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这孙院长来头不小,对靳局长了如指掌。靳局长在卫生系统内有着不俗的口碑,身 为局长,除非外出公干,否则从不私用专车。就连她每天上班,宁可花四十分钟骑自行 车,也决不坐专车。她高尚的领导作风甚得部下敬重。认识她的人,同时也一定认得她 那辆只有五成新的24寸凤凰牌自行车。这天,单车棚里就停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 门卫哑然,过了一会儿又给孙院长泼上一瓢冷水:“靳局长今天没空接见你,你把 信留下,我给你送到她手上。” 孙院长并不打会,转而铆上李星:“哎?你不就是靳局长的秘书么?” 李星愣住:上个星期在各卫生部门消防工作会议上好像见过这个人,看来想回答他 “不是”也不行了。 “孙院长您好,靳局长她今天真的有急事,待会儿就要外出,您的事能否过两天再 办?” 孙院长立即握住李星的手,嘴里吐出几百个“刻不容缓”的理由,态度恳切得不能 再恳切。李星被人握住手不放,感觉怪得难受,浑然间眼前的人变成毛主席,而自己则 是掏粪工人时传祥。粪掏完了,自己的心也被掏了。 “那……既然这样,我替你给个电话她吧。” 电话那头,靳局长十分紧张,叫李星马上带孙院长上来办公室。 孙院长见了靳局长,一五一十道出原委。靳局长认真听完每一句话,斩钉截铁回复 孙院长,她今天下午就到现场视察。 原来合兴卫生院去年新建了一栋五层高的楼房,今年三月份起主力墙出现长短不一 的裂缝。这显然是豆腐渣工程。孙院长获悉后不许任何人进入那幢楼,当天下午马上打 报告给局属基建办公室。怎知道报告如石沉大海,过了一个月也得不到任何回复。孙院 长多次致电基建办公室,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忙音。可怜三月份几乎下足一个月的雨, 合兴卫生院的员工们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地上班。事态已不容许再有耽搁,孙院长下 定决心要亲自见局长,即使这样做是越权的行为。 靳局长心里十分恼火,可她先忍住不发作,平和地拿起电话拨通基建办公室主任的 分机。孙院长和李星都在关注着靳局长的表情,她抬头看了看挂钟,怒火渐渐烧上眉头, 终于忍不住用力挂上电话:“这都什么时候了?吃饭时间电话还是忙音!小李,给我过 去对面大楼,叫基建办公室的黎主任过来。” 李星清楚看见靳局长的脸红一阵黑一阵,想必基建办公室所有人这回“难逃一死”。 黎主任叫黎少芬,是个三十来岁的漂亮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李星在职工饭堂门 外碰到拿着两盒饭菜、正慢条斯理踱着步子的她。局长大人有请,她怎么也让脸色白了 一下,叫李星给她先把饭菜送上她办公室。李星心中不悦:这婆娘真是嚣张,我好歹也 是“宰相府的管家”,敢使我做事!不过也罢,懒得和她计较,反正她今天准没好受的。 诚然,靳局长没给她好脸色看。李星匆匆给她送完饭,马上赶回来看戏。 靳局长义正辞严,批得黎主任说不出一句话。可从黎主任的表情看来,她内里很不 服气,不时还朝孙院长瞪眼。李星心想:像黎主任这类狗官早该挨批!先不说今天这失 职的事,她公权私用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她有个五岁大的儿子,调皮极了,幼儿园的 老师都怕了他,和他同班的小朋友天天都是受难的耶稣。久而久之,黎主任也没脸带儿 子回幼儿园,干脆带在身边,和自己一块儿上班。基建办公室除了她,还有两个副主任 和五个科员。她经常外出开会,结果闹得其他人得轮流帮她照看儿子。两个副主任和五 个科员敢怒而不敢言,一直哑忍着过日子。黎主任的儿子喜欢拿办公室的电话乱拨号码, 所以那里的电话经常忙音。有个副主任看不过眼,呵斥他一句,恰好黎主任撞个正着, 副主任随即被她回斥一百句。 黎主任这些糗事李星曾道听途说得知,本着“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态,他没打算 说到靳局长耳朵里去。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堂堂一个政府机关单位, 出现此等荒诞之事,要是传了了出去,靳局长必定难逃监管不力之责。幸好发现得早, 不过额头出了把汗罢了。孙院长一个月前呈上的报告,黎主任后来翻遍抽屉才找出来, 其中有一页上面沾满饭菜的油污。 “回去给我写一份详细的检讨,交代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工作上的失误!三天后交给 我!还有,午饭回来再吃。现在先去现场!”靳局长从未这样发过火。 黎主任面有难色:“靳局长,今早没吃早点,现在肚子正饿着,嚼两口饭再去可以 么?” “不行!”靳局长即时平地一声雷,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人命关天,要是房子 塌下来压了人,你一辈子也不得安心!” 说实在,李星也饿得慌,可在靳局长斩钉截铁的话语面前,不情愿也得情愿。 乘专车到合兴卫生院的途中,靳局长仍不停询问个中细节,皱起的眉头没有一刻放 松过。李星暗暗赞叹:靳局长真是位好领导,要是真让黎主任失职的事抹了黑,可就有 口难辩了。防范于未然,可怜这个浅显的道理在中国真没几个领导懂得。能有靳局长这 样的好领导,是自己三生修来的福分,也是卫生系统全体职工们的福分! 合兴卫生院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医疗机构,可谓独眼龙看女人——一眼看全,整个 卫生院就两幢楼房。存在坍塌隐患的那幢楼房新脱脱的,外围却拉起一圈警戒线,不许 任何人行近。 靳局长和孙院长走在前头,对着危楼指划谈论着。顾泉和许玉军两位副局长则停住 脚步,指着楼顶小声在说暗话。李星耳朵刚好凑过,他们的话全听到。只见危楼顶部有 一块黑压压的巨云,再看看附近的天空,俨然阳光灿烂,白云也不见一丝半絮,这景象 实在太怪异了。顾局长诡秘地说,这楼房大白天居然乌云盖顶,说明阴气极重,最好生 人莫近。 两点钟左右,勘察院的工作人员来到,他们经过详细检查,认为楼房暂时没有坍塌 的危险。靳局长向他们要了几副安全帽,想亲自进去看看。顾局长和许局长当即你眼看 我眼,煞是为难。 李星自告奋勇道:“靳局长,要不我陪你一起进去。”可他马上意识到这话得罪了 两位副局长。 靳局长似乎看穿顾、许二人肚子里的虫,又或者是听到顾、许二人刚才嘀嘀咕咕的 内容,脸上阴云密布:“你们俩怕死,还是怕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 两位副局长难堪极了,扭扭捏捏地,互相推搡对方先走。 靳局长晦气道:“小许,你是管基建的,现在你那儿出了事,无论如何也得进去。” 这下子,顾泉暗自称庆,许玉军暗认倒霉。 靳局长又对李星说:“你也和我一起进去吧,帮忙拍一下照片和做做记录。” 李星爽快点头。 临进大门前,李星抬头看看天上的黑云:样子真的很怪,像一条盘起的大麻绳,看 起来有千斤重;再瞧仔细点,又像一张人脸,眼耳口鼻依稀可辨,神情十分阴险,眼睛 仿佛正怒瞪着每一个进入大楼的人。李星安慰自己: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