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坂木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鸟居皱了一下眉头,朝真智子看了看,然后苦着脸对 义男说道: “有马先生,这是发现的古川鞠子的手提包……” “坂木先生已经告诉我们了。” 义男想说新闻不是都报道了吗,他嘴动了动没说出口。 “您孙女的东西,你能认出来吗?” 真智子在厨房冲着咖啡,香气飘了出来。 义男摇了摇头:“真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 “是吗,真没办法。” 鸟居像是做出决定似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厨房里的真智子,用严肃的 口气说道: “大婶儿,别冲咖啡了,有点儿事要跟您说,您先过来一下可以吗?” 咖啡正冲到一半,听见喊她,真智子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 义男忍不住站起来,到厨房里把真智子拉了出来。 “叫我吗?坐这儿?”真智子急切地说,“父亲,您?那不是鞠子,不是吗? 又发现什么了吗?坂木先生。” 义男扶着真智子的肩膀,让她坐下来。坂木很费劲儿的用试探的口气说道: “真智子,其实……” 坂木的话像是没有说完。鸟居插了进来:“您回来后,在大川公园里又发现了 别的东西。” 鸟居利落地说明了情况。真智子的身子缩成一团,靠在义男的身上。 “这就是发现的手提包吗?” 鸟居弯下腰,把纸袋中的东西取了出来。真智子把烟灰缸放在手边,看着鸟居 一个一个地排列着纸袋里的东西。提包是茶色的,带有浅驼色花纹,背带很长,正 确的说法应该叫挎包。包里有相同颜色的钱包、素色的带花边的手绢,还有一个淡 粉红色的带拉链的小包。小包里装着圆型的化妆盒、眉笔、镜子、方形化妆盒,还 有一个开了封的头痛药盒。这些东西全都分别装在一个一个塑料袋里,贴上了标签。 真智子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些东西。坐在她旁边的义男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很 僵硬。 “是您女儿的东西吗?您能记得这些东西吗?”鸟居问道。听得出,他极力压 低声调,用和缓的语气询问真智子。 真智子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两手在膝盖上握成拳,沉默着。 “怎么样?”义男也问了一句。 “是鞠子的东西吗?”坐在鸟居旁边的年轻的女警官向前轻轻探出身子问道。 “一下子想不起来的话,也不要紧。您是不是可以到女儿房间的柜子里找找看, 要不要我帮您找。” 义男的手心都出汗了。他感觉心脏不规则地嗵嗵嗵——像是要跳出来了。他不 满地斜眼看着鸟居,坂木看到了义男的目光。月票呢?怎么没有月票?坂木不是说 有月票的吗?如果拿出鞠子的月票的话,真智子会怎么样?这时只听鸟居继续说道 :“噢,这个……”说着又把手伸进纸袋里去。义男几乎透不过气来,心想,这回 肯定是月票…… 这时,真智子喃喃地说了一声:“是女儿的。” “啊?”鸟居侧身向着真智子又问了一声,“您说什么?” 真智子僵直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提包,眼睛里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嘴里反复念叨着: “是我女儿的。” “不会错吗?” 真智子机械地点了点头。 “那是为了祝贺她参加工作,我给她买的礼物,不会错的。” 真智子用手捂着嘴角,两手颤动着。看着坂木说道。 “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我女儿拿的是维登牌的提包。” 坂木点了点头,说: “是的,你说过。那时我曾问你失踪时穿的服装和携带的物品,你是说过的。 这就是那个维登牌的提包吗?” 真智子点点头,又点点头,目光惊慌不定,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什么。她被吓坏 了,一边说着这是鞠子的东西,一边在判断着这个事实。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在大川公园里……” 在真智子说这话的时候,鸟居从纸口袋里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是一张月票。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塑料袋打开着。 义男看见了“古川鞠子”几个字。 “有乐町←→东中野”虽然不是全新的,但一看就知道是没用过几天的。是上 班不久的鞠子的紫红色的月票夹。 “是我女儿的啊。”真智子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东西怎么会跑到大川公园里去了?鞠子,你是怎么回事啊?” 真智子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三位警官谁也没法回答。坂木像求救 似地看着义男。 “还得进行调查呢。”义男拉着真智子的手慢慢地说道。 “跟公园的案子有没有关系看来已经清楚了,不过,这些东西是在垃圾箱里发 现的,是不是鞠子的东西,是让大家来确认一下。” “垃圾箱……”真智子恍恍惚惚地看着义男。 “父亲,鞠子是不会把自己的提包扔进垃圾箱里去的呀!” “啊……是啊。” 真智子的脸上没了血色。眼圈儿周围发青,干燥的肌肤上爬满了皱纹,样子真 是惨不忍睹。在义男的记忆里,少女时代的真智子是非常美丽的。不是做父亲的偏 爱女儿,真智子在小镇上也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随着岁月的流逝,真智子好像把 美丽都给了自己细心呵护的女儿鞠子。 “有马先生,您看还有什么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事情没有搞清楚吗?”鸟居问道, “我们就是为您家小姐失踪的案子来的,您能不能把她失踪时的情况再给我们说一 说呢?” “你是说,鞠子的……失踪。” “对!” “父亲!”真智子叫了父亲一声。眼睛仍然盯着桌子上的东西。义男生气地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想叫我说什么呢?” 鸟居丝毫不掩饰他的急躁的情绪,这让义男很生气。但是,现在得先解决真智 子的问题。再这样下去,真智子真的要出毛病了。 “行了,先去洗洗脸吧。” “可是……” “去吧,去吧。” 真智子站了起来,女警官也一起站起身。向真智子说道: “不要紧吧?我扶你过去吧?”说着,用手搀扶着真智子。义男看到她们进了 洗手间,才跌坐在椅子里。 “看样子,您的女儿有点不对头了。”鸟居说。 “从今天早上就不好,我一直很担心。真对不起,详细的情况明天再问吧。真 的没办法,拜托了。” 义男的头埋得很深,看不清他的脸。他压抑着对鸟居的怒气,把自己陷在深深 的悲伤里。 “可是……”鸟居还不肯罢休。说道:“我们也是为了尽早……” “这样吧,详细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们。”坂木说道,“有马先生说得对,真智 子现在精神很不稳定,你们也看见了。我也很担心,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鸟居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几声“砰、砰……”的声音,好像是从开着的电视那 边传过来的。大家条件反射似地同时回过头去看,是正在插播的新闻。 “什么?”鸟居脱口叫道。在场的三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看清了画面上的几 行小字。 坂木站起身,往电视机前凑了凑。也发出一声“哎……”“有马先生,遥控器 呢?啊,在这……” 他急忙切换了频道。义男因为没看清画面上的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 屏幕上出现了报道中心的画面。好像是其他节目的中途切换的画面。一位男主 持人表情严肃地用紧张的声音报道着: “现在播送刚刚收到的消息,在今天下午三点十分左右,我台曾收到匿名人打 来的电话。其内容是有关午间新闻播出的墨田区大川公园的抛尸案,以下就是电话 的内容。” 主持人用缓慢的语调读着。 “‘从那个公园应该不会再发现什么了,那里只扔了一个右手。那个手提包是 古川鞠子的,可是那个右手可不是她的。她们被埋在别的地方。去告诉警察吧。’ 以上就是匿名人的电话内容。” 义男惊恐地张大了嘴。坂木也呆在那。只有鸟居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向屋外走 去。 “据我们所知,这个电话已被录了音。目前,这个电话是有人故意恶作剧还是 与本案有关,正在调查中。从说话的声音来看,打电话的人是男性,电话的声音好 像是经过变音器机械合成后的声音。详细情况我们还将陆续报道……” “父亲!” 听到喊声,义男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真智子站在通向厨房的走廊拐角处, 满脸都是水。 “刚才,说什么?” “真智子……” “刚才电视里说什么?” 她身后的女警官紧紧地抱着她的肩膀。 “您先镇静一下,先坐下。把脸擦一擦。” 真智子没有听。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鞠子被埋在别的地方,是这么说的吧?是吗?” “真智子,也许是有人搞的恶作剧,还不能肯定呢。” “恶作剧?”真智子糊涂了,“恶作剧?那鞠子该回来了,是吗?” 鸟居跑了回来,生气地瞪着眼。 “坂木先生,我回墨东警察署去。” 这时,真智子突然跳起来,女警官一下没拦住,真智子光着脚就往门厅跑去, 接着就出了大门。 “鞠子!我去接鞠子去!” “真智子!” 义男追了出去,坂木紧跟在后面。两个人也都没顾上穿鞋就跑到了门外。大门 的旁边停着一辆小汽车,像是鸟居他们开来的,飞奔出来的义男正好撞到了车门上。 真智子已经跑到家门前的小路上。 她还在“鞠子!鞠子”地喊着。附近人家听见喊声,都纷纷打开窗户和门向外 张望。 真智子像是被噩梦牵着似地向前跑远了,义男只能看见就要跑上公路的真智子 的背影。义男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 “父亲!快来呀!鞠子回来了!” 在小道和公路的交接处,真智子回过头来。她用手指着公路上穿梭的汽车、公 共汽车和人行道上的行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就这样斜着眼睛指点着。 “鞠子回来了!” “危险!大婶儿!” 坂木从后面跑上来,他伸手去抓真智子,抓空了。真智子跑上了公路。义男吓 得闭上了眼睛。只听见汽车的鸣笛声、急刹车声、碰撞声。有谁哭喊,坂木叫喊的 声音:“大婶儿!” 义男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只看见大卡车的轮胎和真智子的分外白皙的腿肚 子。 “……那个,我想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谈谈,不行吗?” “当然可以,我想知道你是想找什么特定的人吗?” “不,谁都可以。那,就是你吧。” “对不起,请问您贵姓?” “我不想通报姓名。” “是吗?那,您是想提意见还是有什么要求?” 轻松的笑声:“我可没有那样了不起的事,只是,有点儿情报。” “情报……” “唔,今天,够热闹的吧,大川公园的尸体的事。说是尸体,其实只不过是只 右手而已。” “啊,是吗?” “后来,又发现了手提包。女人用的。已经知道那是名叫古川鞠子的人的东西 了,是吗?” “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又是笑声,“喂,我想告诉你,大川 公园不会再发现什么了。当然,也不可能有古川鞠子的尸体。那里只扔了个手提包, 她被埋在别的地方了。所以,那只右手也不是她的。” “喂?喂?你,你很清楚这件事吗?” “是啊。所以,想让警察省点儿力气。” “那么,那只右手是谁的呢?”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让警察去调查吧。” “请,请稍等一下。这么说的话,你只是想跟我们说说有关大川公园的事件, 是吗?” “是啊,我也就只能说这些了,就这样,我挂了。” “喂,喂?请稍等一下……” 通话到此中断了。 武上悦郎按了盒式磁带的自动倒带键,磁带自动回卷。又从头听了一遍。录音 机上的小耳机不太好用,只要身体稍微动一动,耳机就会掉下来。没办法,武上只 好用手按着。还好,录音状态非常良好,对话的内容很容易就能听清楚。 据说,这个电话是打给电视台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多一点儿。通话时间总共不 到五分钟。其后,围绕电话所说的内容是否可信,一直争论了一个多小时。最后, 终于对这条新闻开了绿灯,在下午四点十五分才在该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播出了这 个电话的通话内容。 鸟居他们几个刑警,没想到在当事人家中寻访线索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这样的电 视新闻,他们马上回去报告了调查总部。总部也吃了一惊,急忙和电视台联系,希 望提取那盘录音带,并想见见接听电话的人,当面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结果却吃 了闭门羹,电视台坚决地对他们说:“不!” 过去,像这样事件的报道机构和警察机关对立的情况也多次出现过,调查总部 对于今天这种程度的冲突和拖延的情况还是有思想准备的。不过,今天的情况总部 也很焦急。今天发生的,而且是今天的新闻播出的事件,警察机关还没有得到消息, 这消息就已经在民间散播开了,按道理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必须召开首次新闻发布会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担任特别调查总部部长的搜查一科科长竹本恼羞成怒。 竹本气得说,就是开新闻发布会,也不能让那家电视台的报道记者入场。如果真要 是这样,肯定会引起侵犯报道自由之类的指责。实际上不会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其实,历来的搜查一科的科长都是能言善辩之人,竹本科长这回真是气坏了才这么 说的。 这时,武上则有他自己的考虑。他认为,获得消息来源的电视台方面不愿意简 单地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权力机构也就是警察,是可以理解的。当前重要的是先理清 头绪。现在,打电话的人是在一个很明显的位置上,如果弄清楚这个电话的内容纯 属是胡说八道的话,那么进行报道的一方就会感到羞愧的。所以,武上——或者说 调查总部全体人员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这个电话所提供的信息的真伪,这才是最 重要的。 按照这个想法,武上把磁带翻来覆去地听了好几遍。磁带是从电视节目上录制 的,同时录制了好几盘,在武上反复听磁带的时候,两名刑警已分别把磁带的内容 记录了下来。经过仔细核对,誊清,打印并复印出许多份,摞在总部的桌子上。为 今天夜里的搜查会议做好了准备。 这个电话,不是打到电视台的总机,而是打到报道组的专用电话上的。因此, 接电话的人是报道组的记者。按电视台的那位记者的说法,打电话的人最初是先问 了“这是报道组的电话吗”这样的话。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才接着说: “我有重要的事,想找负责人谈谈。” 并且,在被问及是什么事情时回答道: “这里真的是报道组吗?是不是报道那个案子的报道组?” 打电话人的询问好像是很有目的性的。这种执拗让人觉得似乎他和这个案子真 有什么牵连,而且,明显经过变音器变音的声音很难听。磁带上还有记者打开录音 开关的声音,显然,录音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 武上刚把耳机放在耳朵上,组里的一位刑警就抱着一大摞成卷的文件进来了。 原来是从墨东警察署抽调到调查总部的,组里最年轻的档案部要员条崎刑警。他的 身材瘦小,带着眼镜的脸孔总给人一种神经质似的印象。他总是动作飞快,既敏捷 又利落。 条崎现在正配合武上,将搜查的进展状况记录作成地图。将大川公园周边地域 的航拍照片和居民地图相吻合,摹写下来,再加上详细的标注。这个地图是今后搜 查的最基本的参照图。地图要求绝对准确,一切拐弯的小道、空地、房屋与房屋之 间的窄小的空间都要画出来,要最大限度地接近真实状况。如果不准确, 那么,将得出的大量搜查情 报——可疑车辆的存在、目击证言、现场搜查的取证——绘制到地图上时,就 会出现与实际不符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