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过封锁线,我往巷子深处走去。被害人的尸体离巷口三十码。闪光灯接连不 断,已经到达现场的技术人员正在拍照。狭窄的巷子里灯火通明,素描师拿着铅笔 和画板,在现场忙得团团转,身边还有助手拿着卷尺测量。验尸官只比我早到一会 儿,他的助手倒是早就来了,两人正在尸体旁边说着什么。我懒得搭理他们,在后 面一个人呆着。 汉尼斯端着两杯咖啡,从黑暗里冒了出来。于是我开始听他介绍案情,他知道 的少得可怜。警方凌晨1 点32分接到匿名电话,说有个死人,经查证属实。警察1 点37分到达现场,谋杀组和检验科的人赶来了。接着是汉尼斯,因为这案子和以前 的流浪汉连环谋杀案相似,我们负责这些案子已经两年了。要是这次情况也差不多, 那它就是我们的活了。于是,汉尼斯这个白痴就吵醒了我。 犯罪现场没有口供可录。据话务员讲,报案的是个白人,岁数不超过五十,不 肯透露姓名。呆会儿我们能听一下电话录音,不过我才不抱任何希望呢。我们可能 永远找不着这个打电话的家伙,因为他可能只是被尸体绊了个大跟头,已经够倒霉 了,才不想再惹一身麻烦呢。 犯罪现场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这条巷子很窄,是新铺的砖地,留不下什么脚 印。一边有家破旧的百货公司,另一边是旅馆。旅馆的红色砖墙被岁月磨得很光滑, 百货公司则用人造大理石包墙,即使在打斗中撞上去,也留不下有用的痕迹。尸体 旁撒了不少黄色粉末,是为了取指纹用的。不过我可不抱任何希望,谁会在杀人以 后,还专门在尸体旁边摁个手印呢? 这就是我们仅有的证据。从来都是如此。两年多以前,那还是1984年4 月,第 一个被谋杀的流浪汉也是被发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他的脑袋被踢瘪了。随后的 两年里,又发生了三起类似案件,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先是一顿暴打,玩够了再了 结性命。凶手似乎对贫民窟的人、酒鬼和无家可归者怀着深仇大恨。汉尼斯猜测凶 手是个光头党,总是穿着棕色外套,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把那些人看成社会垃圾, 自封为清洁工,剜除城市的毒瘤。我的看法也差不多。明摆着凶手动机单纯,不过 是个虐待狂,喜欢杀人是因为比打猎爽,他才不管死的是谁呢。穷人到处都有,杀 起来比较方便,所以他就杀穷人。如果被害者是妇女儿童,全社会都不会放过你, 可如果死的是流浪汉,连执法机构都会互相推诿。什么线索不足呀,什么警力有限 呀,什么我们已经尽力了呀,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流浪汉没有亲属对他们施 加压力!人们都怕下一个被害的是自己,但如果你自认为不会流落街头,就不会对 流浪汉的生死关心了。就是这么回事。 事实证明我们对了,这几单案子都是杰奇·纽顿干的。他堪称是传奇人物。他 蹲过大狱,但监狱让他从游手好闲的混混变成了吃人的老虎。他虽然还不是光头党 的正式成员,可残暴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恨整个世界,恨所有人,尤其是那 些所谓的社会渣滓,比如同性恋、残疾人、西班牙裔、混血儿、亚裔、吸毒者等等 ——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仇恨。当然,他也恨警察。从狱警到交通警,只要 穿上这身衣服,就有权力干涉他的生活。所以他最恨的莫过于条子。 他的恨至少在我身上激起了同等强烈的回应。虽然书里说,警察应该把个人情 绪和自己的工作分开,但我就是做不到。毕竟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天国,对 吧?这个世界并没有给我们足够的理由,叫我们去爱它,对吧?警察这个工作接触 的就是社会阴暗面,出污泥而不染的那是荷花,那不是人,对吧?我就是一心想要 杀了纽顿,或者把他永远关进不见天日的黑牢!别跟我说什么对事不对人,我跟纽 顿之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之所以愤怒,是因为盯上他已经两年了,却还是和初 次听到他的大名时一样,拿他没辙。 1983年他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明明已经破产了,如今却拥有了遍布全城的房 产,还经手了两笔购物中心的交易,每笔可都不低于三千万美元哪!有些人似乎活 着就是为了捞钱,让我生气的是,纽顿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杰斐逊街有一座别墅,一个人在那里独居,简直就是他妈的世外桃源!另 据报告,他跟丹佛的黑手党纠缠不清。在我们发现他有谋杀酒鬼的小嗜好之前,单 这一项指控就已经引起了我们注意。 这个连环案的奇怪之处在于,当第一个受害人被杀,我们就已得知凶手姓甚名 谁,却始终拿他毫无办法。有位来自圣莫尼卡的老警察曾跟我们说,如果抛尸案数 量猛增,不必感到惊讶。纽顿十五年前住过的城市,也曾发生过这种事情,而警方 一直束手无策。案发后,我们一度怀疑过这个结论,也曾讨论过别的可能性,像光 头党、虐待狂什么的。然而,事实最终打消了我们所有疑问——杰奇就是我们要找 的人! 在布鲁贝克谋杀案中,我们有过一个证人。这个孩子说,天呀,太可怕了,怎 么能有这么打人的?他拎着一把大锤,踢人就像是踢一块豆腐,比野兽都残忍,简 直不像是人呀!这个证人绝对可信,他是在几米外的门缝里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就 这么简单,一个加夜班出来抽烟的小伙子成了罪案的目击者。简直就是上帝的安排, 一束光正好射下来,纽顿不由抬起了头,正好让那个孩子看见了他的脸,清清楚楚! 这回这畜生跑不了了!我把杰奇放在一串嫌犯里,让那个小伙子辨认。他毫不犹豫 就指出了杰奇,真是个一流的证人。 我们立刻把证人保护了起来,以防杰奇那些狐朋狗友在背后捣鬼。但法律并不 总是帮着好人,我又能说什么呢?事情就是这样,开庭日期一拖再拖,他的律师像 玩魔术一样,把几周变成了几个月。而就在我们的漫长等待中,他们找到了缺口, 找到了那个孩子。我们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能看到的只是,这孩子吓破了胆。他 本来是个局外人,为了帮助我们、帮助法律、帮助公正,给自己一生都留下了无法 磨灭的恐怖阴影。更让我愤恨的,是我穿着这身警服,竟然完全无能为力。看着证 人在法庭上结结巴巴、犹犹豫豫、胆战心惊,我心里的阳光也随着对杰奇的指控一 起,被冲进了下水道。 从那以后,我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很深的感觉叫做挫败。我明白了警服的颜色为 什么是黑的,因为黑暗遍布这世界的每个角落,包括法庭。杰奇一直沉寂着,这场 官司让他蛰伏了起来,但我知道他赢了,他迟早会再度出击,一次成功会带来另一 次成功。现在他又出手了,我敢打赌这不是终点,不久还会有另一单案子。没有比 这更糟的了:诡计多端的杀手随意杀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警察只能半夜爬起来 帮他处理尸体。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