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到了公交车站,等了一趟去向南郊的大巴。车上人不多,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缩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睡着。 人都说,人要是遇到麻烦事情就会变得多梦。现在才知道,这是真的。 这次的梦没有希奇古怪的情景。我梦到了早年过世的爷爷。爷爷长得很慈祥, 总是笑眯眯的,对我很好,时常拉着我的手,给我好吃的。在我的记忆里,大多都 是美好的回忆。 仅仅是大多而已。 爷爷结婚早,我懂事的时候,他还不到六十岁。他身子很硬朗,甚至可以说是 健壮。奶奶是个很普通的农村女人,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柴米油盐,说的也就是些 东家长李家短的琐事。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渐渐,爷爷厌倦了奶奶。 他在外面有个女人,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底细。我见过那个女人,打扮的花 枝招展,妖里妖气,像是城里人。爷爷被他迷住了。不但几天几夜不回家,还打了 奶奶和爸爸,不仅用手,而且使家伙,随手摸着什么就是什么。有一次,他拿起皮 带抽过来,爸爸没有躲开,皮带扣正好打在眼上,眼睛被打出了血。从此那只眼睛 就看不清东西。那次我也在场,什么都不能做的我,被吓得哇哇哭。爷爷没有看我, 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还能走路的爷爷。爸爸指着他的背影说,从今天起,你再 也不是我爸爸。我了解爸爸的脾气,他说到做到。 爷爷是背叛者,他背叛了这个家。 几个月以后,爷爷回到了家。他是被人抬回来的。那个女人跑了,没影了,同 时消失的还有爷爷的积蓄。在他们住的那间房子里,爷爷被人发现,他已经瘫痪。 如果不是被人及时发现,爷爷可能就死在那里。 爷爷病了,病得很重。 他躺在床上呆呆瞪着屋顶。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拍着他,一边拍一边叫爷爷。 他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眼睛里透着死一般的灰暗。爸爸说,他得了病,瘫痪了。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长大了我才知道,爷爷得了神经性梅毒,导致全 身瘫痪。而且,这病八成是从那个女人身上招来的。 爸爸照顾他,像他儿子一样。仅仅是像儿子一样。爸爸说出的话从来都算数。 每当他和爷爷独处的时候,他总是习惯的摸着眼睛,那里有道疤痕,那是爷爷给他 留下的永久性记号,它时刻提醒着爸爸,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你的亲人,是你的仇人。 三十多年的亲情,一个伤痕就足可以让它烟消云散。 在那天过后的三个月,爷爷死了。 死的时候,他竟然说了话。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嘶哑而无助:“对 ……不……起。” 他是对爸爸说的,爸爸也听到。我看见爸爸哭,哭得很伤心。 爷爷死了。 爸爸心中的恨也死了吗? 车子颠簸了一下,我从睡梦里醒来。一栋栋别墅在我眼前闪过。 “有钱人真好。”身边有个人说了句,一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表情。 “那可未必,”我说,“有钱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 我也算是有钱人,所以不自觉地向着有钱人。 那个人冷笑了一声:“有钱管什么用?以后得了癌症,还不是一样死!” 我的心一紧,被他说中了。 车子停下,又启动。我没有动,我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 售票员过来,好心提醒:“下站就是终点站了。你们二位做好准备吧。” 我回头一看,身后还有个人。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有泪痕, 似乎一直在哭。不过,他的哭是那种无声的哭泣。别人不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 况且,这个世界上谁会去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会。 有那么一句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衰。我走过去,坐到了 他的身边,问了句:“你也是在下站下车?” 他点点头。 我问他,去那里看风景。 “不,我去那里碰碰运气。如果,我运气不好的话,那我就不会回去。” 我不太明白他说的。 那个人双手交叉,显得内心极为焦虑。 他说:“你知道吗?迷津湖里有个湖神。”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到那里自杀的人比较多。但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我 只是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说:“我听人说过,迷津湖里有个湖神,他能达成你的愿望。” 我不信,但也不好说什么。 售票员却接过了话头:“我也听说过,还听说过,只要运气好,他还能让死去 的人复活。不过这些鬼话,谁会去信!” 那个人说:“我信。” 车停了。我们下了车。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