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看不见的线索(4) 方隐锋道:“不知道,想必自有深意。”将龙凤大花钱举起,对着阳光仔细 查看,只见钱币从中而断,断口锋利,断纹却很凌乱,应是被人用钢锯锯断。他 将箱中的木屑倒空,反复找了几遍,却没发现其他的东西。 见方隐锋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茹淡月道:“怎么?” 方隐锋苦笑道:“蹊跷的事太多,我脑子里杂乱无章,理不出丝毫头绪。” 茹淡月道:“如果理不出头绪,且放一放再说。反正我是不认识尹先生的, 也许他认错了人。”话刚说完,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相信对方会认错人。 方隐锋知道她在安慰自己,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大的秘密也有 破解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说完站起身,道,“我先走了,如果查到什么线 索,我会通知你。” 茹淡月将他送出家门,两人弄堂外分手。 方隐锋本想回家,走到一半路,想到素芳母女刚搬了新家,还有不少力气活 儿要干,于是改变主意,转道来到素芳家。 刚进家门,只见屋中坐着一个军官,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肩头佩戴着上校 肩章。方隐锋先是一愣,而后又惊又喜,大声道:“天厚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 了?” 那上校笑道:“方医官,找你可真不容易。我先找到你的诊所,没人,又找 到你家里,还是没人,幸亏你诊所里陈护士告诉我这个地址,不然的话,咱哥俩 儿今天是见不着了。” 方隐锋道:“我早已不在军界混了,你还叫我医官?” 上校道:“我不管你现在干什么,我就叫你方医官。在我心里,你既是医、 又是官,当兵的不敬长官还成?” 方隐锋拿他毫无办法,转身给林素芳介绍道:“他叫熊天厚,外号熊瞎子, 三十六师二一一团团长。当年他干营长的时候,我是军医,我们俩在一个锅里喝 过稀饭,也在一个战壕里躲过子弹。” 熊天厚一挺胸膛,向林素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弟妹。” 林素芳羞得脸通红,道:“我们还没结婚呢?” 熊天厚呵呵一笑,道:“早晚得结婚,这声弟妹,我提前叫了。”回手在方 隐锋肩头重重一拍,道,“我与方医官不是一般的朋友,是生死至交!当年在战 场上,我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小腹,身上血流掉了一半,是方老弟给我输的血,又 替我缝合伤口,我才捡了一条命。我身上流淌着他的鲜血,用军人的话说,这是 过命的交情。” 方隐锋淡淡说道:“多少年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岔开话题,道,“西 安事变后,三十六师不是调防西安了吗?你怎么跑到上海来了?” 熊天厚道:“三十六师是首都守备师,一旦发生战事,当以保卫南京为首责。 上海是南京的门户,在这个非常时期,必须要有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顶在沪上。” 方隐锋关切问道:“全师都开过来了吗?” 熊天厚道:“我们团是先遣团,宋师长率全师征集给养装备,随后开拔。” 方隐锋紧紧攥了攥拳头,道:“你们能来我就放心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 子兵。毕竟是老部队,我信得过你们。” 熊天厚笑道:“信得过我就请我喝酒吧。咱们在外面找一个酒馆,不必讲排 场,这样喝得痛快,又得聊。” 正说着,林老太太从屋外走了进来,道:“长官,听你的口音,是东北人吧?” 熊天厚忙道:“老太太,我是晚辈,您叫我长官,我可担待不起。我和方医 官是兄弟,您也别把我当外人,叫我天厚就成。我祖籍奉天,很小的时候随父母 进关,后来考上黄埔军校,毕业后一直留在军队里。” 林老太太道:“好啊。既然是老乡,谁都不许走,我刚做好饭,就在家吃。” 林老太太和林素芳手脚麻利,一会儿工夫,饭桌支好,酒菜端了上来。虽然 都是家常菜,却也香气扑鼻。 熊天厚坐到桌边,提鼻子深吸一口气,道,“好久没吃过家乡菜了,真香啊!” 吃了一口菜,道:“这菜烧得没说的,好手艺!” 林老太太道:“随便做了几样,哪有什么稀奇的?” 熊天厚道:“可别小看咱们东北菜,里面讲究可大了。就说这土豆吧,要面 而不酥,这就讲究炸工;茄子要入味但是不能咸口,这就讲究调味和烧工;辣椒 要熟还要脆口,这就是火候了。嘿,不要以为家常小菜上不了谱,其实越是简单 的菜,越要下大工夫。” 林老太太点头道:“说得好,你懂。” 方隐锋道:“他的嘴馋全师闻名,每到一地,必先打听有什么好吃的,从不 亏待自己的肚子。有一年打仗,这家伙挨了一枪,伤势不重,我给他包扎伤口, 他硬是把我消毒用的酒精给喝了,还说嘴里淡得没滋味,这么好的酒,不喝可惜 了。” 大伙儿一听都笑了。林老太太年纪大了,陪了一会儿,先回房睡下。剩下三 人接着聊,话题渐渐说得深了。林素芳道:“熊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隐锋也从来不说,你能不能告诉我?” 熊天厚拍着胸口道:“你问吧,我一定告诉你。” 林素芳道:“当年他在军队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离开?听说宋希濂长官亲 自挽留,说了不少好话,都没有劝住他。” 这话一说出来,熊天厚与方隐锋都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熊天厚低声道 :“弟妹,方医官有一方石印,你见过没有?” 林素芳道:“见过,还记得印上刻的两个字:觅渡。那是他最宝贝的物件, 轻易不肯离身。这方石印怎么了?” 熊天厚道:“这方石印原来的主人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叫瞿秋白。” 林素芳微微一惊,道:“瞿秋白,我听说过这个人,那不是共产党吗?好像 多年前死在福建了?” 方隐锋面沉如铁,缓缓说道:“不是很多年,民国二十五年,在闽西长汀!” 熊天厚道:“惭愧!枪杀他的部队,正是我和方医官服役的队伍,国民革命 军第三十六师。” 方隐锋从怀中取出石印,道:“瞿先生被俘之后,除了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虚弱,他的肺病也相当严重。宋师长命我和一位陈医官给他治病,他很感谢我们, 却不肯服药,说:‘我也是医生,深知自己的病情。减轻一点痛苦是可以的,要 治好病就大可不必了。’我当时并不理解,但是现在明白了,瞿先生已经断绝了 生存下去的念头。这方石印,便是他在行刑之前送给我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