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板垣也语气沉重地说:“想想看,对这个男孩子来说,还有更可悲的呢。” “你是指他今后只能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吗?”滋子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罪犯大约半个月以后就被抓住了,是吗?我记得在报纸上看到过报道。怎么 那么快就破案了呢?是有目击者吗?”滋子接着问道。 板垣苦笑着说:“那几个罪犯也真够愚蠢的。在他们作案前曾多次到教师家住 的公寓前踩点儿,那时,他们都是开着自己的车去的,只有作案的当日是租的车。” 因为他们曾经把车停在了公寓前的禁止停车区域里。 “这当然就会引起公寓管理员的注意。这样的车一般来说都是来公寓探亲访友 的人停放的,管理员不会马上就进行严厉的处罚,而只是敦促这些车辆守规矩而已。” 板垣伸出食指,眯缝着眼睛继续说道,“这个管理员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儿,他记下 了那几辆车的牌号。这样,案发后不久,他就把这个可疑的情况告诉了警方。警方 很快就从车牌的线索中查到了这三个人。” 滋子真无法想象,他们怎么干得出这么残忍又愚蠢的事情来。 “当时是很轰动一时的事件呢。”板垣说。 “就剩下男孩子自己了,可怎么办呢?”滋子还在为那个男孩子担心。 板垣把身体往前坐了坐,说道:“就是啊。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滋子发现板垣的眼睛里闪着光。 板垣看着滋子说:“喂,你可注意,下面才是我要跟你说的正题呢。” 说了半天,板垣的话都是为了他后面的话题做铺垫的。 “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事儿呢。”板垣压低了声音,神秘 地说道,“这个高中生就是大川公园事件中第一个发现那只右手的人。” 滋子差点儿叫出声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会让你吃惊的吧?他就是你现在感兴趣的那个案子里的第一发现者。因 为他还是个未成年人,而且仅仅是个发现者,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媒体曝光。” 板垣停顿了片刻,微笑着说:“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 么巧合的事儿。我跟你说的这些,就是昨天,还是在这个咖啡厅里,从一个和我一 起在《老年生活》杂志社里工作过的记者,就是编防范特集的记者那儿听来的。” 滋子看着板垣说道:“真的吗?” “真的,一点儿没胡说。”板垣答道。 “那个记者,我认识吗?”滋子问。 “我想你不认识,他叫成田,我也是在《老年生活》才认识他的。” 滋子又问道:“那么这个叫成田的记者,现在还在采访教师事件吗?” “啊,不不。《老年生活》的防范特集的组稿已经截止了。” “那,现在的大川公园事件呢?” “他不关心这个,他不是搜集这类信息的记者。我只是为他和你说的怎么会是 如此有联系的事儿感到吃惊。”板垣感叹着。 滋子把身体紧紧地靠在椅子上。 板垣继续说:“实际上,佐和市的事件发生时,他就去采访过那个高中生。当 然是为了《老年生活》去的。不过,好像什么也没采访到,只是见了几次面。” 滋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点上火。 “给我也来一支吧。”板垣也要了一支来抽。两人默默地吸着。 过了一会儿,滋子又开口道:“我明白了,你所说的偶然,就是指从昨天到今 天谈论的话题都与大川公园有关。是吧?” “唔。” “可是,我该做点儿什么呢?” “是啊,能做点儿什么呢?”板垣装出一副愚钝的样子。滋子抬眼注视着他。 “滋子,你有没有要写点什么的想法呀?” “想法?” “是啊。首先,媒体对大川公园的事件的联合报道已经是很轰动的了,从昨天 到今天所发现的线索来看,这个事件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的事件了。不过,说实在的, 我从没想过像滋子这样没有任何后盾的人,要单枪匹马地去和那帮记者争高低。” 滋子看着板垣,心想:“到现在为止,我写的全是有关女性的报 道……“ 只听板垣又继续说道:“如果仅限于写一些普通的报道的话,没有什么价值。 现在的问题是,今后应该从哪里找到突破口。滋子应该写一些只有滋子才写得出来 的东西,不是吗?不要局限于你给我看过的手稿的内容,不要给自己规定任何框框, 不要有任何束缚。” “我明白了。” 板垣接着说道:“你要清楚,你的竞争对手,不外乎是那些最接近现场的报刊 杂志的记者们,他们总是站在最前沿的。如果你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进行采访,写出 来的东西怎么能经得起考验呢?” 板垣看着滋子,又说道:“怎么办呢?对你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另辟蹊径。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要找到适合前烟滋子的采访切入点。” 滋子低头看着桌面,仿佛那上面就是板垣所描绘的她所面临的战场似的。到底 应该怎么做,她的心里现在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她似乎已经鼓起了冲锋 陷阵的勇气。 “刚才我已经给过你一个提示了。”板垣说。 滋子眨着眼睛看着板垣,就像在《萨布里娜》时一样,每当滋子遇到问题时, 她总愿意求教于板垣,板垣也总是能像领航员那样为她导航。 “关键是那个男孩儿。” “你是说……那个高中生?”滋子问。 “对啊,就是他。就是那个全家都被杀害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生活的男孩子。 他又是发现被肢解的右手的人。这些因素综合到一起,他难道不是最适当的写作对 象吗?” 板垣像朗诵廉价杂志的文章里的对白一样笑着说完了这段话。滋子也笑了起来。 “滋子,去追踪这个高中生吧。以他为突破口,你一定能写出有意思的东西来。 从这个男孩子开始写起的话,一定会用到你原先写过的有关失踪女性的报道中的相 关内容。比如孤独啦、恐怖啦,你自己在听到古川鞠子事件时的切身感受啦等等。 可以写一些报刊杂志上没有的东西,比如,以‘突然被破坏的人生’为题。” 滋子不住地点头,好像真正得到了她所希望得到的答案。 “可是,我怎么才能接触到那个男孩儿呢?” 板垣笑了。说道:“这么着急吗?我今天就能告诉你。不过……” “快告诉我,他的住址是哪儿。”滋子催促说。 “那我得查一查。”板垣轻松地笑着说,“我忘了,好像我们的杂志上都登过, 不光是那个男孩子的事儿,还有这次的事件,佐和市的事件的详细情况。我可是把 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说说看,你用什么来回报我呀?” “回报?” “当然应该是优秀的作品了。”板垣郑重其事地说,“我给了你这么多,你也 得还我,不是吗?我希望你最终能以一本书为目标。怎么样?” 滋子看着板垣慢慢地说道:“那么,就像您所说的,我的书可是要您来担任编 辑部主任的呦。” “好吧,我一定不推辞。” 两个人都笑了。 板垣看着兴奋的滋子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那个男孩儿的名字叫 塚田真一。滋子,你可要抓紧呀,千万别错过机会。” 真一把手从滋子的手中抽了回来。使劲儿摇着头,说: “这是不可能的。” “你如果讨厌采访的话,我可以等你心情平静一些的时候再说。不过,我想让 你知道,我不是专门追寻特别题材的记者。” “那也不行。”真一几乎是用乞求的口吻说道,“你等也没有用,你别再来找 我了。我也,我不会再回那个家去了。” “不回家了?”滋子不解地问,“什么?你是说,你真的要离家出走吗?” “是的。”真一坚决地回答。 真一的视线越过滋子的肩头朝远处看着,看样子他是想尽快离开这里。 “这样的话,我可不能不管呀。你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打算去哪儿呀?你 有地方去吗?” “我去亲戚家。”真一回答。 滋子抬起头,看着真一的眼睛。她要从真一的眼睛里看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真一避开了滋子的目光,滋子立刻明白了,他在说谎,他没有地方可去。 “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给石井夫妇打个招呼吗?” “打招呼就走不成了。” “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真一表情严肃地提高了嗓门儿说道:“我没必要告诉你。你跟我毫不相干,不 是吗?” 饭店门口的两个服务员直朝她们这边看。 “好吧,就算我是个局外人吧,我还是不能放你走。你别忘了,塚田君,是你 利用我才出来的。” “所以我才一定要还你车钱呀。”真一争辩道。 “这可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滋子也生气地喊起来。面对滋子的愤怒,真一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像 是小孩子受到母亲呵斥时的反应似的。 “那你说怎么办吧?”真一无力地嘟囔着,“如果我跟你说大川公园的事件, 你就能放过我,是吗?其实,我也并不知道多少,我从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记者的 采访呀。” 经过短暂的观察,滋子这时已经注意到,真一目前处于一种相当疲劳的状态。 他的神经高度紧张,就像是战场上的逃兵,带着满身的创伤,急切地寻找一个可以 安心休息的地方。 滋子看着真一说道:“塚田君,看样子你很累了,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觉啊?” 真一默默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的事儿,可是看样子还挺麻烦的。你离家出走的理由是不 是和刚才的事儿有关哪?” 真一轻轻地点点头,小声说道:“是的。不过,我不想说。” 此时,滋子在心里下了决心。 “好了。”滋子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对真一说道,“我就让你利用一下吧, 你先到我家去吧。” “啊?” “你就先到我家住上一晚,再考虑考虑。就算真要离家出走,也得有个计划吧?” “那……”真一吃惊地不知怎么回答。 “像你这样的高中生,不论是找工作还是找房子都不容易。相比之下找房子可 能更难。你要想清楚,现实生活可不能像电视连续剧里的主人公那么潇洒。” 真一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滋子。滋子笑了起来,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有毛病啊,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家里 就我和我丈夫两个人。你跟我回去,就说住一晚上,他不会介意的。” 接着滋子又竖起一个手指说道: “有一件事儿你必须得做,就是跟石井夫妇联系一下。你如果不想告诉他们发 生了什么事儿,也行。不过,你总得跟他们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是你自己要跑出来 的,今晚有地方住了,免得他们担心。” “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给他们留了封信。” “你怎么写的?”滋子追问道。 “我说暂时不回家,请他们不要担心。”真一眼睛看着远处回答。 “咳,不管怎么说,石井夫人一回到家,看见门口的女孩子也就会清楚了吧。” 滋子心想,那个女孩子现在肯定还在真一家的门口守着呢。她真想再试探试探 真一,看看那个女孩子和他的出走到底有什么关系,滋子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随 即改口道: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真一摇着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冲滋子说: “你这个人可真够奇怪的。” “你是说我吗?” “是啊。你不觉得你是多管闲事吗?”真一不客气地说。 “是嘛?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看,我能放你走吗?”滋子看着真一无可 奈何的样子,心想,塚田君,你现在准是在想,今天怎么总是被人追着吧? “滋子!这种事儿恐怕不行吧?” 昭二站在滋子身边小声说。 “不告诉他的父母怎么行,人家该怀疑咱们在诱拐青少年了!” 塚田真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直盯着电视机。滋子和昭二在厨房里,一边 准备着晚饭,一边说着真一的事儿。 滋子带真一回家的时候,正好在公寓门口碰上刚收工回来的昭二。滋子一边向 昭二打着招呼,一边把他拉进门来,小声地把真一的事儿跟昭二说了。 其实,在回家的路上滋子的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了。把一个素不相识的高中生 带回家来住宿,昭二会是什么反应,滋子心里一点儿也没有谱。自己在真一面前打 包票说没关系,可如果昭二真的不同意可怎么办?滋子心里直打鼓。 档案组的条崎解读的“川繁重机”几个字终于有了答案。 正确的称谓是“株式会社川繁重机东京总社”。这个公司就在大川公园往南的 第四街区,一栋四层的建筑里。 按秋津的说法儿:“这个公司的工厂在佐仓和川崎,在东京的总社最近也准备 搬迁到佐仓工厂内新盖的楼房去了。在它还没搬走之前找到它,还算是咱们有运气 吧。” 走访了川繁重机的秋津,很快就找到了照片上拍到的人物。她是在会计部工作 的佐藤秋江,二十二岁。她记得在大川公园事件发生的前一天,她去银行办事时是 从公园横穿过去的。 武上看了秋津写的汇报材料,这些材料已经收录在案卷里。档案组的桌子旁只 有条崎在忙着。他正忙着把刑侦科研处的照片分析结果整理成报告书,也不知道他 怎么是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武上也同样是一副心境不佳的样子。 佐藤秋江是个可信赖的证人。她讲话的条理清晰,记忆力也好。去取证的秋津 回来后直称赞她,说:“是啊,那可是个既可靠又可爱的女孩儿。” 这个既可靠又可爱的女孩儿,因为工作关系两三天就得去一次大川公园北侧的 东武信用金库隅田川支店,每次她都从公园穿过。她说: “从公园里穿过去可以近一点儿,还不用等红绿灯,所以每次都这么走。” 因此,她也经常在公园里看见流浪汉,照她的说法: “公园里那样的人好像不少。” 从附近打听到的流浪汉的情况也大致如此,公园内厕所的屋檐下,有挡雨房檐 的长凳上,常有用瓦楞纸围成屏障的流浪汉睡在那儿。墨田区街道办事处也对这样 的事情感到为难。 听佐藤秋江说:“我只是在白天经过那儿,不是早上就是下 午……“ 武上的目光从旁边摊开的公园地图上移开,看了看报告书的卷宗。发现垃圾箱 里的右手的塚田真一和水野久美都没有提到过流浪汉。看来是时间段不同吧。 佐藤秋江对自己去银行的规律也作了说明:“去东武信用金库的时候,总是在 它快要关门的时候。几乎没有例外。会计部总是在那个时间把必须去银行办理的单 据什么的整理好,所以去银行的时间基本上是固定的。我想,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 应该是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吧。” 照片上的人影很长,调查总部也对照片拍摄的时间段作了同样的推断。至于拍 照片的摄影师,因为一次拍了很多,也记不清哪一张是什么时间拍的。根本别指望 他能给你做出什么说明。 佐藤秋江在看拍到自己的那张照片的时候,看到背景上的另一个人的轮廓时, 说道:“那个时候,正好有一个流浪汉踢哩塌啦地从旁边经过。就在垃圾箱附近。 虽然不能肯定,但我觉得拍到的这个人就是从我旁边走过的那个人。” 一般被称为“流浪汉”的人,并不等同于危险人物,武上心想。从佐藤秋江的 角度来看,她是不得已才匆匆穿过公园的,所以她对于流浪汉的样子和在做什么是 不可能仔细观察的。 “那个人是往垃圾箱里扔什么东西,还是从垃圾箱里捡什么,我不知道。我没 看见。”这是佐藤秋江的原话。 关于那个人的特征,她是这么描述的: “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流浪汉。” 看着旁边的条崎,武上苦笑着说: “喂,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呀。” “哎……” 刑侦科研处对照片的分析结果,也推断佐藤秋江身后的那个人物是个流浪汉, 主要是从服装和头发的长度推断的。照片是用计算机分析的,图像被分解成一个一 个粒子,滤掉多余的部分后,然后把必要的粒子的色彩加深,再一次组成一张图像。 和原来的图像相比,拍到的物体要清晰得多。 根据推断,那个人物的年龄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身高在一米六至一米七之 间。很遗憾,看不清相貌。 调查总部认为,这个人物应该是与罪犯有过接触的人。也许是罪犯托他把那个 纸袋扔到垃圾箱里去的。因此,如果能查出这个流浪汉的话,也许就能对罪犯的相 貌略知一二了。 问题是,现在在大川公园里连个流浪汉的影子都看不见。这就是条崎懊丧的原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