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早晨出发时,没再看到詹妮。她头天晚上和托比一起开车去牛津了,只留下 我与查尔斯两人用晚餐。这对我和詹妮二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他们很晚才回来 早上我离开时,他们还未露面吃早餐。 依照查尔斯的指点,我找到詹妮在牛津的公寓。我按响了门铃。我端详着这把 门锁,心想:即使屋里没人我也能进得了屋子。我按第二遍门铃后,门打开一道缝, 门上还挂着保险链。 “访问路易丝·麦金斯小姐吗?”我问道,只瞅见屋里人的一只眼睛、凌乱的 金发、赤裸的脚和深蓝色睡袍的一角。 “是我。” “和你谈谈不介意吧?我是詹妮的……呃……前夫她父亲请我来看看是否能够 帮助她。” “你是锡德?”她说,声音听上去非常惊讶,“锡任哈里?” “是我。” “好吧,……请稍等片刻。”门又关上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又打开了。这次门是 大敞着的,姑娘的全身展现出来。她穿的是牛仔裤,宽松的花蓝格子衬衫,脚穿鞋。 头发梳理过,还涂了口红——不大张扬的淡粉红色“请进。” 我走进屋,随手把门关上。如我所预期的一样,詹妮的公寓不是那种廉价住宅。 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大房子位居一条繁华的街道旁,屋后是半圆形的车道和停车库。 詹妮居住的那部分占据了整个宽敞的一层,需要通过一个后加的封闭楼梯才能到达。 查尔斯告诉过我,这套公寓是詹妮用离婚后分得的安置费购买的。我很高兴看到这 一切,总的说来我的钱花得是地方。 姑娘打开灯,领我走进一间带拱顶的起居室。屋里窗帘还没拉开,桌子椅子上 堆满杂七杂八的什物。地上有报纸,一件外衣,几双踢掉的靴子,咖啡杯,果盘里 的空盒子,枯萎了的水仙花,没盖罩子的打字机,一些没扔进废纸篓里的揉皱的废 纸团……总之,整个房间凌乱得一塌糊涂。 路易丝·麦金斯拉开窗帘,早晨的光线冲淡了室内的灯光。 “我刚才还没起床呢。”她不必要地解释道。 “哦,抱歉打扰你了。” 这乱七八糟的房间肯定是这女孩搞的。詹妮总是很整洁,睡觉前总把屋子收拾 得干干净净。但这房间确实是詹妮的,其中一两件东西还是从埃恩斯福德带过来的。 起居室与我们过去住宅的布置十分相似。爱情也许会改变,但品位是持久的。 我感到这里既陌生又熟悉。 “喝点咖啡吗?”她问道。 “如果不麻烦……” “当然不麻烦,我自己也要喝点。” “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你愿意帮的话。” 她领我穿过门厅,走进看上去空荡荡的厨房。准确地说,她的态度并不算刻薄, 但总是冷冰冰的。这倒是一点都不奇怪。詹妮肯定把对我的看法告诉过她,其中不 会有什么好话。 “来点吐司吗?”她正忙着准备一袋切片白面包和一罐速溶咖啡。 “好的。” “那就插几片放进烤箱里面。烤箱在那边。” 我照她的吩咐去做。她往电热水瓶里灌了些水,又从碗橱里取出黄油和果酱, 用去一半的黄油却还放在扯破的防油包装里,其余部分已被用勺挖出,看上去整个 一团糟——真像是我自己公寓里的黄油盒。詹妮以前总习惯于把黄油倒进盘子里, 我怀疑她现在自己一个人是否还保持着这一习惯。 “加点奶和糖吗?” “不加糖。” 吐司拿出来后,她在面包片上涂着黄油和果酱,把它们分放进两只碟子。速溶 咖啡的杯子里也冲上开水,直接从瓶子里倒出牛奶。 “你拿咖啡,”她说,“我拿吐司。”她拿起碟子,用眼角瞅见我正用左手握 住咖啡杯。“小心,”她赶忙说,“杯子很烫。” 我小心地用手指握紧杯子,手指毫无感觉。 她眨了眨眼睛。 “这是我的优势之一。”我说,然后更小心翼翼地握住另一个杯子的把手。 她看了看我的脸,但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到起居室。 她说:“我忘记你的手是有残疾的。”我把杯子放在沙发前矮桌上她刚清理出 的地方。 “假牙确实比假手更为常见。”我文雅地说。 她几乎笑出声来,后来虽然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但转瞬即逝的温暖使我感觉 到:在她冷冰冰的外表后面,却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人。她看上去若有所思,咬 了一口吐司,嚼了几口咽下去,问:“你打算怎么帮助詹妮呢?” “尽力找到尼克拉斯·阿什。” “噢。”她不由自主闪现了一下微笑,但随之又沉思起来。 “你喜欢他吗?”我说。 她懊悔地点点头,说:“恐怕是这样。他非常有趣。 非常棒的伙伴。我很难相信他就这么一走了之,让詹妮陷入困境。我的意思是 说……他曾住过这里,就在这套公寓里……我们大家曾拥有过许多欢笑……他的所 作所为真令人难以置信。“ “这样吧,”我说,“你能从头讲起,把发生过的一切给我讲讲吗?” “难道詹妮没有……” “她没跟我讲过。” “我想,”她慢慢说道,“那是她不愿意向你承认我们被人家耍了。” “到底,”我问道,“她有多爱他?” “爱情?什么是爱情?我没法告诉你。她爱他。”她舔了舔手指,“爱情像气 泡,飘在云上的轻盈的泡沫。” “你也飘到云上了吗?” 她直盯着我,问道:“你是说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是的,我知道。如 果你在问我是否爱着尼基——不,我没有。他是很有趣,但他对我不如对詹妮更感 兴趣,毕竟是詹妮吸引着他。至少……”她以一种怀疑的语气结束,“……似乎看 起来是这么回事儿。”她挥了挥舔过的手指,说:“麻烦你帮我把你身后的纸巾盒 递过来好吗?” 我递给她纸巾盒,看着她抹去手指上残存的面包屑。 她有着漂亮的眼睫毛,英国玫瑰色的皮肤,从脸上看不出羞涩的神态。也许生 活过早明白无误地留下了痕迹,但是她自然的表情很少表现出愤世嫉俗和吹毛求疵。 这是个讲求实际、富于理智的女孩。 “我并不确切地知道他们在哪里相识的,”她说,“只知道是在牛津的某个地 方。有一天我回来,他就在这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已经……呃……相互 之间很感兴趣了。” “呢,”我问,“你一直和詹妮合住吗?”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曾是学校里的同学……你不知道吗?有一天我们 碰见了,我告诉她,我要在牛津住两年以便写一篇论文。她问我是否找到位的地方, 并说她看上了这套公寓,希望找个合住的伙伴……所以我很快就搬进来了。我们两 人总的来说相处得很好。” 我看了看打字机和一些打好的文字,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在这里或是博德雷因图书馆……或到外面做一些研究项目。我住这房子是付 詹妮租金的……你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你说的对我很有帮助。” 她站起身,说:“也许你该看看那一堆东西。我把它们都堆放在尼基的房间里 了……我可不想再见到它们了。事实上,这一切让人感觉痛苦和厌烦。” 我又随她穿过门厅,这一次走过一条宽敞的过道,很明显是老房子一层的楼梯 过道。 “这房间是——”她指指门说,“——詹妮的。这是浴室,那是我的房间。走 廊最里面的那间是尼基的。” “准确地说,他什么时间离开这里的?”我跟在她身后问。 “准确地说?谁知道呢?周三的某个时候吧。我的意思是说两周以前的周三。” 她推开涂着白色油漆的房门,走进最后一间房屋,“他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吃早餐。 我去了图书馆。詹妮赶火车去伦敦购物。我们两人一块回来时,他已经走了。没影 了,带走了一切。詹妮惊呆了,在这里以泪洗面。当然,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 不仅是离她而去,还同时卷走了所有的钱。”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詹妮周五去银行兑现支票,取出一些现金支付邮资,银行说她的账号已经结 清取消了”。 我环视屋子的四周。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有乔治时代风格的衣橱,宽大而舒 服的床,装潢华丽的扶手椅,詹妮喜欢的那种漂亮窗帘。房间刷着明快的白漆。屋 内堆放着六个棕色大硬纸箱——房间看上去不像是曾有人住过的样子。 我走近衣橱,拉开一个抽屉。抽屉里空空如也。我伸手进去摸了摸,手上没有 一丝灰尘。 路易丝点点头道:“他清扫过,用吸尘器吸过。从地毯上可以看出吸过的痕迹。 他还清理了浴室,洁具擦得闪闪发亮。詹妮认为,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还算做得不错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他这么做不过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罢了。” “我认为,这是有象征意义的举动……”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很害怕通过头发和指纹的线索追踪到他…… 他只是希望有一种把自己完全从这里抹去的感觉,那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有什 么留在这里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希望回到某个地方,你会下意识地在那里 遗留下一些东西,你“忘记‘带走它们。这是广为人知的现象。因此,如果你的意 识或潜意识里不想再回到某个地方,你可能会强迫性地想到,哪怕是你的灰尘也不 要留在那里……”我停下来,“对不起,我本不想让你感到厌烦的。” “不不,我并不觉得厌烦。” 我就事论事地问:“他们在哪儿睡觉?” “这里。”她小心地端详着我的表情,认为我不介意才继续说下去:“她一般 到这边来住。嗯……我并不是有意窥探,只是知道而已。大多数晚上是这样,但也 不是天天如此。” “他从不去詹妮的房间吗?” “这件事的确很有趣。我从未见过他走进詹妮的房间,即使白天他也是这样。 如果他要找她,就站在门外边叫她。” “这就更说明问题了。” “你又要讲象征主义了?”她走到那堆纸箱子边,打开最上面的一个箱子, “这堆东西会告诉你一切故事。你自己在这里慢慢看吧……我可受不了再看到它们。 好啦,我最好把这地方收拾收拾,没准儿詹妮会回来住呢。” “你真认为她会回来住吗?” 她稍微歪了下头,听出我的话音中带有隐隐的警觉:“你怕她吗?” “我应该怕她吗?” “她说你是个可恶的坏蛋。”她语气中玩笑的意味使“坏蛋”这个词听上去柔 和了许多。 “是的,她会这样想,”我说,“我不怕她。她只是……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她突然语气强烈地说:“詹妮是个非常棒的姑娘!” 看来她们之间的确怀有真正的友谊。这是一种忠诚,也构成对我的小小挑战。 詹妮,这个“特别棒”的姑娘,却是曾和我结婚的那一个。 我平和地说:“她确实很棒。”一两秒之后,她转身走出了房间。我叹了口气, 开始着手整理这些箱子。我动作笨拙地移动着它们,心里暗自庆幸詹妮和路易丝没 有在旁边看着我现在的样子。这些箱子很大,尽管其中一两个箱子比其余的稍轻一 些,但我要用电动假手去抓它们,它们的体积还是太大了些。 最上面的箱子里装着两摞一英尺厚的白色优质办公纸,纸上看起来是打印出的 信件。每张信纸抬头处都有醒目的标题,信纸正中有压印凸饰和镀金徽章。我捡出 其中一封信来看,开始明白詹妮是如何落人别人的圈套。 信纸徽章上印着“冠状动脉疾病研究所”几个字,下方写着“注册慈善机构”。 金色凸饰左边是一份赞助者名录(其中大多人冠有头衔),右边是慈善机构雇员的 名单,其中一位就是执行助理詹妮佛·哈里。在她的名字下方是用小号大写字母印 着的牛津这间公寓的地址。 这封信没有日期也没有称呼。信是从信纸的三分之一处开始的,上面写道:如 今,众多家庭已经对冠状动脉疾病的严重性有了第一手的了解,这种疾病的患者即 使存活下来,也无法继续从事全职的繁重工作。 对于这种现代人类疾患的起因和预防措施已经进行了很多工作,但还需要做大 量的研究。鉴于当前的金融形势,政府所能提供的研究资助极其有限。因此,希望 公众亲自直接支持由私立机构着手进行的基本项目研究。 我们也知道:许多人厌恶收到直接索取捐助的信件,尽管资助的事业——比如 冠状动脉疾病研究所——极有价值,因此,经赞助人多次讨论决定,依照购买圣诞 卡的原则——圣诞卡销售募集的资金已经用于很多研究领域,我们恳请您购买用来 保护古董家具的上光蜡。 所售上光蜡每罐250 克,质量为专业修复工作者和博物馆馆长认可。如果您想 购买,定价为每罐5 英镑。您可以相信:至少四分之三的收入将用于项目研究。 蜡有益于您的家具,您的捐助又使我们的事业大有助益。在您的帮助下,人类 在理解和防治这一威胁人类的疾患方面将取得巨大进步。 如果您有意购买,请把汇款寄至上述地址。支票上注明冠状动脉疾病研究所。 您将很快收到上光蜡。未来的心脏病患者将为此感激您。 您忠诚的 执行助理 我对自己“呸”了一声,折好信塞人茄克衫口袋。 哭诉乞求,再加上一些摸得到的小恩小惠。信里暗示收信人,如果对此漠然处 之,有朝一日你也会得冠心病。 据查尔斯说,这封信还挺有效果的。 第二个箱子里装着几千封没写地址的白信封。第三个箱子里有半箱子的预定上 光蜡的手写信件,全都写着“支票随附”。 第四个纸箱盛满打印好的感谢信,写着“冠状动脉疾病研究所”,内容是“满 怀感激收到您的捐助,现荣幸地寄上预定的上光蜡”。 第五个棕色箱子有一半是空的。第六个箱子还没开封,里面装满了直径六英寸、 厚两英寸的白色小扁盒子。 我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看,里面装的是没印商标的锡罐,盖子拧得非常紧。我 费了些力气总算打开了它,锡罐里装着软软的棕色物,闻起来显然是上光蜡。我合 上盖子,放回原锡罐包装准备带走。 好像再没有剩下别的什么了。我把房间里的每个犄角旮旯儿和沙发两侧都查看 了一遍,可惜再无所得。 我拿起白色小扁盒子,慢慢地、静静地走回起居室,半路上逐一打开一扇扇关 着的门,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东西。路易丝没有提到过的只有两间屋:一间是碗 橱,另一个没有装修的小房间,放着衣箱和乱七八糟的杂物。 詹妮的房间非常女性化:有粉红和白色的镂空网眼装饰布。她的香水味淡淡地 弥漫于室内,这是米勒牌紫罗兰香型的香水味道。现在回忆我许久以前在巴黎为她 购买的第一瓶香水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岁月如逝水。我关上房门——香气和记忆之 门,随后走进浴室。 雪白的浴室。墙上挂着几条松软的大浴巾,地上铺着绿色地毯,窗台上有几盆 绿色植物。两面墙上都镶着精巧明亮的穿衣镜。外边看不到牙刷——这些用具都放 在橱子里,外观非常整洁——典型的詹妮的风格。对了,还有罗杰·加莱特牌香皂。 侦查的习惯不容我畏手畏脚,我毫不犹豫就推开路易丝的房门,眼睛四处张望。 但愿我有好运,她不会走进门厅发现我。 她的房间是有组织的混乱。屋里到处都是一摞摞的纸和书籍。衣服搭在椅子上, 床上的被子还没叠好——这倒不奇怪,我来的时候她还没起床呢。 屋子角落里放着脸盆,牙膏没有盖,几件贴身内衣挂在那边晾干。一盒打开的 巧克力盒。穿衣柜上随意散落着杂物。一个长花瓶里插着绽放的五叶树花蕾,不过 没有一点儿香味。屋内并不是陈年积垢,只是表面上有点零乱。她的蓝色睡袍堆在 地上。屋里的陈设与阿什的房间基本相似,不过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哪间房子是詹 妮住过的,哪间是路易丝正在住的。 我缩回头,关上房门,整个过程没被她发现。路易丝正坐在客厅地板上专心致 志地读书。 “噢,你好,”她抬头茫然地看着我,好像已经忘记了公寓里还有一个我, “你都检查完了?” “肯定还有些别的文件,”我说,“信件、账单、支票簿,诸如此类的东西。” “哦,那些东西警察已经拿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她。 “谁叫警察来的?”我问,“詹妮吗?” 她皱了皱眉,说:“不是。有人向他们举报说那家慈善机构是未经注册的。” “谁举报的?” “不知道。大概什么人收到来信,核查之后发现,信中列举的赞助者多一半并 不存在,而另一些人则不清楚他们的名字被人盗用了。” 我想了想,又问:“是什么事儿促使阿什逃跑的?” “我们不知道。也可能什么人打电话来抱怨。所以他一有机会就马上逃之天天 了。警察介入的时候,他离开已经有一星期了。” 我把白色小扁盒子放在咖啡桌上,问:“这蜡是从哪儿搞来的?” “某家公司。詹妮写信预定的货,货是送上门的。尼基知道从哪儿可以搞到这 些玩意儿。” “发票呢?” “警察拿走了。” “那么,这些请求捐助的信……是谁拿去印刷的?” 她叹了口气道:“当然是詹妮。尼基手里有另一些签着他名字的同样的信件。 他解释说,因为他搬过家,再寄那些印有他的名字和地址的信件已经没用了,所以 现在信上签的都是詹妮的名字。你知道,他热衷于为这一事业而工作……” “你打赌他是这样的吗?”我说。 她多少有点被我激怒了,说:“你嘲笑我们当然很容易,可你并没有真正见过 他这个人。如果你真的见到他,你也会像我们一样相信他的。” 我没反驳她的话。没准儿我也会真的会相信他。 “那这些信——”我又问,“——都寄给什么人了?” “尼基有人名和地址的单子,成千上万的人。” “你有这些名单吗?” 她看上去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无奈地说:“他都带走了。” “名单上都是些什么类型的人呢?” “家里有古董家具而且不在乎花五英镑的人。” “他说过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人名单的吗?” “他说了,”她说,“是从慈善机构总部。” “是谁打印信封上的人名、地址,然后外出邮寄的呢?” “是尼基在信封上打印人名地址。是的,不用说是用我的打字机。他干活非常 迅捷,一天之内能打印出她几百个。詹妮在信的下方签上名,通常由我把信折好塞 入信封。詹妮签名签多了手就容易抽筋,尼基就常常帮她签。” “签詹妮的名字?” “是的。他模仿詹妮的笔迹签名,签了几百回了。你确实难以分辨出两者的区 别。”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她说,”我们是在自找麻烦。但是,你知道,他辛苦地忙着这 些信件,却好像在玩耍一样,像在做一场游戏。他一肚子的笑话,你是不会理解的。 然后呢,支票开始源源不断地汇来,我们的努力很明显不是在白费力气。“ “谁去寄出蜡呢?”我沮丧地问。 “尼基打印标签上的地址。我帮詹妮把标签贴到盒子上,再用胶带密封好送到 邮局寄出去。” “阿什就从没去过邮局?” “他打字太忙了。我们总是把封装在购物袋里的上光蜡用小车推到邮局。” “支票呢……我猜是詹妮自己拿到银行兑付的吧?” “你说得对。” “这一过程持续了多久?”我问。 “好几个月吧。信一打印好,蜡就收到了。” “有多少蜡?” “呃,一堆一堆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装在那些棕色的大箱子里运来……每箱 60罐,已经封装好的。整座公寓差不多堆满了箱子。詹妮后来还想再多订购一些, 因为存货不多了。但尼基不同意,他说我们应该在忙完这点存货、重新开始之前好 好喘口气,休息一下。” “他是想不干了?”我问。 她不情愿地回答:“是的。” “詹妮存人银行多少钱?”我问。 她神色阴郁地看着我说:“大约有一万英镑左右吧。 可能还要多点。有些人不止寄来了五英镑。有一两个人寄来了一百英镑,而且 不要什么上光蜡。“ “真让人难以置信。” “钱好像流水般地涌人。现在仍然天天如此,不过通过邮局直接转寄到警察局 了,然后由警察局把钱再退回去,这活真够他们受的。” “阿什房间里的箱子中写有”支票内附‘的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些信,”她说,“是发信人已将蜡钱汇人银行,他们也收到了上光蜡。” “警察不需要那些信吗?” 她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反正他们没有带走。” “你介意我带走吗?” “如果这些对你有帮助的话……” 我将那箱子搬出去扔在门边,又回到起居室问她另外一个问题。她又沉浸在读 书之中,毫无热情地抬头看我。 “阿什是怎么从银行里提取存款的?” “他拿着一封詹妮签好名的打印信件,信上说詹妮需要将钱提走,以便将现金 带到慈善机构年会上。再加上一张詹妮签名的取出所有钱的支票。” “但她没有签……” “对,是阿什代签的。我已经见到了这封信和支票。银行已经把它们交给了警 察。你不可能断定那不是詹妮的笔迹。即使是詹妮自己也看不出破绽。” 她优雅地站起身,将书放在地板上。 “你要走了吗?”她满怀期望地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因为尼基的缘故, 我已经有点耽误事了。”她从我身旁走进门厅,我跟在她身后,她又说了几句让人 沮丧的话。 “银行职员不记得尼基了。他们每天要现金支付几千人的工资,因为牛津的工 厂企业太多了。他们习惯于把詹妮和那个帐户头挂上钩,而且在警察前去问讯之前, 他已经走了十多天了,根本没人记得有尼基这么个人。” “他的骗术真够专业的。”我直言不讳地说。 “我想恐怕是这么回事儿,每个人都这么说。”我弯腰笨拙地抓起那个棕色大 纸箱,把小白盒放在顶部的时候,她帮我打开了房门。 “谢谢,”我说,“谢谢你的帮助。” “让我帮你把那个箱子抱到楼下去吧。” “我能抱得动。”我说。 她匆匆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你能行。你可真够骄傲的。”她直接从我怀中 抱过箱子,径直向楼下走去。我跟在她身后走下楼,走向停车处,觉得自己就像个 傻瓜似的。 “车呢?”她问。 “就在后面,但是……” 我们边走边谈。我指了指我的轿车,打开行李厢,她把大纸箱扔进去,我关上 行李厢的门。 “谢谢你……”我又说了一遍,“为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一丝笑意重新返回她的眼神之中。 “如果你想起什么能对詹妮有帮助的,”我说,“请告诉我好吗?” “如果你给我留下你的地址。” 我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我的地址在上面。” “好吧,”她又站了一会儿,脸上那种的表情让我捉摸不透。 “我告诉你一件事,”她说,“从詹妮口中听说过你……你跟我想象中的形象 一点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