了,他大声说了句什么, 那些抬尸体的小伙子就忽然把白布包裹着的尸体给竖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们把尸体竖着放进了那个树洞里! 尸体安放好,他们就把一块完整取下来的树皮,又按原样安放在树洞处,那 具尸体就这样被葬在了树洞里! 原来,他们是把尸体葬在树洞里的! 我仔细看看四周,果然,这片树林里的大树,树皮上几乎都有那种四四方方 的洞痕,被切下来再安上去的树皮,没有死掉,而是重新和大树长在了一起,只 有浅浅的痕迹能看出来! 我忽然想到身后刚才靠过的那棵大树,我小心地回过头去,那棵树上一样有 着这样的痕迹!也就是说,我靠的这棵树,也葬过死人,而我,刚才居然靠在了 一座活树棺材上! 随着尸体被葬进树洞里,那些村民开始低低地哭泣,还伴着一些像念咒一样 的声音,整个森林里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气氛中。我却听见树丛中仿佛有人轻声地 走动的声音,某处好像有道目光在看我,我猛然转过脸去,只见树丛后闪过一张 仿佛泼过硫酸的脸。 那张脸多么可怕,那种可怕,就像,就像,那张死去的,布满小洞的脸! 难道,我和水颖看见的,那张像被硫酸泼过的脸,就是这森林里,被下葬后, 土著人不散的灵魂在游荡吗? 这种想象令我浑身发冷。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