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赶到大华海鲜酒楼的时候,文新已经在大堂里等我了。她正站在一个巨大 的玻璃缸前看几只龙虾呢。她背对着饭店的大门,我一走进去,从背影就已经认 出那是她了。于是,我悄悄地走过去,与她并排站在那个巨大的玻璃缸前,她这 才发现我。 “嗨,你来得好快呀!” “接到你的短信我立刻就来了。” “老夫子今天上班了吗?” “上班了。” “他没说他弟妹的病情怎么样了吗?” “说了,不好,而且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向。” “真愁人!”文新蹙着眉头说道。 “就是。” “他知道我约你么?” “我没跟他说,但米兰跟江枫他们都知道,我想他也应该能知道吧。” 文新点点头,没有应声。 “你哥呢?”我看着她问道。 “他好像得稍晚一点才能过来。走,我们先去定个包房吧。”说着,文新就 引着我朝楼上走去。一个领班模样的女服务员给我们安排到一间名叫“竹韵”的 包房里。包房不大,也就能坐四个人。包房的四周布置了一些竹林,很有点暗香 浮动,竹影飘摇的韵味,整个环境非常优雅温馨。我们坐下之后,文新就给她哥 打了个电话。把我们订的包房的名称告诉了他。她哥好像正在研究什么事情,说 得晚一些时候到。文新就让服务小姐泡了一壶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起来。 “昨晚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文新看着我问道。 我明知故问:“你说的这个异常情况指的是什么?” 文新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说:“还会指什么?” “你是说‘闹鬼’的事吧?” “晚上你的房间没有异常的动静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 文新长嘘了一口气,说:“没有就好。”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怎么相信鬼呀神呀的这类传闻。” “其实,我也不相信。”文新说,“但月光花园出现的这一连串的怪事确实 令人费解呀!因为我现在把你当做好朋友,才跟你说这些,否则的话,你愿咋咋 地呗,你就是让鬼给抓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你说是不是?” “谢谢你,文新。”我感激地看着她说。 “原野,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我跟你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不知道你有没 有这种感觉。真的。你以前发表的那些作品,我都看过,对你的才华更是佩服得 五体投地。现在我们能在这个北方城市见面,也是我们的缘分。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点头说:“对,我承认,这是一种缘分。” 在我们喝茶聊天的时候,文新一直用她那好看的大眼睛深情地瞅着我,瞅得 我都不敢跟她对视了。我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儿可能真的对我有意思了,虽然我 们才刚刚认识不久,但是,由于诗的这个媒介,由于我们共同对诗的那种爱好, 我们的心灵早已经相通了。就像我跟陈海亮似的,虽然我们在此之前只见过一次 面,却已经成了一生一世的好朋友一样,我跟文新,跟米兰,乃至跟江枫,因为 诗的关系,我们都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现在,由于我住进了月光花园那个有 着种种可怕传闻的小区,她担心我的安全,这就让我更加感动。 我们说了一会儿关于月光花园的话题之后,又把话题转到诗歌上面去了。文 新说,她有一段时间曾经非常迷恋美国自白派诗人的诗歌。特别是那个“高烧一 百零三度”的希尔维亚? 普拉斯,更让她崇拜得不得了。说着,她随口就背诵出 普拉斯那首著名的《图腾》: 火车头残杀着铁轨,银色的轨道 向远方延展,它将被吃掉 …… 文新一口气把普拉斯的这首《图腾》背完了。对于她这非凡的记忆力,我真 是非常佩服的。因为这样的诗歌跟我们中国传统的诗词不一样,中国传统的诗词 讲究合辙押韵,上口易记,有音乐的节奏和韵律。而外国的这类新诗,则更适合 于朗诵和品味。文新能一口气把作品如此熟练背诵下来,说明她对这个派别的诗 人确实是有着特别的好感,否则,她不会花如此气力去背这些东西的。 我对美国自白派诗歌也稍稍了解一点。这个派别活跃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 美国文坛上,大约延续了七八年的时间便衰败了。代表作家大都是女性,这些女 性诗人大都狂躁、酗酒、吸毒,痛恨社会,仇视人生,她们个体生命的下场也都 不怎么好,几乎都是用各种残忍手段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我不知道文新为什么对这个派别的诗歌作品情有独钟,竟然喜欢这种意向混 乱,思想灰颓的东西。于是,我看着她问道: “你怎么会喜欢这样颓废的东西?” “有一段时间,特别是刚刚从学校出来那阵,我觉得这些诗人真的是看透了 生命的本质。对生命有着独到的见解。” “那可能跟少不更事有关系吧?” “也许。” “现在你还喜欢这类作品么?” 文新摇摇头:“不! ” “那就对了。”我说,“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过程中,都有过迷惘、彷徨、 困惑、失意,但如果用这种颓废消极的态度去观照人生,那将是极其可怕的!” 文新点头说:“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现在对这类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兴 趣了。” “那你现在对哪类作品更感兴趣一些呢?” “我对你前一段时间发表的一些作品倒是很有些好感的。” “哦?”文新的这句话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怎么会对我的作品感兴趣呢? 我写的那些东西,说到底,还是应景的东西较多。迄今为止,对于我发表的那些 作品,我自己非常满意的几乎还没有。文新这么说,是不是故意在讨好我呢?可 是,从我跟她接触的两天时间里,她给我的感觉并不是那种曲意逢迎别人的女孩 儿。也许,她对我的一些作品真的怀有好感吧? 文新见我不吱声,就瞥了我一眼,说:“比方你在《星空》上发表的那首《 独酌》吧,给我的印象就非常深刻。”说着,她随口就念了起来: 酒杯里盛着孤独与寂寞 夹一口空洞思想的挽歌 就着荒芜的空气 我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失落 只好独酌 ……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一个漂亮的女孩儿,用她的一 颗真诚的心,浅吟低唱轻轻地朗诵着我的作品,那种感觉,真的是用语言难以表 述的。我的这首《独酌》,差不多已经被我遗忘在岁月的尘埃里了,生活的尘垢 和生命的垃圾把我的一些作品早已掩埋得差不多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事隔多 年之后,在北方的一个城市里,一个沸腾着年轻生命的血的女孩,竟然把它记下 来,并且念得这样有感情。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潮了。我想我的眼 睛里肯定已经汪了一泡男人的眼泪了。但我努力控制着不让它流下来。我定定地 看着文新说:“文新,谢谢你,谢谢你还能记得我的这些破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