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在昌民路的路口打了一辆车,就直接回月光花园了。到家的时候,差不多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我回到那个空寥的跑腿窝棚,进屋后,没有开灯,从里面把 门锁好,就打开了电视,借着电视那朦朦胧胧的光亮,当我再一次注意到那块总 是在我的幻象中出现一张披头散发的女人脸的玻璃时,我终于弄清了,原来那是 玻璃上的灰尘自然构成的图形造成的。灰土再加上外面雨水的冲刷,自然而然就 形成了一张披头散发的女人的脸,再加上光影的照射,从我房间的某个角度去看, 就非常逼真地形成了这么一个恐怖的画面。当我恍然大悟地知道是这么个原因造 成的时候,我真的是哑然失笑了。我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吗?这哪里是什么鬼呀?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总好说这样一句话,鬼由心生。意思是,人世间所谓的“鬼” 都是人自己制造出来吓唬自己的。得亏我坚持住了,没有被这块肮脏的玻璃给吓 跑,否则,让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说不定得怎么笑话我呢! 于是,我就打开手机,想给文新打个电话,把我揭开的这个秘密告诉她,让 她跟我一块分享揭秘后的喜悦。但是,刚拨了两个号,我又犹豫了。都这个时候 了,再给人家打电话,如果人家已经睡下了,是不是太不礼貌了?想到这儿,我 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忘记跟文明说了。那 就是今天下午,大连春宇房地产集团的老总张春宇曾到月光花园来过。我记得文 新曾跟我说,当初对这块坟地进行竞标的时候,春宇集团也曾经对这块地皮动过 心思。因为他们曾成功地开发了菱花河畔的西苑花园小区。如果再把这块地皮拿 到手,那他们在这个城市的房地产开发,就可以连成片了。而且,由于这块地处 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历史上又曾是杀人场和坟场,因此,竞标的标底也非常低。 一旦炒作好了,开发成功,那利润将是非常可观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强龙难压 地头蛇。张春宇虽然成功开发了西苑花园小区,但在这块地皮的竞争中,他却败 给了由陈海义和黄久成领军的海成集团。按说,他们两家就算不是冤家对头,也 是房地产界的竞争对手啊!海成集团虽然对月光花园的开发走进了低谷,但还不 至于投靠到春宇集团的名下吧?再说,黄久成不是说,有一个台湾房地产界的大 老板要给他投资,共同把月光花园炒起来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又出了张东泰暴 死的命案,那个台湾老板能不能投资这又是一个问题了。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张 春宇突然到月光花园干什么来了呢?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 我坐在电视机前,就这么胡思乱想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我有点困了。 关上电视,到卫生间刷刷牙,打算回房间睡觉了。但一躺到床上,困意又没了, 于是,我就胡乱抓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有一个叫莫非的诗人写的一首《悬案》闪 进了我的眼帘: 线索都断了, 一闪即逝的目光。 想一想吧! 相爱了却没有察觉, 分手了又无从知道。 在岁月的卷宗里,证据时有时无, 推理中遭遇了所有的假象。 看来最荒诞的还是逻辑, 那些日子仿佛同一个陌生的女人走远了, 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把地址都写在心里, 交通图推开一座城市, 查无下落。 充足理由法律宣告作废, 我只能用全部的疑问,交出我的答案, 既然是悬案,那就让它悬着吧! 这个作者莫非我并不熟悉,但这首诗的意象却让我感到有些新奇。悬案?有 意思。我现在不是已经走进了这么一个悬案里,正在没有路途的小径上徘徊寻找 着出路吗?我不想让我遇到的悬案永远地悬下去。我要破解谜底。人生的最大享 受就是在解读未知世界的过程中对那些难以破解的密码的研读。这其中也包括一 些看不懂读不进去的所谓的“先锋派”作品。曹雪芹的《红楼梦》、卡夫卡、普 鲁斯特,甚至毕加索的一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可能都是一种尚未找到谜底的 “悬案”。 我一边翻看着手中的这本诗集,一边胡思乱想,直到眼睛睁不开了,我才关 掉床头灯,一下子就让自己的灵魂彻底沉入到黑暗之中了。 这一晚上我睡得很死,当手机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彻底叫醒的时候,已经是第 二天上午快接近九点的时候了。我伸手抓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眯缝着眼睛问道: “喂,谁呀?” “还没起来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你谁呀?” “没听出来么?” “没有,我还没有彻底从睡梦中醒过来呢。” “我是米兰。” 一听是米兰,我激灵一下子,急忙就围着被子坐了起来。我以为单位有什么 事呢,就赶忙问道: “单位有事么?” “没有啊,你今天不过来啦?”米兰的声音非常温柔。 “我已经跟老陈打过招呼了。我这几天想在家写点东西。” “啊,我没事,就是给你打个电话,说说话。” “没事我撂了。” “拜拜。” 放下手机,我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有些混乱起来。说心里话,我对米兰也非常 有好感。米兰跟文新是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女孩儿。米兰文静、温柔、细腻、柔 美。而文新则火热、开朗、辛辣、热情,具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张扬的美。我已经 感觉出了,她们两个都对我有好感。而且,她们俩现在还都没有男朋友。我不知 道在两个女孩儿当中选择谁做女朋友更为合适。但我知道,不管选择谁,我都会 让另外一个女孩儿失望和伤心的。我只有谁都不选择,才有可能从这个粉红色的 漩涡里全身而退。 起床后,我没有去洗脸,而是拿起昨天新买的那个望远镜站在床前朝外面看 了起来。月光花园的一期工程一共修建了十四栋楼,我居住的是四号楼,对面是 六号楼,我跟售楼处的二号楼正好呈L 型。从我的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他们的南窗 户。而且还比较清晰。当我用望远镜观察售楼处窗户时发现,办公室内已经有人 在走动了。有男人也有女人。那个女人我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是王思佳。另外 几个晃动的男人的身影,一时就没有分辨清。我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 这时候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我这才想起该吃早饭了。于是,我到厨房用电炉 子煮了点方便面,吃完后,看看表,已经接近十点了。这一上午差不多已经快过 去了。 本来,我不去单位,真的是想写点东西的。可是,现在心里毛糙得很,根本 就坐不下来。就好像心里有什么事儿似的。我像一匹关在笼子里的野生动物似的, 既渴望享受又想出去溜达溜达,既舍不得笼子里这舒适优雅的生活,又觉得这种 生活单调乏味。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想看书也看不下去,想写点东西,更坐不下来。 于是,我决定到下面转转去。 季节快要走到深秋的尽头了。接下来,就是漫长寒冷的冬天了。外面的天很 冷,刮着很凄凉很忧郁的风,小区周边的荒草杂树,在秋风的抽打下,枯黄的叶 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由于工期的拖延,资金的匮乏,月光花园小区里到处都是刚 刚打完基础的楼座子,钢筋头子,砖头瓦砾,散落的盒子板、水泥块子等施工垃 圾,堆放得哪儿都是。再加上已经竣工的那些楼房卖的也不是很好,因此,整个 小区呈现出一种荒凉败落的萧条。我沿着小区周围的荒草棵子走了走,竟然不知 不觉又走到了售楼处。黄久成的那辆捷达车正在门口停着,看来他已经来上班了。 我在门口踌躇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进去。让我奇怪的是,屋内除了王思佳一个人 坐在办公桌后面正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杂志,根本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但是,屋子 里却充斥着一股强烈的烟味儿。也可能他们刚刚开完会,那些人都已经走了也说 不定。 由于王思佳看得很投入,所以,我进屋时,她竟然没有发觉。为了引起她我 的注意,我故意轻声咳嗽了一下。她这才抬起头来,用奇怪的眼神儿看着我说: “你有事儿吗?” 我笑了笑,说:“没事儿,在楼上写东西写得闹心了,出来转转。” “我正在看你写的一首诗呢。”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杂志。我一看,是去 年出版的《北方诗草》。 “你写的这玩艺儿我怎么看不懂呢?”她骨碌着春波荡漾的大眼睛看着我问 道。 我就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那本刊物,一看,原来是我写的那首《癸酉阴历 二月二十八春分》: 从酸痛中掬一把痛苦 从寒冷中摄一缕阳光 向温柔中刺一柄利刃 往爱情里撒半捧咸盐 …… 我翻了翻刊物,就看着王思佳笑了。说:“看不懂吗?” 王思佳说:“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我笑着对她说,“我这东西压根就不想让人看懂的。” 王思佳奇怪地看着我说:“不想让人看懂你写它干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