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简开始一路小跑,向着正北,先穿过树林,接着跑过第二片农田。这片田没被 耕过,长满了低矮的野草,刮在她牛仔裤粗硬的棉布上。当他们到达第二片田尽头 时,她停下来往回张望,只见车头灯突然亮了起来,把福特车照得一片雪亮。 她在夜色中的田野继续奔跑,左肩背包右手持枪以保持平衡。她能听见费尔克 从身后传来的呼吸声,从中判断他有足够的耐力。 假如她能保持头脑清醒,还是有可能胜出的。现代生活的一切,让人们把这个 世界看成是道路连成的网络。 但是在这样的乡间,道路不过是绵延起伏肥沃广阔的农田的狭窄边界。那四个 人不会把汽车抛在黑夜里,然后步行穿过田野来追踪他们。如果他们和大多数人一 样的话,想都不会想到步行的念头。他们应该已经在地图上,寻找简和费尔克重新 上路的地方。明显的一个方案是绕个圈,从这些人的后面出来重上利奇路,向东到 达罗克波特,那儿会有灯光,会有警察。但是,如果她和费尔克不绕回原路呢?假 如她还记得的话,假如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话,从这儿到十八号公路之间,再没有 东西走向的大路。十八号公路就在奥尔科特的外缘。 费尔克和她并肩而行,在深呼吸的间歇中说道,“我们在往哪儿跑?” 她说,“奥尔科特。” “奥尔科特是什么?” “离这儿大概七八英里。” “奥尔科特有什么?” “你省点力气,”她说,然后再一次调整自己的呼吸,好吸入氧气保持头脑的 清醒。“别说话乙” 接下来,他们无声地跑着。她拉长了自己的步伐,以和他相称,这样他们脚步 声就同时传到她的耳朵里,那是一种强壮有韵律的节奏,不是那种参差不齐、踢踢 踏踏、耗人精力、令人疲倦的声音。她保持头部上扬,尽量放松肩部肌肉,但是身 上的猎枪和皮包很碍事,每跑一步都反弹到她的臀部,所以相当别扭。 她把背带拽到胸前,这样包就趴在她背上。接下来,她边跑边把皮带抽下来, 把它穿过猎枪枪膛一端的转镊,再穿过扳机保险,把它紧紧地栓在后背上,这样, 猎枪就压在皮包上面。她做好这一切后,跑得就快多了。 这是一个凉爽的四月夜晚,汗水刚冒出来,马上就被吹干了,吸进她肺部的空 气仿佛冰冷的酒精,而呼出时就成了滚热的喷气。她想到费尔克,倾听着他的呼吸。 他是个麻烦。简把流亡者带出这个世界,还从没碰到过这么早就有这么多麻烦 的。不过他倒好像接受了这一切。 她听见他的呼吸深远幽长,不是那种短促不规则的喘气。 他好像不害怕。比起她保护过的某些人,他有更多值得害怕的理由,比起另一 些人,他的理由又少一些,但是他们都是害怕的。他们来找她,是因为他们已经用 尽了一切人们信赖的保护方式:法律、血亲、朋友,甚至社会公义。他也是这么找 上她的,但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害怕。 他们跑过农田和牧场,小灌木丛和多年的老树林,有次离一所房子那么近,他 们都得闪开一根晾衣绳,然后贴着房外白色的护墙板潜行。房子的后面有一扇黑窗 户,透过窗户,她看到天花板上泛出电视机蓝色的幽光,但是没有人。夜是空洞的。 人们都被关在屋里或是车内,用玻璃、电力、声音和光亮,筑起了道道厚障,与夜 隔绝开来。 简感到一阵莫名的振奋。她能感到身边的空气和树木,因而她也成了其中的一 部分。她全神贯注,用力支配着自己的腿和臂,还有眼睛、耳朵,以一种人们不再 熟悉的方式,在原野上前进,没有某种机器或者水泥路,把她和原野分隔开来。 她一直没看表,因为时间现在有了另一种频率。她不能凭猜测来衡量机械的时 间,而且这段路不像大学的田径跑道一样没有变化、没有阻碍、没有起伏。她足下 的步伐是惟一有用的时间,她保持步伐的稳健,仿佛一首没有曲调没有唱词的歌。 远远地,她看到了十八号公路。在她右前方的远处有三盏路灯,在路更远的地 方,天空中有更多灯光的辉映。 现在一路上的房舍更多了,而且更难避开,因为它们不再是农舍,而是建在小 块宅基上的郊区住宅。现在是她必须对猎枪做抉择的时候了。即使这时绝大多数人 都在熟睡,她也不能冒着携带武器行走的风险。她对费尔克说,“在这儿停一下。” 他靠近了点。“怎么了?”他的呼吸急促沉重,而且嗓音有些沙哑,和她的一 样。 “我们喘口气吧。” 他们顺着一片广阔牧场的围栏走着,她等着自己的心跳减缓,呼吸缓慢深长起 来。她保持运动来抵御腿肚将要抽筋的感觉。费尔克甩着胳膊走在一旁,企图从长 跑中恢复过来,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把手伸到头后挽起长 发,让颈背在夜风中透透凉气。终于,她悄声说,“那边是十八号公路。这是最后 一条大的高速公路。” 他说,“再往后是什么?” “一个宁静的小城。” 简判定,她不可能来到离高速路足够近的地方,能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车,而 不让车里的人发现她。这条路的路沿至少有十英尺,而整个路宽至少四十英尺。还 有,等他们穿过马路以后,另一侧也许不是她所希望的房舍。也许又是片开阔地。 她出声道,“小鸡怎么过马路?” “这就是你要说的?”他说。 “假如他们猜中的话,会在这儿等我们。他们会在开阔地抓我们。” “我想我先走过去,你用猎枪掩护我,直到有情况发生,或者我走到有遮掩的 东西后面,然后就该你了,”他说。 她看了他一会儿。“不是很好,但是我看,这也是惟一的办法了。” 他耸耸肩。“这是他们教我的惟一办法。” 他们沿着田野一直走,直到路就在跟前。路的另一侧是片空旷地,但是后面还 有树林,这给了她一些希望。 最起码,路的这一段没有很多灯光。他们爬着,离路越来越近,直到一块上面 长满高高野草、一直向上延伸到路沿的空地。 她在野草丛中继续往前爬,直至来到路边的一条浅沟,用力向右边的灯光张望, 然后又用力向左边的黑暗张望。两个方向都空空如也,但她还是感觉不对劲。也许 不过是长跑使她头昏了。四个陌生人能想到她会向北边的奥尔科特去?这从来就没 有多大可能。 当他们追上来的时候,她正向东行驶。东行不成,最合理的做法,要么是步行 绕过他们的埋伏继续向东,要么回头往反方向的尼亚加拉瀑布走。奥尔科特是安大 略湖岸线上的一个极小的社区,这里的夏日度假小屋至少有一半都在十月关闭,一 直要到来年五月。直到五月,强劲的湖风才稍有收敛。还有,奥尔科特太远了。没 有人会在晚上越野跑八英里,一路穿过玉米田和树林,翻过铁丝网围栏。 她知道费尔克开始沉不住气了。她又向两边看了一遍,眼睛盯着每一棵树、每 一幢遥远的建筑、每一个路沿边上的邮箱。然后就望着,目光发散开来,好发现任 何动静。这很蠢。障碍只是她的想象。 简翻到旁边,对费尔克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迈出了第一步,才翻身回到俯卧 的姿势,盯着路面。她听见费尔克穿过野草丛,接下来他的脚步声加快了,然后他 踏上了开阔的水泥路面。 远处传来了她熟悉的车子启动声。她迅速把头转向另一边,试图听清楚声音的 具体方位。费尔克也听到了。 他加快了步伐,现在跑了起来,想争取在车灯照到之前穿过马路。简还是看不 见车,但是现在,传来了轮胎在碎石上碾过的声音,还有马达低微的嗡嗡声,随着 车的加速,嗡嗡声越来越响。她举起猎枪。 车从几百码外的一所房前拐了出来。还是没有开灯,嗡嗡声现在成了更加深沉 的轰鸣。天太黑了,看不清楚,所以给人的感觉似乎只是车越来越有力度和气势, 而车距并没有变得越来越近。 她双肘撑地,紧紧持枪抵着肩膀。她可以感觉到右颊上平滑熟悉的枪托。她向 下盯着枪管,穿过凹槽,直到枪口,但是她看不到枪口上的小圆形突起。她的手指 推动了保险。“还不是时候,”她低声呢喃道。“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还不 是——”她看到从一片黑暗中,显出了阴暗的车的形状。 她吐一口气,屏住呼吸,让食指搭在扳机上。她不看费尔克就能感觉到他的行 动,同时,她集中力量判断车的动向。他现在已经快到路的另一边了。她低声喊, “跑啊,你。” 一道灯光像燃烧的液体一样,突然洒到了她脸上。 这闪光挥之不去,而且随着车的靠近越来越亮。突然,车离开她,猛地向路的 左边转去,企图去撞费尔克,但她知道太迟了,费尔克不见了。车经过时的余风惊 扰了她四周的野草,路又陷人了一片漆黑之中。 简现在起身奔跑起来,在黑暗中,向路的另一侧冲刺。她一边跑,一边用眼角 的余光扫向红色的车尾灯。 当刹车灯亮起来的时候,尾灯仿佛横向扩展开来,好像一双眼睛在变宽。只听 见轮胎高速摩擦地面的吱吱声,但是驾车者还没蠢到在乡村死踩刹车的地步。当简 离开水泥地面脚下感觉到碎石的时候,那辆车迅速地转过弯来。 她双脚用力奔跑着,钻进了围栏的铁杠间,然后趴在那儿回头看路面。车又开 始加速了,然后减速对着她开过来。是时候了,她想。他们在试图用车灯照上她, 用强光把她钉在地上。她再次举起了猎枪,眼前的一切仿佛在闪光,随着她扣动扳 机,一切都消失了。只听震耳欲聋砰地一声响!车的左前灯灭了。 当她再次举枪瞄准时,她听见了费尔克的手枪声。 一共三响,车打着滑离她加速而去。她跪下来用枪瞄准汽车,但是那车越开越 快,向远处开去了。 费尔克来到她的身旁。“你没事吧?” 她站起身来。“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她继续穿过田野向北跑。她看见岔口的 另一侧,一所农舍亮起了灯,但那至少离他们几百米远。枪声惊醒了什么人。如果 这位农民能开灯的话,这至少说明,他没提着一支猎枪站在室外。但是现在,他也 完全可能正试着看清电话的拨号盘,而这会更糟。她穿过一片泥沼,继续向前奔跑, 想抢在警车之前。现在,警车可能正往奥尔科特南边的第一条大路开来。 接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当时外面一片漆黑,那所房子离得太远。 小城中心的人们可能也听见了枪响。但是,住在那所房子里的农民应该听得最清楚, 他向窗外望去,看到——什么呢?一辆只有一盏灯的车,尖声地从高速公路开过。 费尔克躲在车灯范围之外,而她正肚皮着地,趴在什么人的紫花苜蓿丛铁丝围栏里。 农民打电话报警时,会报告说有人酒后开车,枪打路牌。 她来到下一个围栏,停了下来。“围栏,”她说,同时听到费尔克也停了下来。 这围栏由一串旧木桩组成,木桩上有一个个小陶瓷绝缘体,其中穿着细得看不 见的电线。在前面跑过的八英里中,他们好几次碰到同样的围栏。,简在碰到第一 个时曾停下来,用手轻轻拍了拍电线,做好了被电击中的准备。结果发现没通电, 一路上其他所有围栏也都没通电。这一块儿的农民,夜里从不把牲口留在田野里。 她也试探了一下这个,指尖感到了冰冷的金属线。“没通电,”她说。 他们低身,从金属线之间钻了过去,进入一大片苹果园。当她在里面小跑,费 尔克紧跟在身后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碰巧来到了老地方。这里的苹果树不 像常见的那样沿直线栽种,而是看似随便的这儿一块,那儿一块。这儿的苹果树都 有年月了。它们不可能那么老,但却很可能是当年那些苹果树的后代。塞尼卡人的 居住处都会栽上各种果树:苹果树、梨树、李子树。 独立战争之后,白人夺走了土地,他们砍伐硬木,焚烧树桩,这样就可以耕田。 但是,对果园他们没这么干。她真希望是在白天来到这里,好看清楚这些果树。 也许她可以在结果的时候再回来,证实苹果不是麦金塔或是罗马种的(麦金塔 和罗马都是苹果的品种),而是印第安女人们以这样的格局栽种的小硬苹果。 但其实她不需要回来,因为她知道,这里是塞尼卡人的地界。大湖离这里那么 近,她可以闻到空气中气息的变化,瓦格温内余就在南面几英里开外,在小黑溪或 十八里溪再往下。种植并照管果树的女人们,正在不远处熟睡。也许她们中的一位 在简经过时,从熟睡中惊醒。 “是我呀,”简悄声说道。 “什么?”费尔克说。 “不过是自言自语。” 她在一片安静中前行,一边试着想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警察会来,他们会 搜寻一辆只有一盏灯的汽车。 即使他们不找车,那四个人至少也得考虑这种可能,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弃车, 徒步来追踪费尔克。她必须得在这四个人去镇上之前,把费尔克带到那儿。 他们慢跑着,穿行于房屋和后院之间,更多地倾听看门狗的动静,而不是那四 个人。终于,他们来到了湖边。路边有拱廊市场和小店铺,门户都还被木板钉住, 以抵御冬日的严寒。路边还有矮小结实的小木屋,构造如此结实,是为了抵御从湖 上袭来的猛烈暴风雨。她考虑着,是不是闯进其中一间躲到天亮,这样那四个人就 只得离开了。 “那间,”她低声说。 他说,“我们去看看。” 她看着他飞奔过街,然后跟了上来。他在小屋侧面停下来,从车库的窗户向里 张望。“没有车,”他轻声说。 简往车库的窗户看去,用双手挡住眼睛周围的玻璃,好隔开反光,努力想看清 里面的情形。几秒钟以后,她才有了把握。然而她一扭身却发现,费尔克不见了。 简绕到屋子后面找到了他。他正站在电表旁,脸凑在上面,在昏暗的光线下盯 着电表看。“你在干吗?”她问。 “假如有人住在这儿,就会用电——冰箱、电暖气,还有钟表。” “没有人,”她说。“回来。” 他跟她回到车库。门上有一个拉闩,一直伸到门边的墙里,拉闩被一只又大又 厚的挂锁锁着。她用力拽了拽挂锁。“你有刀吗?”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四英寸长的折叠刀。 “试着把木头划开,”她说。当他挖木头时,简在房子的一角放风。 三十秒后他就来到身旁,举着还连着锁的搭扣。“螺丝松了。这锁很旧了。” 他们把铝壳船从车库里拖出来。简可以看出来,屋主也经常这么做,因为他们 刚把船叮铃咣啷地拖过碎石车道,船就自动找到了地上磨出的龙骨印。他们顺着斜 坡,把船往下推到水边,重新爬上坡,进了车库。 车库里很黑,布满灰尘。夏天的时候,屋主十有八九把船泊在岸边,而把车停 在这儿。但是现在,车库是个存放所有不能承受严寒侵袭设备的储存所。 简找到了竖在一角的桨,还有几副救生衣。救生衣挂在房梁上,船上用的马达 墩坐在一个简易的架子上。 费尔克开始拧夹钳的螺丝,但是简阻止了他。“我来找汽油罐,你先去把桨和 救生衣送下去。要是找不到汽油,马达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费尔克拿上桨和救生衣,快步向船那里走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她举起红色罐 子摇晃着。“空的,我就怕这样。这儿所有东西都太干净、太整齐了。。这儿的主 人是不会把汽油在一间木头车库里,留上六个月的。假如他真的留了汽油,我们早 该闻到味道了。让我想一想。” 费尔克说,“我们可以划桨。” 他们走出车库,从路这头看到那头。有几幢建筑其实不是小木屋,而是真正的 房子,而且看上去,有人住在里面。有的车道里停着车,房前还有大片的草坪。 “有人要修剪草坪,”她说。“除草机。” “我们还有时间吗?”他问。 “我们就试一次。如果不能马上找到,我们就走。” 他们悄悄潜到街对面,来到草坪修剪整齐的一户人家。推拉式的车库门是关着 的,但是侧门没有锁。简溜了进去,里面有车,那辆奥兹摩比尔占去了绝大部分地 盘,靠着墙边立着架除草机。简走到除草机前嗅了嗅,没有汽油的味道。她摸了一 下,感觉到了长长的卷成一团的电线。她今天晚上的运气简直不可思议。有多少人 的除草机是电动的?她向后退了一步,臀部抵到了车的一侧。她转身仔细地看车。 看上去,这车至少有二十年了,而这很有希望。也许这么老的车,还没有为保护汽 油而装锁。 简打开油箱门,摸索着油箱盖。油箱盖被旋开了。 她赶紧跑到车库门前,从费尔克手中拿过汽油罐。这回运气转过来了,她在车 库后墙上的架子上找到了一根软管,然后把软管伸进车的油箱里,像一个真正的汽 车修理工,或者干脆——一直熟练的偷油贼一样,对着软管吸了一口气,快速把管 子伸进油罐——行了。她可以听见汩汩的声音,感到汽油流过软管时的变化。她手 上不停,眼睛在看汽车底下的地面。她能看见闪亮的一片,表明这辆奥兹摩比尔已 经老得漏机油了。她花了一点时间,在车上方的架子上找到了一只黄色的塑料瓶, 上面有朋左尔机油的标志。她拧开瓶盖,把机油倒进油箱里。 机油的比重也许不对,但是应该能让一个外置式马达运行一个晚上,不至因为 过热而停转。 突然,费尔克又来到了她身边。“他们在外面,”他低声说。“就在街上。我 们最好做点准备。” 简停下手头的挤捏,拿起猎枪,走到车库的侧门旁。 她把门打开一道缝,看见了他们。他们分散开来,两个—在街这边走,两个在 另一边。每当他们经过一间无人的小木屋,其中一个就会离开路边绕到木屋后面, 然后又出现在路边,向下一间木屋走去。她把门合上,笑了。 他们找对了街,但是这幢房子是他们会放过的少数房子;之一,因为这里有人 住着。 她等了几分钟,好让他们走得足够远,然后把费尔克留在门旁,又回去挤汽油。 罐子装满时,她把盖子盖好递给费尔克。这次她第一个过街,然后在小木屋的一角 停下,张望着那四个人走的方向。当费尔克把油罐装、上船,捧着沉甸甸的外置式 马达走下坡,她慢慢地绕回小木屋走了一圈,来到车库。她把挂锁和搭扣嵌回车库 门,把螺丝重新按进原来的洞里,最后看了一眼,匆匆下到湖边。 她和费尔克把船向前推了几英尺,直到船头在平静的水波中荡漾起来。“绅士 先请,”她说。 费尔克踏上船,把桨固定在桨槽上。简把猎枪递给他说,“上船头去。”他到 了船头,体重压得船尾翘起来,离开了湖岸。她对船猛推了一下,从横杠上爬着越 过马达,他们滑行出几英尺,在轻盈的水波中上下荡漾。 费尔克坐到桨手的位置,把猎枪递还给简,开始划船。这艘铝壳船长十四英尺, 构造轻捷。费尔克并不是很好的桨手,但是他很强壮。才有力地划了几下,他们就 越过了岸边的碎浪,迎来了湖面上汹涌的波涛。她忙着摆弄马达,把汽油管连接好, 检查它是否固定得足够紧,做好了启动马达的准备。如果那四个人现在正好往湖面 上看,那么马达再响也无所谓了。她必须让船快速走起来。 他们无声地往黑暗中前行。简面对船尾,猎枪横放在双膝上,对着湖岸凝望。 湖边的小木屋都没有亮光。 惟一的光线来自木屋后的路灯。现在,惟一的声音就是桨在槽里偶尔摩擦的咯 吱声,和桨片在水中划过的汩汩声。只要他们能不被那四个人发现,来到湖里足够 远的地方,那就行了,那四个人就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水面很冷。西北风正毫无阻隔地从加拿大吹来,吹到她被汗水浸湿的衣服上。 她抱紧双臂,把猎枪抱在怀中,眼睛还是盯着湖岸。 她一直等到奥尔科特的灯火基本消失,而且也辨不清矮房子的轮廓后,才开启 了马达的节气阀,拉了一下阻流瓣,拉着了点火器。马达咳了两声,随后嗒嗒作响。 她把阻流瓣弹进去,换挡使螺旋桨转动。 她让马达低速运转,向湖心开去,马达声音均匀,而且不算太响,但是她无法 从中得知,汽油能否支持马达的长期运转。她驾船离开几英里后再次减速,让马达 空转着。“把你的枪给我,”她说。 “什么?” 她以更高的,盖过马达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你的枪。” 他从衬衫里掏出枪,她接住枪把,把它投进了又黑又深的水中。然后,她双手 捧着猎枪伸出船沿,在船侧松了手。“现在,它们已经没有用处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