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即十二月二日中午过后,为了准备数日前预定的解剖,浦上和榎相偕走 向解剖房。 在偌大大学校区,解剖房似乎受到特别冷淡的待遇,孤零零地坐落在校区西北 角落。由于从大学附属医院到研究室,徒步需将近十分钟路程,医学生们谑称它为 “岛”,有人流放至“岛”,即表示解剖房将添加一具尸体之意。 明治十年落成的这幢房屋,已有将近八十年的历史。但红砖砌成的墙壁,至今 仍坚固无比。也许再过五十、一百年都无须修护。它有如置于小器皿上的红学羹, 只由数条直线构成,说单调朴拙,无气派亦可,只见古旧赭红色砖块之推积,泰然 自若地盘脚端坐着,不无旁若无人之感。 出入的门是樫木造的开启式双片门,附装有粗铁条门闩,更显出它的时代性。 从前门板上剥落殆尽的油漆,看来,大学当局任由它老旧而不加工,若以好的方面 解释,则不无保存原来古色古香之意义。 在此,似乎有将解剖房全盘介绍一番之必要。 站在门前为中央磨损略凹之大理石地板,打开门扉,入门处为两坪大的准备室。 准备室正面有通往解剖房的单扉门,左右墙壁各有一面窗户。写字桌两张,椅子四 把,另有小型书架一个。 解剖房,大约十坪,是纵深的长方形房间。全房共有五个窗户,装铁格子的窗 户,正面一个,左右墙壁各两个。准备室,解剖房的水泥地板上都有油布。天花板, 墙壁则为一色的白油漆,十分单调。有如监狱牢房之肃杀冷酷。中央有一座长方形 解剖台。另有两部小型电暖器,记录桌、椅子各一张。 浦上走到入口处门前,打开挂在门闩上的锁。这把锁很大也很坚固,是个拨号 式锁,一般也称它数字锁,若不谙数字号码即无法打开。榎在此时,站在稍远处, 观看浦上的动作。 取开锁后,便将门闩往一边拉,今天倒有些不寻常,比平时来得顺畅,浦上感 到诧异,低头一看,不知何故铁条全部涂有一层油脂。油渍并滴到大理石地板。 “怪事。” 浦上呐呐道,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也不怎么在意地打开门,走入准备室, 并随手按下墙上两个开关。准备室、解剖房的电灯立即亮起来。玻璃窗户外,另装 有木板窗。因此不打开木板窗,即使白天室内仍然黑暗。 榎把折叠式皮包放置桌上,由墙上取下白衣穿在身上。浦上则由口袋掏出薄型 钥匙,插入解剖房门,将它打开。但是相继走入解剖房的两人,立刻呆住了。 呈现他们眼前解剖台上的,是被切割,粘满血迹的女人头颅与手脚,乍看之下, 这些令人有闯入服饰假人工作坊之错觉。 楞了一会儿,浦上便恢复过来。他抛下仍呆若木鸡的榎,踏着踉跄步伐,由左 边绕过解剖台。而就在解剖台下地板,又发现了异物,数一数,大小合计共有五个。 每一个都由油纸包装,用蔴绳捆绑着。一件如邮寄包里堆的旁边,还掉有一只剪刀。 其中最大者颇具重量,压一压则具有弹性。浦上立刻察觉出小包内容,无疑为切成 块状之人体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榎似乎亦清醒过来。他亦蹲在地板,检视成叠的纸张。 “这可是油纸和报纸。”他抑低声音说。 “别碰它,非立刻向警方报案不可。咦?” 他俩同时注意到,掉在记录桌底下的方形脚踏车手电筒。那是干电池手电筒, 为减弱光量,还以手帕蒙着。开关还在ON上,仍旧透出淡黄色微光。 他们的视线再度投向地板。并在解剖台下找出一把白色冰冷的手术刀,以及一 个蔴绳圈。依此推测,嫌犯在此做什么,十分明了。凶手嫌天花板上的电灯太亮, 而使用脚踏车灯工作。是否有了预料不到的阻碍,或感到危险,事没做完便匆匆逃 逸了。 重新观察解剖台。台上搁有沾满血迹的外科锯一把,手术刀五把。脸朝下的头 颅、由关节部分截成三段的左脚、右臂上肘、左臂上下肘,毫无秩序地散乱着。依 此看,似乎出自毫无解剖观念之外行人,但从切割的刀法看,却又手法高明,明显 地出自解剖或外科等专家。 默默伫立的浦上,此时透过厚重砖墙,听到高昂但哀怨的黑管吹奏声。许是年 末大拍卖之街头音乐队。但他却如处身墓地中,忽闻尘世喧嚣似地,平时听来俗不 可耐之吵闹声音,现在传到耳朵却感到十分的亲切。 头颅,依发型可断定为绮丽年华女人。从刚才一直爱看又害怕地窃视着的榎, 到此时才惊跳起来:“咦!咦!可不是香月小姐!” “真的!” 浦上苍白的脸,似乎更加苍白了。他于是聚神注视。毫无疑问,她果然是貌美 出众的香月惠美之头颅。 “好,我去报警。” 浦上瞥了一眼倚靠在记录桌勉强支撑身体的榎,急促夺门奔出。碎石子路奔跑 不易,他立刻便喘起气来。榎也随后跟上来叫道:“留下我一个人,太残忍了。” 此刻,浦上和榎,再也顾不得失去冷静态度的医学专家,是如何的丑态毕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