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我也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我几乎是嗫嚅着说:“对不起文新。” 文新一下子把我的嘴给捂上了,说:“原野,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自己 愿意的。现在,我终于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了。知道男人女人是怎么回事了。也 不枉我这辈子托生做一回女人了。” 说着,文新把杯子里的酒又一口都干了。 此时,我们都喝了不少酒,一瓶老虎头,几乎就剩下个底儿了。我知道,这 酒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容易出事了。于是,我就叫来服务员,让她给我们做两碗 面汤。 面汤做好之后,文新只喝了不两口,就不吃了。我把我的那碗吃下去,看看 表,已经接近八点一刻了。我觉得差不多了,就问文新吃得怎么样了。她也说吃 好了。于是,我就让服务员买单。我们离开东方第一火锅城的时候,正好是晚上 八点半。 我搀扶着文新来到外面,可能是一见冷风的缘故吧,文新突然一弓腰,捂着 肚子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我一看她吐的这个样子,就跑到饭店,又买了一瓶矿 泉水,让她漱口。 文新几乎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光了,才直起腰,瞅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 下,说:“白瞎你花这些钱,请我吃的这些海鲜了,都吐了。” “你感觉怎么样?”我扶着她问道。 “这一吐,感觉心里敞亮不少。” “走,到我新家看看去。”我想让她上我那休息一会儿。但是,没想到,却 遭到了她的拒绝:“算了,不去了。都这时候了,回去晚了,罗阿姨该惦念了。” 既然她不想上我那儿去,我也不好太勉强她。就好像我对她还怀有那种企图 似的。因此,我就说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文新未置可否。 于是,我就在饭店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 就在出租车开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文新却突然说:“算了,不用你送了,我 自己能找到家。” 当时,我犹豫了片刻,但看着文新的那个样子,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于是, 我也没容文新多说,把她塞进车里,跟着她坐了进去。然后就让司机开车。 从我上车,一直到罗阿姨家的小区门口,文新一直抓着我的手没放。直到出 租车在罗阿姨家的那栋楼前停下来,我给司机付车费的时候,她才把手松开。 我把文新送到罗阿姨家的那个楼门口,然后对她说道:“文新,我就不进去 了。我一进去,又得麻烦人家。” 文新说:“也好,你自己回去吧。” 说着,文新突然泪如雨下,一下子抱住我,又疯狂地在我的脸上狂吻起来。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停止这种疯狂。 “我把你的脸弄脏了,回去好好洗洗。”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文新忽然 对我做出了风情万种的样子,瞅着我,嘱咐说:“然后好好睡一觉,这一天你也 累够呛吧?” 我说:“没关系,你回去吧。” “这几天我也要好好休息休息,没事就不要打电话了。”文新又对我说道。 “好。” “原野,你会想我吗?”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我问道。 我不想再磨叽了,就敷衍着说:“会的。” “除了我,你还会跟别的女孩好吗?” “不会的。” 文新突然怪怪地笑了,说:“原野,对我,你没有必要这样。你该跟谁好就 跟谁好。只要别把我忘了就行。” “文新,你上楼吧。”我催促说。 “那好。”文新的“好”字还没等说完,含在眼圈里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 来,她跟我摆摆手,然后转身就走进楼道里去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我就接到文明的电话,说文新昨晚自杀死 了。 第四十二章文新之死 文新是在凌晨四点多钟,从罗阿姨家厕所的窗户跳下去的。当时,罗阿姨一 家人正在熟睡,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天快亮时,罗阿姨醒了,上厕 所时,发现厕所的窗户开了,嗖嗖地吹着冷风。罗阿姨还有些奇怪,就叨咕着说, 这大冷的天,怎么还把窗户开开了。于是,罗阿姨就又把窗户关上了。后来,模 模糊糊听见外面有嚷嚷的声音,罗阿姨就有些奇怪,反正也睡不着了,就下了楼。 罗阿姨家住在五楼,她怕影响文新的早觉,下楼时还特意放轻了脚步。来到外面, 这才知道有人跳楼了。但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跳楼的会是文新!所以,当她看见脸 朝下、零乱的头发和脑浆子都沾在了一起的文新时,差点昏厥过去。 后来,就有人给110 打了报警电话。当110 警车拉着警笛呼啸着来到罗阿姨 家楼下,罗阿姨才想起来让女儿给文明打电话。文明赶到现场的时候,120 急救 车把文新的尸体给拉到医院的太平房去了。 文明是在医院给我打的电话。当时,正是早晨的时候,我刚刚起来,正要出 去洗脸刷牙,手机就响了。打开手机,文明就颤抖着说道:“原野,你赶紧到市 医院来。新新跳楼自杀了。” 听到这句话,当时我几乎蒙了,脑袋一下涨得老大。脸也顾不上洗了。胡乱 把衣服穿上,出门打了辆车,就匆忙赶到医院去了。 文明正在医院的太平房门口等我。见了面,他什么也没说,就朝太平房的院 子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那个专门停放死尸的小院子。文新的尸体被停 放在了三号房。一个看门的老头,拿着钥匙给我们开了门,我就跟着文明走了进 去。屋子里停放了五六具尸体,每具尸体的身上都盖着一块白布单,有的露着脸, 有的脸上则盖着一块黄纸。 由于室内的光线太暗,刚一进去,眼睛很不适应屋内的那种昏暗,因此,一 下子竟没有认出哪具是文新的尸体。后来,还是文明先看见的。文新被放在了靠 里面的一张停尸床上。文明走过去,我跟在他的身后,来到文新的灵床前,她被 摔得已经不成样子了。整张脸都塌陷了,可能是脸部先着地的缘故,鼻子和嘴唇 都露出了骨头。脑浆子和血把她的头发粘在了半拉脸上,简直惨不忍睹。那一瞬 间,我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河水似的,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 来。这才几个小时啊,我们刚刚温存完啊,她怎么就走上了这样的一条绝路啊! 文明也流泪了。但他没有哭出声音来。我们在文新的灵床前站了约莫有五六 分钟的样子。看门的老头提醒说:“你们要不要给她烧点上路的纸钱啊?” 我这才想起来,不能让文新就这么孤孤单单两手空空地走啊,于是,我问那 老头,哪儿有卖纸的。老头就用手指着门外说:“太平房大门外的对过,一家挨 一家都是卖那些东西的。” 于是,我也没征求文明是否同意,就走了出去,在门外一家专门卖冥品的小 商店,给文新买了两个陪她上路的纸扎的女孩,又给她买了一辆纸扎的轿车。买 了厚厚的一沓子烧纸。重新回到太平房的院里时,文明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上 哪儿去了,我也没去找他,就问看门的老头,哪里可以烧这些东西。老头就指着 太平房房山的一个专门烧纸的大铁锅说,就在那里面烧吧。 我把买来的那些冥品扔进大铁锅里,用打火机把这些东西点着,老头站在一 边,看着我说:“小伙子,那姑娘是你的什么人哪?” 我说:“是我的女朋友。” “结婚没有啊?”老头又问道。 “还没有。” “她是为啥跳楼啊?” “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你们闹矛盾了?” “不是。” “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知道是咋想的,拿自个儿的命一点都不当回事儿, 托生一回人不容易呀,哪能说死就死呢!”老头叨叨咕咕地说,“你这么闷头烧 不行,她收不到的。你得边烧边叨咕着,她才能知道咱们阳世有人给她烧东西了。” 听老头这么一说,我就低声叨咕道:“文新,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原野 呀,我怕你一个人上路孤单,就给你找了两个伴儿,怕你累着,又给你买了一辆 车。这回,你就踏踏实实地走吧。文新,咱们交往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我们 是以心相交的,我们可以称得上是知己了,你说对么?昨天晚上,我们把男女人 生中最极致的事情都做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明白吗?所以,我现在是以你丈 夫的身份来送你远行的!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能让你坐上轿车。现在你死了,我 却还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如今,我们阴阳相隔,只能以这种廉价的方式送你一辆 纸扎的车了。文新,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们没有必要为上 一代人的失误甚至是罪过去耗费我们的生命,你为什么还这样不珍惜自己年轻的 生命啊!你走了,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上哪儿还能找到如此知心的好朋友 啊?” 说着说着,我忽然就涕泪纵横起来,鼻涕眼泪淌了满脸都是,我也没有感觉。 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一直到大铁锅里的那些纸灰燃烧干净, 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这时我看见,文明正在我的身后站着呢。 “你干什么去了?”我瞅着他问道。 文明没吱声。 我又说道:“我们走吧。” 文明仍没有吱声。 文明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对我说道:“原野,文新的后事,就得你帮我张 罗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责无旁贷。” 后来,我们俩又到停放文新尸体的太平房去看了一眼文新。这才离开那里。 两天之后,文新的尸体在这个城市一个比较有名的殡仪馆——龙山殡仪馆火 化了。整个送别仪式非常简单,清冷。按着文明的意思,我们没有让更多的人知 道她的死讯,只通知了她单位的几个头头,还有罗阿姨一家。除此之外,还有我 们《北方诗草》的总编陈海亮。老陈跟文新不但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跟文新的 父亲和母亲关系都很不错。所以,文明特意让我通知了他。本来,我还打算通知 米兰的。因为,我认识文新,就是通过米兰认识的。虽然后来这两个女人可能因 为我吧,互相之间产生了那么点小误会。但毕竟还是好朋友,还是诗坛的诗友啊! 但不知为什么,米兰没有上班。打手机又没有开机,所以,就没有通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