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随着童乔木的双规,让丁坤感到了自己末日的来临。他想他得尽快办好几件事, 不然上天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亲兄弟丁肖园从监狱中给弄出来。凭他的关 系网,要将肖园从监狱中弄出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他通过打通关系,让丁肖园 以一个保外就医的借口告别了监狱。肖园出狱那天,他亲自去接的他。一路上,他 们一句话也没有说,相互之间始终保持一种异常沉重的沉默。丁坤将车开到丁肖园 的家门口,头也没抬,说:“到家了。” 丁肖园问:“不进家门了?” “我忙,再来吧。” “以后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啥?” “不为啥。” 丁肖园丢下这句话,自己头也不回地进屋了,将丁坤一个人留在他家门口发呆。 他自然明白他话里的一些含意,可又不是全明白。他想丁肖园为什么要说‘以后只 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句话呢?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凭你丁肖园一句话就激 散了么?真想通了,或许会进这张家门。想不通呢,谁也不能强扭了我进去。这是 一张罪恶的门啊! 他接下来要办的事,就是要赶在自己没出事前,将“兄弟建筑总公司”那一摊 子事给自理了。他在电话中跟洪子仁说了近半个小时,大概意思是要洪子仁尽快将 “兄弟建筑总公司”帐上的现金全部转出来,并以固定资产抵押,从银行贷款,分 别捐献给孤儿院、禁毒中心等单位,所有的民工,不能拖欠一分钱工资,特殊困难 的民工要特殊照顾,千金散尽后,就申请破产。搁下电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上去像是很疲倦。对于公司的事,他历来是三言两语就给安排好了的,可今天这 话倒是说得极周全,一些紧要的事,还再三地反复、再三叮嘱。见洪子仁都满口接 应了,并说出了具体的操作方案,才放下心来。这算是他对社会的最后一次赎罪, 最后一次回报,他不得不慎重,也不得不考虑周全。 还有一件事也必须在自己出事前办好了,那就是他想和林梅见上最后一面。他 心里知道见到林梅的希望很渺茫,可见不了人他又很不甘心。毕竟她是他生命中唯 一一个值得他爱、值得他怀念的人。当时他知道林梅被奸的真相后,尽管没有在她 的伤口上洒盐,可还是流露出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冷漠。如果自己能正 确地对待林梅,正确地看待问题,林梅也不至于离开他。一个感情受到重创的女人, 要重新活出一份人生的精彩,是需要何等的毅力和顽强啊。他将他的想法跟网友西 街玫瑰说了,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西街玫瑰就是他的梅子?! 丁坤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般的故事之中。 他原以为林梅这样一个单薄脆弱的女人一旦离开他就百分之百活不下去了的, 就会如一条受伤将死的鱼,在水面挣扎几下,最终要沉入水底腐烂成泥。可林梅出 乎意料地活下来了,且是那么地自信。一会出国考察,一会参加经营管理论坛,好 像这个外国人投资的企业少了她就开不下去了。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有了 一个五岁的儿子。五岁?不就是五年么?五年前她不是被那狗日的白猴给奸污了么? 那孩子不就是他和白猴……他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在自己没 出事前要见她一面。他在网上将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这个想法跟林梅说了。林梅竟 没有推托半句,说:“一个星期后我就飞回边城市。” “那是什么日子啊?” “农历九月二十八,我们第一次相约的时间啊,你忘了啊。” “我……没有。” “那好,你一定等着我!” 然后,她就下线了。 这几天,王家湾的村民正在准备一个重大的活动。这个活动乡亲们事先没有让 丁坤知道。肖园从监狱中出来后,丁炎佟觉得该是举行这个活动的最佳时候了。他 和常六子召开了一个村民代表会,会上,已经在王家湾落户的未辛站起来说:“父 老乡亲们,大家知道是谁改变了咱们王家湾的面貌吗?是谁让咱们过上了好生活吗? 是谁在咱们面临地下六合彩灾难的时候拯救了咱们吗?这一切,首先要感谢党的政 策,同时,咱们更不能忘记一个人,他是咱们王家湾人的骄傲,他是咱们的致富领 头人,他就是丁坤!”接着,常六子说:“坤哥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我不是因为 这种关系而要为他歌功颂德。大伙心里都有数,坤哥是致富不忘乡亲啊。他的企业, 将股份分给咱们,他用自己的钱,为村里修了一条富康路,建起了学校,成立了几 个基金会,从小孩子到老人,从大事到小事,他都给咱们想周全了,办圆满了,咱 们也不能忘眼啊,应当为他做点什么。我提议在村口为他树一个永久性的功德碑! 大伙的意见如何啊?举手通过!”乡亲们的感情是纯真的。说到丁坤,王家湾的老 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对他充满了感恩之情,能为他做点什么呢?为他立个永久性的功 德碑或许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他们要让后辈知道,这个人为王家湾的村民付出了很 多很多,立个永久性的功德碑,他就是榜样,也可以激励后辈,今后谁要是发达了, 理应向他学习,向他看齐。给丁坤立一个永久性的功德碑,村民们当然异口同声地 举双手赞成。他们还说,立碑那天,咱们要尽量搞得热闹一些,杀鸡宰羊是肯定的, 锣鼓喧天是必要的,全体村民参加也是必然的……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要 众志成城地将这件大事办好。轮到丁炎佟讲话时,他说:“丁坤是我的侄儿,我了 解他,咱们的心意他是会领的,但要搞得这么大的场面,他肯定一百个不会同意, 因此,咱们办这事的时候,先不要跟他说,悄悄地进行准备。现在,我宣布一下立 功德碑的具体事项,时间就定在农历九月二十八,这个日子是我和常六子找先生测 算了的,一个办喜事的好期,据天气预报讲当天的天气也晴朗;碑文由未辛老师写, 写好了再交大伙定夺;出席领导,我和常六子也已跟咱们的老镇长、现任的王旭才 县长说好了,那天他还要专门到现场作个报告,当然还有其他的领导出席,我就不 详细说了;咱们要请戏班子唱戏;咱们全村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少和年龄大小都要参 加,该拍巴掌的时候,大伙要给我使劲地拍;咱们要杀猪宰羊。我再具体分一下工 ……” 为丁坤树功德碑的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另一件事也正在悄然进行,那就是 丁肖园对丁坤的报复行动。 关于这一点,丁坤可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丁肖园没有读多少书,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出狱后,他不但不为他的贪污犯 罪反省,相反认为是丁坤在替他父亲进行报复,将他送进了监狱。回来后,他一直 在寻找下手的机会。 这天晚上,他偷偷地潜入丁坤的住所,见丁坤已经进入睡梦,便溜入屋内。也 许是他进屋时,不小心触动了屋内的东西,也许是丁坤有心事,无法进入梦乡,正 在他要手起刀落的时候,丁坤突然醒了。他知道明着和丁坤干,他不是他的对手, 便想脱身。丁坤见有人来刺杀他,他以为是陈平正那帮人阴魂不散,就立马翻身起 床,追赶这个蒙面人。未辛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在丁坤得罪了叶县很多人后,为 了以防万一,他义务地承担了暗中保护丁坤的任务。未辛这时,正在丁坤住所的周 围转悠,突然见一个黑影进入丁坤的卧室,隐藏在一边的他,便跟了上去,谁知刚 到屋门口,蒙面人就折了回来,他想拦住他,自己还没有出手,倒挨了对方一刀, 他强忍疼痛,死死拖住对手。在丁坤赶来时,蒙面人对着他的伤口狠狠捅了一脚, 他应声栽倒在地。丁坤见未辛倒在了血泊之中,便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奋力追赶 到蒙面人,操起一把马刀,麻利地一刀将蒙面人的性命结果了。他扯下蒙面人的蒙 面布一看,发现他竟是丁肖园,他的亲兄弟!这是他无法接受和想像的事实。但事 实就是事实,而且是那样的残酷和无情。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他没有别的选择和办 法,便趁着未辛还没有醒来,迅速将现场作了处理。他将死去的弟弟用东西裹好, 暂时藏在了自己的屋内。然后,马上叫人将未辛送往医院救治。 未辛受伤住进医院后,丁当不得不两头忙,一头要照顾病危中的父亲山墩子, 一头要到医院陪伴未辛,她想要是弟弟肖园能在这个关节眼上帮她一把就好了,可 是这几天来竟然见不到了他的影子。 那天晚上,月光贼亮。丁坤趁着丁当上医院陪未辛的当儿,只身去探望了他的 亲生父亲山墩子。丁坤本想将丁肖园已经死了的信息直接告诉山墩子的,可当他推 门进去后,见山墩子正闭着双眼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他不想再增添他的痛苦了, 便立即改变了主意,只是撩开纹帐,借着月光看了他一眼。月光透过糊在窗户格子 上的薄薄油纸,将他的脸埋在了朦胧的夜色里,隐隐约约的,让人感受到了他那病 入膏盲的颤颤抖擞。丁肖园的入狱,加剧了山墩子的病情。他时儿发高烧,时而通 体冰凉。很多时候处在模糊的梦境之中。李结花跳崖自尽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中时, 他更是痛心不已,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把为她雕刻墓碑的事情赶在了前面,要不 然,现在想为她做点啥,上天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啊。李结花归山那天,他本想 去参加她的葬礼,可突然病情严重起来,使他起不了身。虽不能亲自去为她送行, 可那墓碑一定要在她入土前给先树立起来啊。他原想将这个重大使命交给儿子丁肖 园去完成。可丁肖园对此大为不满。他当着他的面用充满嘲弄的语气说:“她是你 什么人,值得你如此敬重,为了给她雕墓碑你可是连命都差点给丢了啊。她不是你 的头上人,又没有出钱请你为她雕刻墓碑,你凭啥要为她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树 墓碑?我娘呢?她人都不见了,这么多年来,你想到过她么?她是死是活?你知道 么?她才是真正值得你立碑的人!”山墩子见儿子不理解他的心意,便气急败坏地 道:“狗崽子,你滚啊!”他一阵昏晕,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往后一段时间,他 竟觉得他的结花姐并没有离开人世,在他伤痛最难受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他的面 前,也是怪了,她一进家门,他的伤痛也就悄然离开了躯体。他虽说看不见她的模 样,可他感觉得到她那关心体贴的心意。自此,李结花竟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活在 了他的心目了!其实她一直活在他的心中。 正在丁坤准备悄然离去的时候,山墩子突然开口了:“伢子,为啥不多呆一会 呢?”丁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呆呆地站在他的病床旁边,一动也不动,脑海中 一片空白,以往积压在心头的怨恨,在此时好像是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于已化作一 片轻烟悄然消失了。 山墩子又说:“伢子,将你的所有怨恨,就全发在我的身上吧!” 丁坤沉默了一会,说:“我心里现在已经没有恨了,只有无边的弥补和回报。” “你娘,她还好么?” “我娘早走了。” “走了?她到哪里去了?” “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她死了?”山墩子挣扎着翻起身,目光似乎已经凝滞,“老天啊,你太不公 平了啊,为啥要如此地折腾人啊,天啊,我的结花姐啊,你刚才还陪在我的身边, 为啥说走就走了,等等我啊……” “死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愧对了你啊,姐,你等着我吧,山墩子下辈子一定来陪你。” “你节哀吧。我要走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急着要办。” “等等,伢子,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给你商量。” “你说吧。” “我是一个石匠,跟石头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年轻力 壮时,为了家,为了孩子,我心甘情愿地劳苦,到老了,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啥,可 我无所谓,我就这石头般硬实的命啊。要说有啥遗憾,只是对不起你娘啊。可又能 怎样呢?我一直寻思着给她做点啥,可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就给她刻了一副墓碑。 说来也是巧了,才将墓碑刻好,我的双脚就瘫痪了,不久双目也失明了。我知道这 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毫无怨言啊。伢子,你看能不能用这碑给你娘树了?”此 时的山墩子竟是惊人的清醒。 “好吧。” “多谢你了。伢子,你现在发达了,你可是我们湾里的骄傲啊!” “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样高贵,我也是一个贫贱的命啊。”说完,丁坤逃也似 的离开了山墩子的家。 洪子仁在按丁坤的意图处理公司的事务时,他才发现了公司的漏洞,漏洞之大, 大得让他感到到恐惧。因为有人在他之前,在公司的财务上做了手脚,使兄弟建筑 总公司几乎已成为一个空壳! 他及时将这些情况向丁坤报告了,丁坤说:“这一切,远比我预料的要糟,没 有别的办法了,马上对南伟进行审问,务必要将资金的去向搞清楚,能搞回多少, 就搞回多少。事情处理好后,就将公司的一切移交给芒子,后面的事,我已经交待 他了。”稍后,又语气沉重地说:“你的机票已经订好了,准备再次逃亡吧!兄弟, 是哥连累了你啊。” “大哥,您多保重!”洪子仁眼中闪着泪花。 南伟其实是山灵的儿子,山灵离家出走后,他在祖父母的拉扯下,发奋读书, 并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学的是电子专业。毕业后,他通过人才市场招聘并推荐,进 了边城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兄弟建筑总公司。由于洪子仁对他十分器重并信任, 让他看到了美好的前程。正在他打算将全部心思扑在工作上时,他因在茶楼无意看 到了林梅被绑架的一幕,从而被牵扯到了一桩人命关天的大案当中。他心里从此便 埋下了一颗罪恶的种子。后来,他从公司帐务的一个细小的破绽发现了一个天大的 秘密:兄弟建筑总公司原来是一个从事贩毒制毒的巢穴,并在通过正经的生意洗黑 钱!后来,他还通过一个民工的口知道了丁坤和他母亲山灵的关系。于是,一种说 不清的恨便催生了那颗罪恶的种子,滋长了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直到它遮 挡了自己的眼睛,泯灭了自己的良知,便如一场肆意为虐的洪水,任灾难泛滥。他 利用自己的电脑操作技术,识别了密码,一夜之间,将这块边城市的金字招牌企业 掏成了一个空壳。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他连续制造了一桩又一桩杀人灭口的惨案, 包括叶鸾的死、小春的死,还有与此有关的所有人的死,寄骨灰盒等等。他想以此 嫁祸于人,瞒天过海。正当他一切准备就绪,准备远走高飞的时候,他的一个慌乱 的眼神被丁坤给抓住了。在兄弟建筑总公司这个庞然大物轰然倒下时,他南伟这条 年轻的生命也处在了穷途末路的悬崖边上。洪子仁和芒子控制住南伟后,洪子仁恨 不得将南伟生吞活剥了。南伟在洪子仁的威逼下,交待了自己套取公司资金和杀死 叶鸾、小春以及寄骨灰盒的全部经过和事实。洪子仁将南伟杀了后,将公司的一切 移交给了芒子,然后,自己按丁坤的安排逃往了国外,开始了新的逃亡生活。 未辛的伤势并不严重,很快康复了。在未辛住院期间,丁坤将自己的所有犯罪 经历写成了材料,未辛一出院,他就交给了他。未辛一看,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 也没想到自己人生中最敬仰的人,竟然是一个大毒枭!跟随他这么多年,居然没有 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这可真是一部新编的天方夜谭。 丁坤见未辛不敢相信,便笑着对未辛说:“未辛,这可是大哥送给你最珍贵的 礼物,将它写出来吧,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题材。” “大哥,你可以投案自首,争取政府宽大处理啊!” “不必了,大哥已经没有第二次选择,我已经作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大哥——” “大哥过去对你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但大哥没有让你的手上沾一点罪恶的血 迹。大哥走后,你要好好活着,做一个对社会对人民负责任的作家,为时代的改革 发展多做贡献。记住,千万要走人间正道,不要像大哥这样……” “大哥,我保证!” 未辛昏昏沉沉地走出丁坤的房间,来到他经常去散步的老槐树下。尽管这段路 已经修建得平坦宽广,可他今天走起路来却像喝醉了酒,跌跌撞撞。仰望着这棵枝 繁叶茂的槐树,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像幻影,像梦境…… 农历九月,是一个充满喜悦的收获季节,山坡上,田野里,到处渲泄着金黄的 色彩,特别的炫目。村办企业里机声隆隆,学校里书声琅琅,富康大道上车来车往, 乡亲们的脸上写满了喜悦……这是一副浑然天成的丰收图画。但未辛却透过秋色, 看到一个冰冷刺骨的寒冬正向自己走来。 好在,寒冬之后,就是万紫千红的春天了。 王家湾为丁坤立功德碑的日子如期到来了。这天的天气并没有像天气预报的那 样,好生生的一个大晴天,突然变脸,腾起满空的乌云,向人们预示着,一场大风 大雨即将来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村民们的欢乐情绪,王家湾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 息。戏台已经搭起,猪羊已经宰好,老年秧歌队已经扭起轻快的舞步,学校的少先 队员已经穿着整齐……县长王旭才来了,新任的镇长也来了,叶县许多单位的领导 也来了…… 立碑的庆典活动正式开始了,丁炎佟对着喇叭大声宣布了庆典的程序后,一切 井然进行。先是镇长致辞,接着是县长讲话,然后是丁坤发言,最后是未辛宣读功 德碑文,主管招商引资工作的副县长作总结。未辛宣读的碑文是这样写的: 叶县王家湾,自古福地,人才辈出,文武齐昌。昔丁氏祠堂,王者气派,大家 风范,丁公大关,吏部尚书,国之栋梁,足以为证,今全县首富,大路通天,红墙 碧瓦,青山绿水,丰衣足食,百姓安康,应以为荣。 然改革廿余载,不堪回首,山路陡峭,土地贫瘠,温饱困难,民风不正,教育 衰败,人民黯然,何谈齐奔小康?因有贤者丁坤,致富思源,情系桑梓,慷慨解囊, 修路兴教,创业富民,匡扶正义,改写旧貌,浇铸时代新章! 坤公善举,其心可鉴,其诚可嘉,其情可表,其功不朽,草以为记,谨勒于石, 以纪贤者,以彰其德,以励后人。 丁坤坐在主席台上,眼睛却一直望着村口,并极力地往更远的地方张望,他在 期待一个人的出现,她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的,一个星期后,也就是七天后,这个 约定的日子正好是今天啊,她该不会将时间记错了,或是误了飞机,或是路上堵车, 要么她本来就是和自己在开一个玩笑。不会的,她还要和自己举行婚礼呢。她一定 会来的!丁坤心里这么想着,心情显得异常地迫切。 在没有看到林梅出现时,他却清晰地看到一辆警车向村口飞驰而来,不,是两 辆,紧接着是第三辆,后面还有……车队所至,乡道上尘土飞扬。 他知道,这么些警车都是奔他而来的。 他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 …… 警察给他戴上手铐,问他有什么要求没有,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长长地吁了一 口气说,想见见他的亲爹山墩子。于是,几个粗壮的村民将山墩子抬到了村口。他 跪在山墩子的面前,像害羞的小姑娘见了陌生人一样,小声地叫了一声: “爹——” 可山墩子已经无法听到,他在立碑庆典活动刚开始的那一刻,就因病发作,先 走了一步。也许是他心中有太多的遗憾,山墩子居然死不瞑目,在丁坤的叫唤下, 他才缓缓地合上双眼,两行似乎积攒了很久很久的浑浊的老泪,在眼皮的挤压下慢 慢沁出,从干瘪的嘴唇旁悄悄滑落…… 丁坤再次沉重地抬起头,极力地向村口张望。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盘大雨, 将他的视线挡住了,远处一片模糊。他接下来要办的事,就是要赶在自己没出事前, 将“兄弟建筑总公司”那一摊子事给自理了。他在电话中跟洪子仁说了近半个小时, 大概意思是要洪子仁尽快将“兄弟建筑总公司”帐上的现金全部转出来,并以固定 资产抵押,从银行贷款,分别捐献给孤儿院、禁毒中心等单位,所有的民工,不能 拖欠一分钱工资,特殊困难的民工要特殊照顾,千金散尽后,就申请破产。搁下电 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像是很疲倦。对于公司的事,他历来是三言两语 就给安排好了的,可今天这话倒是说得极周全,一些紧要的事,还再三地反复、再 三叮嘱。见洪子仁都满口接应了,并说出了具体的操作方案,才放下心来。这算是 他对社会的最后一次赎罪,最后一次回报,他不得不慎重,也不得不考虑周全。 还有一件事也必须在自己出事前办好了,那就是他想和林梅见上最后一面。他 心里知道见到林梅的希望很渺茫,可见不了人他又很不甘心。毕竟她是他生命中唯 一一个值得他爱、值得他怀念的人。当时他知道林梅被奸的真相后,尽管没有在她 的伤口上洒盐,可还是流露出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冷漠。如果自己能正 确地对待林梅,正确地看待问题,林梅也不至于离开他。一个感情受到重创的女人, 要重新活出一份人生的精彩,是需要何等的毅力和顽强啊。他将他的想法跟网友西 街玫瑰说了,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西街玫瑰就是他的梅子?! 丁坤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般的故事之中。 他原以为林梅这样一个单薄脆弱的女人一旦离开他就百分之百活不下去了的, 就会如一条受伤将死的鱼,在水面挣扎几下,最终要沉入水底腐烂成泥。可林梅出 乎意料地活下来了,且是那么地自信。一会出国考察,一会参加经营管理论坛,好 像这个外国人投资的企业少了她就开不下去了。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有了 一个五岁的儿子。五岁?不就是五年么?五年前她不是被那狗日的白猴给奸污了么? 那孩子不就是他和白猴……他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在自己没 出事前要见她一面。他在网上将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这个想法跟林梅说了。林梅竟 没有推托半句,说:“一个星期后我就飞回边城市。” “那是什么日子啊?” “农历九月二十八,我们第一次相约的时间啊,你忘了啊。” “我……没有。” “那好,你一定等着我!” 然后,她就下线了。 这几天,王家湾的村民正在准备一个重大的活动。这个活动乡亲们事先没有让 丁坤知道。肖园从监狱中出来后,丁炎佟觉得该是举行这个活动的最佳时候了。他 和常六子召开了一个村民代表会,会上,已经在王家湾落户的未辛站起来说:“父 老乡亲们,大家知道是谁改变了咱们王家湾的面貌吗?是谁让咱们过上了好生活吗? 是谁在咱们面临地下六合彩灾难的时候拯救了咱们吗?这一切,首先要感谢党的政 策,同时,咱们更不能忘记一个人,他是咱们王家湾人的骄傲,他是咱们的致富领 头人,他就是丁坤!”接着,常六子说:“坤哥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我不是因为 这种关系而要为他歌功颂德。大伙心里都有数,坤哥是致富不忘乡亲啊。他的企业, 将股份分给咱们,他用自己的钱,为村里修了一条富康路,建起了学校,成立了几 个基金会,从小孩子到老人,从大事到小事,他都给咱们想周全了,办圆满了,咱 们也不能忘眼啊,应当为他做点什么。我提议在村口为他树一个永久性的功德碑! 大伙的意见如何啊?举手通过!”乡亲们的感情是纯真的。说到丁坤,王家湾的老 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对他充满了感恩之情,能为他做点什么呢?为他立个永久性的功 德碑或许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他们要让后辈知道,这个人为王家湾的村民付出了很 多很多,立个永久性的功德碑,他就是榜样,也可以激励后辈,今后谁要是发达了, 理应向他学习,向他看齐。给丁坤立一个永久性的功德碑,村民们当然异口同声地 举双手赞成。他们还说,立碑那天,咱们要尽量搞得热闹一些,杀鸡宰羊是肯定的, 锣鼓喧天是必要的,全体村民参加也是必然的……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要 众志成城地将这件大事办好。轮到丁炎佟讲话时,他说:“丁坤是我的侄儿,我了 解他,咱们的心意他是会领的,但要搞得这么大的场面,他肯定一百个不会同意, 因此,咱们办这事的时候,先不要跟他说,悄悄地进行准备。现在,我宣布一下立 功德碑的具体事项,时间就定在农历九月二十八,这个日子是我和常六子找先生测 算了的,一个办喜事的好期,据天气预报讲当天的天气也晴朗;碑文由未辛老师写, 写好了再交大伙定夺;出席领导,我和常六子也已跟咱们的老镇长、现任的王旭才 县长说好了,那天他还要专门到现场作个报告,当然还有其他的领导出席,我就不 详细说了;咱们要请戏班子唱戏;咱们全村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少和年龄大小都要参 加,该拍巴掌的时候,大伙要给我使劲地拍;咱们要杀猪宰羊。我再具体分一下工 ……” 为丁坤树功德碑的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另一件事也正在悄然进行,那就是 丁肖园对丁坤的报复行动。 关于这一点,丁坤可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丁肖园没有读多少书,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出狱后,他不但不为他的贪污犯 罪反省,相反认为是丁坤在替他父亲进行报复,将他送进了监狱。回来后,他一直 在寻找下手的机会。 这天晚上,他偷偷地潜入丁坤的住所,见丁坤已经进入睡梦,便溜入屋内。也 许是他进屋时,不小心触动了屋内的东西,也许是丁坤有心事,无法进入梦乡,正 在他要手起刀落的时候,丁坤突然醒了。他知道明着和丁坤干,他不是他的对手, 便想脱身。丁坤见有人来刺杀他,他以为是陈平正那帮人阴魂不散,就立马翻身起 床,追赶这个蒙面人。未辛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在丁坤得罪了叶县很多人后,为 了以防万一,他义务地承担了暗中保护丁坤的任务。未辛这时,正在丁坤住所的周 围转悠,突然见一个黑影进入丁坤的卧室,隐藏在一边的他,便跟了上去,谁知刚 到屋门口,蒙面人就折了回来,他想拦住他,自己还没有出手,倒挨了对方一刀, 他强忍疼痛,死死拖住对手。在丁坤赶来时,蒙面人对着他的伤口狠狠捅了一脚, 他应声栽倒在地。丁坤见未辛倒在了血泊之中,便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奋力追赶 到蒙面人,操起一把马刀,麻利地一刀将蒙面人的性命结果了。他扯下蒙面人的蒙 面布一看,发现他竟是丁肖园,他的亲兄弟!这是他无法接受和想像的事实。但事 实就是事实,而且是那样的残酷和无情。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他没有别的选择和办 法,便趁着未辛还没有醒来,迅速将现场作了处理。他将死去的弟弟用东西裹好, 暂时藏在了自己的屋内。然后,马上叫人将未辛送往医院救治。 未辛受伤住进医院后,丁当不得不两头忙,一头要照顾病危中的父亲山墩子, 一头要到医院陪伴未辛,她想要是弟弟肖园能在这个关节眼上帮她一把就好了,可 是这几天来竟然见不到了他的影子。 那天晚上,月光贼亮。丁坤趁着丁当上医院陪未辛的当儿,只身去探望了他的 亲生父亲山墩子。丁坤本想将丁肖园已经死了的信息直接告诉山墩子的,可当他推 门进去后,见山墩子正闭着双眼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他不想再增添他的痛苦了, 便立即改变了主意,只是撩开纹帐,借着月光看了他一眼。月光透过糊在窗户格子 上的薄薄油纸,将他的脸埋在了朦胧的夜色里,隐隐约约的,让人感受到了他那病 入膏盲的颤颤抖擞。丁肖园的入狱,加剧了山墩子的病情。他时儿发高烧,时而通 体冰凉。很多时候处在模糊的梦境之中。李结花跳崖自尽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中时, 他更是痛心不已,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把为她雕刻墓碑的事情赶在了前面,要不 然,现在想为她做点啥,上天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啊。李结花归山那天,他本想 去参加她的葬礼,可突然病情严重起来,使他起不了身。虽不能亲自去为她送行, 可那墓碑一定要在她入土前给先树立起来啊。他原想将这个重大使命交给儿子丁肖 园去完成。可丁肖园对此大为不满。他当着他的面用充满嘲弄的语气说:“她是你 什么人,值得你如此敬重,为了给她雕墓碑你可是连命都差点给丢了啊。她不是你 的头上人,又没有出钱请你为她雕刻墓碑,你凭啥要为她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树 墓碑?我娘呢?她人都不见了,这么多年来,你想到过她么?她是死是活?你知道 么?她才是真正值得你立碑的人!”山墩子见儿子不理解他的心意,便气急败坏地 道:“狗崽子,你滚啊!”他一阵昏晕,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往后一段时间,他 竟觉得他的结花姐并没有离开人世,在他伤痛最难受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他的面 前,也是怪了,她一进家门,他的伤痛也就悄然离开了躯体。他虽说看不见她的模 样,可他感觉得到她那关心体贴的心意。自此,李结花竟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活在 了他的心目了!其实她一直活在他的心中。 正在丁坤准备悄然离去的时候,山墩子突然开口了:“伢子,为啥不多呆一会 呢?”丁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呆呆地站在他的病床旁边,一动也不动,脑海中 一片空白,以往积压在心头的怨恨,在此时好像是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于已化作一 片轻烟悄然消失了。 山墩子又说:“伢子,将你的所有怨恨,就全发在我的身上吧!” 丁坤沉默了一会,说:“我心里现在已经没有恨了,只有无边的弥补和回报。” “你娘,她还好么?” “我娘早走了。” “走了?她到哪里去了?” “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她死了?”山墩子挣扎着翻起身,目光似乎已经凝滞,“老天啊,你太不公 平了啊,为啥要如此地折腾人啊,天啊,我的结花姐啊,你刚才还陪在我的身边, 为啥说走就走了,等等我啊……” “死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愧对了你啊,姐,你等着我吧,山墩子下辈子一定来陪你。” “你节哀吧。我要走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急着要办。” “等等,伢子,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给你商量。” “你说吧。” “我是一个石匠,跟石头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年轻力 壮时,为了家,为了孩子,我心甘情愿地劳苦,到老了,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啥,可 我无所谓,我就这石头般硬实的命啊。要说有啥遗憾,只是对不起你娘啊。可又能 怎样呢?我一直寻思着给她做点啥,可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就给她刻了一副墓碑。 说来也是巧了,才将墓碑刻好,我的双脚就瘫痪了,不久双目也失明了。我知道这 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毫无怨言啊。伢子,你看能不能用这碑给你娘树了?”此 时的山墩子竟是惊人的清醒。 “好吧。” “多谢你了。伢子,你现在发达了,你可是我们湾里的骄傲啊!” “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样高贵,我也是一个贫贱的命啊。”说完,丁坤逃也似 的离开了山墩子的家。 洪子仁在按丁坤的意图处理公司的事务时,他才发现了公司的漏洞,漏洞之大, 大得让他感到到恐惧。因为有人在他之前,在公司的财务上做了手脚,使兄弟建筑 总公司几乎已成为一个空壳! 他及时将这些情况向丁坤报告了,丁坤说:“这一切,远比我预料的要糟,没 有别的办法了,马上对南伟进行审问,务必要将资金的去向搞清楚,能搞回多少, 就搞回多少。事情处理好后,就将公司的一切移交给芒子,后面的事,我已经交待 他了。”稍后,又语气沉重地说:“你的机票已经订好了,准备再次逃亡吧!兄弟, 是哥连累了你啊。” “大哥,您多保重!”洪子仁眼中闪着泪花。 南伟其实是山灵的儿子,山灵离家出走后,他在祖父母的拉扯下,发奋读书, 并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学的是电子专业。毕业后,他通过人才市场招聘并推荐,进 了边城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兄弟建筑总公司。由于洪子仁对他十分器重并信任, 让他看到了美好的前程。正在他打算将全部心思扑在工作上时,他因在茶楼无意看 到了林梅被绑架的一幕,从而被牵扯到了一桩人命关天的大案当中。他心里从此便 埋下了一颗罪恶的种子。后来,他从公司帐务的一个细小的破绽发现了一个天大的 秘密:兄弟建筑总公司原来是一个从事贩毒制毒的巢穴,并在通过正经的生意洗黑 钱!后来,他还通过一个民工的口知道了丁坤和他母亲山灵的关系。于是,一种说 不清的恨便催生了那颗罪恶的种子,滋长了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直到它遮 挡了自己的眼睛,泯灭了自己的良知,便如一场肆意为虐的洪水,任灾难泛滥。他 利用自己的电脑操作技术,识别了密码,一夜之间,将这块边城市的金字招牌企业 掏成了一个空壳。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他连续制造了一桩又一桩杀人灭口的惨案, 包括叶鸾的死、小春的死,还有与此有关的所有人的死,寄骨灰盒等等。他想以此 嫁祸于人,瞒天过海。正当他一切准备就绪,准备远走高飞的时候,他的一个慌乱 的眼神被丁坤给抓住了。在兄弟建筑总公司这个庞然大物轰然倒下时,他南伟这条 年轻的生命也处在了穷途末路的悬崖边上。洪子仁和芒子控制住南伟后,洪子仁恨 不得将南伟生吞活剥了。南伟在洪子仁的威逼下,交待了自己套取公司资金和杀死 叶鸾、小春以及寄骨灰盒的全部经过和事实。洪子仁将南伟杀了后,将公司的一切 移交给了芒子,然后,自己按丁坤的安排逃往了国外,开始了新的逃亡生活。 未辛的伤势并不严重,很快康复了。在未辛住院期间,丁坤将自己的所有犯罪 经历写成了材料,未辛一出院,他就交给了他。未辛一看,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 也没想到自己人生中最敬仰的人,竟然是一个大毒枭!跟随他这么多年,居然没有 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这可真是一部新编的天方夜谭。 丁坤见未辛不敢相信,便笑着对未辛说:“未辛,这可是大哥送给你最珍贵的 礼物,将它写出来吧,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题材。” “大哥,你可以投案自首,争取政府宽大处理啊!” “不必了,大哥已经没有第二次选择,我已经作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大哥——” “大哥过去对你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但大哥没有让你的手上沾一点罪恶的血 迹。大哥走后,你要好好活着,做一个对社会对人民负责任的作家,为时代的改革 发展多做贡献。记住,千万要走人间正道,不要像大哥这样……” “大哥,我保证!” 未辛昏昏沉沉地走出丁坤的房间,来到他经常去散步的老槐树下。尽管这段路 已经修建得平坦宽广,可他今天走起路来却像喝醉了酒,跌跌撞撞。仰望着这棵枝 繁叶茂的槐树,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像幻影,像梦境…… 农历九月,是一个充满喜悦的收获季节,山坡上,田野里,到处渲泄着金黄的 色彩,特别的炫目。村办企业里机声隆隆,学校里书声琅琅,富康大道上车来车往, 乡亲们的脸上写满了喜悦……这是一副浑然天成的丰收图画。但未辛却透过秋色, 看到一个冰冷刺骨的寒冬正向自己走来。 好在,寒冬之后,就是万紫千红的春天了。 王家湾为丁坤立功德碑的日子如期到来了。这天的天气并没有像天气预报的那 样,好生生的一个大晴天,突然变脸,腾起满空的乌云,向人们预示着,一场大风 大雨即将来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村民们的欢乐情绪,王家湾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 息。戏台已经搭起,猪羊已经宰好,老年秧歌队已经扭起轻快的舞步,学校的少先 队员已经穿着整齐……县长王旭才来了,新任的镇长也来了,叶县许多单位的领导 也来了…… 立碑的庆典活动正式开始了,丁炎佟对着喇叭大声宣布了庆典的程序后,一切 井然进行。先是镇长致辞,接着是县长讲话,然后是丁坤发言,最后是未辛宣读功 德碑文,主管招商引资工作的副县长作总结。未辛宣读的碑文是这样写的: 叶县王家湾,自古福地,人才辈出,文武齐昌。昔丁氏祠堂,王者气派,大家 风范,丁公大关,吏部尚书,国之栋梁,足以为证,今全县首富,大路通天,红墙 碧瓦,青山绿水,丰衣足食,百姓安康,应以为荣。 然改革廿余载,不堪回首,山路陡峭,土地贫瘠,温饱困难,民风不正,教育 衰败,人民黯然,何谈齐奔小康?因有贤者丁坤,致富思源,情系桑梓,慷慨解囊, 修路兴教,创业富民,匡扶正义,改写旧貌,浇铸时代新章! 坤公善举,其心可鉴,其诚可嘉,其情可表,其功不朽,草以为记,谨勒于石, 以纪贤者,以彰其德,以励后人。 丁坤坐在主席台上,眼睛却一直望着村口,并极力地往更远的地方张望,他在 期待一个人的出现,她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的,一个星期后,也就是七天后,这个 约定的日子正好是今天啊,她该不会将时间记错了,或是误了飞机,或是路上堵车, 要么她本来就是和自己在开一个玩笑。不会的,她还要和自己举行婚礼呢。她一定 会来的!丁坤心里这么想着,心情显得异常地迫切。 在没有看到林梅出现时,他却清晰地看到一辆警车向村口飞驰而来,不,是两 辆,紧接着是第三辆,后面还有……车队所至,乡道上尘土飞扬。 他知道,这么些警车都是奔他而来的。 他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 …… 警察给他戴上手铐,问他有什么要求没有,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长长地吁了一 口气说,想见见他的亲爹山墩子。于是,几个粗壮的村民将山墩子抬到了村口。他 跪在山墩子的面前,像害羞的小姑娘见了陌生人一样,小声地叫了一声: “爹——” 可山墩子已经无法听到,他在立碑庆典活动刚开始的那一刻,就因病发作,先 走了一步。也许是他心中有太多的遗憾,山墩子居然死不瞑目,在丁坤的叫唤下, 他才缓缓地合上双眼,两行似乎积攒了很久很久的浑浊的老泪,在眼皮的挤压下慢 慢沁出,从干瘪的嘴唇旁悄悄滑落…… 丁坤再次沉重地抬起头,极力地向村口张望。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盘大雨, 将他的视线挡住了,远处一片模糊。 ——不,他看到了,看到林梅正在向他挥手,朝他款款走来;他看到父亲丁坎 平和母亲李结花相互搀扶着在风雨中蹒跚;他看到刚子用轮椅推着义父李安在雨亭 中避雨;他还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可恶的城里人,满嘴鲜血的城里人;他还想看看 那个纯真质朴的农村少年,可他始终隐隐约约,模糊得像一个虚幻遥远的梦。 (全文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