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链状结构与约翰丹沃 实在是很难找到使子女成材的捷径。也许,现在找到,已经有点儿晚了? 前面讲到的幸运儿,滑铁卢大学的博士生方黎平,还有他的同学李小坚、陈毅 松、廖晓钟,被当时的天津大学称为“四个小天鹅”。他们早晨、中午、周日、节 日都在一块儿学习。方黎平的思路敏锐,开阔;陈毅松强迫记忆最佳;李小坚常常 有诗人的冲动,热情坚韧;廖晓钟细致周密。他们超前学习,立论、讨论、辩论, 有时候也打桥牌。 4个人捆绑在一起,就成为一个向前滚动的球体,一个群体,集 团和沙龙。他们影响了班里3个30岁以上的老大哥:两个老张和一个老宋。这3个人 经历了上山下乡的人生经验, 有着青年后期的沉稳和韧性,又反过来影响了4个孩 子。 他们被统称为“三老四少”。后来,4个年纪轻的全部报考研究生,并全部考 中。当然,他们刻苦学习的精神是可钦可敬的——所有的少年大学生、青年大学生 都会有刻苦学习的鉴定评语,这不需我来重复论述。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这,可不 可以称之为链状结构?有人做过分析和统计:二次大战中、在王牌飞行员的名字里, 属于世界首位的是3个德国飞行员。他们是击落352架飞机的埃里希·哈特曼,击落 301架飞机的格哈德·巴尔克赫内和击落275架飞机的京特·勒尔。令人惊奇的是这 些王牌飞行员均属于德国空军第52战斗机联队。如果仅此一点,人们也许会认为纯 属巧合。但苏联空军第16航空团P-39“飞蛇”战斗机大队与某部“施乌德”飞行中 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空中战斗中,也都分别产生了20名和21名获“苏联英雄” 称号的王牌飞行员。于是得出结论:即世界各国的王牌飞行员都是呈“链状结构” 出现的。 如果王牌飞行员不足以证实链状结构理论的话,可以推广到文学界。中国历史 上的建安七子, 三苏,三曹可作佐证。还有世界文学史中的“梅塘晚会”——6名 法国作家聚集在梅塘探讨文学问题, 他们约定同以普法战争为题材写一篇小说, 1880年6篇小说问世, 题为《梅塘之夜》,一次就推出两篇世界名作:左拉的《磨 坊之役》 和莫泊桑的《羊脂球》,甚至辉煌的中国革命史上也不乏其例,200名声 名赫赫的将军同出于一个故乡——湖北省红安县。 老农李本常全部考入中专和大学的4个儿子, 是否也可以称为“链状结构”? “链状结构”的形成,既有社会、地域因素,也有人为努力的结果。 要是早点儿理解这个“链状结构”就好了。 我却只想着让儿子成为钢琴家,琵琶演奏家什么的,到头来全空。他倒成了个 唱流行歌曲的能手,一抽屉磁带,全是美国歌星杰克逊和约翰丹沃的。 我沮丧。 1987年高考,外语类口试的日子到了。 早起,天就阴得沉。黑灰的云一团一团的,把天塞满了,又向地平线垂下去, 就像要把人的生存空间全填死。我憋闷得很,心慌。瞧见妻早早爬起来,预备饭, 预备伞。母子俩一个乘公共汽车,一个骑车。妻催促韩剑带上伞,要下雨了,带上。 儿子说没事儿,表情轻松,就蹬车走了。妻无可奈何,紧跟着上公共汽车站。我心 里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句歌词:男孩子雨天也不带伞…… 他们在路上就遇到雨了。 那雨下得邪,竖着泼,斜着泼,横着泼。雨连成了片,多大的大就有多大的瀑 布。雨砸到地上,地上的积水立起来,擎伞的,伞被雨打得左右倾斜。骑车的,只 见两脚轮转,车在水里不走道儿。汽车司机小心翼翼,到了路口,瞧不清路灯是红 是绿。 儿子浇成了落汤鸡,儿子的妈妈浇成了鸡落汤。 他们先后来到北京大学口试考场,那儿早已站满了人。青年考生、中老年家长, 全是水淋淋,头发贴在额上,衣服粘在身上,脸白,唇紫,到处是磕牙的格格声。 口试开始了,家长被留下,等待。房檐底下,排了一排,似在等着分果品的幼儿园 孩子,满脸都是盼望。抱着伞的,拿着雨衣的,提着书包的,一群圣母玛丽亚。 后来知道,儿子浑身哆嗦摇进了考场。 地上一汪水。 口试按程序进行。韩剑的嘴在抖,上牙磕下牙。他灵机一动,用英语说:“老 师,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身上湿透了,我冷,声音有些发抖。” 老师们笑了。 气氛融洽了,聊起天儿来了,当然用英语。 “韩剑同学,您留恋中学生活吗?” “不。6年了,我一直盼望着毕业,升学,或者走向生活。” 一个年轻的老师:“我也有同感。” 韩剑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 “你的英语,得益于谁的帮助?” “约翰丹沃。” “请重复一遍,谁?” “约翰丹沃。” 哈,著名的美国歌星!听流行歌曲?唱流行歌曲?你? 歪打正着! 韩剑口试之后,回家,对我学舌。我哈哈大笑。我连声叫:歪打正着,真是。 没想到。看来不必为他未成演奏家遗憾,看来音乐还真有点儿用。音乐作为一种素 养,当然会使人的品格上升到新的层次。而且,音乐使人联想,使人敏感,使人感 情丰富,可以位,可以怨,可以怒,可以抒发微妙的感觉。演奏乐器可以使右脑发 达,可以促进微循环,可以有益于身心,这些都是不易看见的。我知道,俄罗斯文 学巨匠托尔斯泰钢琴弹得不错,爱因斯坦常常在提琴弦上诉说他的欢乐、郁闷和孤 独。我知道,我现在弄文学,得益于不少过去在音乐学院得到的营养,我的师妹刘 索拉左手是音乐,右手是文学。我还知道,少年大学生之中,谢彦波在科技大学的 晚会上能来点儿节目;陈永聪对音乐、诗歌全都偏爱。中国科学院的博士生里,迷 恋音乐的也不少,那个女的,叫屠雁明,能在琵琶弦上说相思。人的生活应该丰富 多彩,感情不应该是单颜色。人应当开阔视野,多方面锻炼身心,这些我知道。姊 妹艺术可以产生通感,音乐与语言、语音也可以产生通感?这个我可没想到,没想 到歌星约翰丹沃会成为儿子的英语教师。 韩剑说口试考完之后,有个年轻的老师——再不就是研究生迫出来,对他说: “你,地道的小美国人。” “如果口试有6分,我一定是6分。” 他又得意。 我却摇头。我总把事情想得更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