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李星转脸去看郁志东,郁志东却竖起一根指头,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四婆冷冷道:“辛酉年卯月辛亥日亥时,八字全阴。” 李星急问:“四婆,是不是八字全阴的人特别容易撞邪?” 四婆面露鄙夷之色:“这是什么话?八字全阴的人多着呢,但你是最特殊的一个。” 李星的心开始僵硬了:“四婆,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郁志东也十分紧张,搭嘴说道:“是啊是啊,他最近真的撞邪了。” 四婆好长一段时间不说话,依稀可见她在微微摇头。 这答案一刻不弄清楚,李星怎也放不下心,舒展不了拧紧的眉头。 “四婆,您就行行好,帮帮我这朋友吧!”郁志东一把握住四婆的手,却没想到她 的手冷得像冰,赶紧缩了回去。 四婆合上眼睑——这是她眼睛第二次有动作:“年轻人,本来八字全阴没什么大不 了的。可你很不凑巧,一切与‘阴’有关的东西,你都搭上了。你在哪个医院出生?” 四婆这一问显然多余,郁志东说她能知过去未来,当然一早知道答案,可李星仍旧 回答她:“我在广宏医院出生。” 四婆的头微微一点:“那个医院的所在地,清朝时是法场,解放前是日本人秘密杀 害中国俘虏的地方。那儿集中了成千上万的冤魂,解放后一直荒废多年。六九年建成这 所医院,此后频频发生医疗事故,但都被政府出面掩盖了。九二年,这医院迁到郊区, 原址建了一栋七层高的楼房,一楼是店铺,其余六层是仓库。自此以后不是火灾就是有 人跳楼。现在店铺和仓库没人敢去租,空置了养老鼠。” 广宏医院离李星住处很远,平时少去那头,但对于四婆所说的邪门事却略有所闻, 那里的店铺就算开门做生意也是门可罗雀。 “广宏医院阴气极重,你偏偏出生在那儿。你出生那天,产房死了三个婴儿,全是 医疗事故,那三个婴儿死得冤枉,冤屈难解,至今仍未投胎做人。” 李星和郁志东即时打了个寒颤,手臂爬满鸡皮疙瘩。一般人死了,十八年就会投抬, 很难想象二十几年仍做着孤魂野鬼,这怨气到底有多深! “广宏医院产房的医疗事故多不胜数,能在那里出生的婴儿,都是死婴冤魂极其仇 视的对象。如果它们想借助活人到阳间复仇,那么像你这类在广宏医院出生的婴儿便是 最佳选择。” 李星几乎昏过去。照这么说,自己能在广宏医院成功降临人世,真不知是幸运还是 倒霉!但四婆的解释确实与那天在合兴卫生院见到的恐怖场面不谋而合。 “我早说过,八字全阴的人会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郁志东本来是发个感叹, 可一说完就觉得自己在幸灾乐祸。 “不,看到阴人的人,不一定都是八字全阴的人,但绝对是阴气极重的人,比如天 生有阴阳眼的人,或者快要死的人。他就是天生的阴阳眼!”四婆铁青着脸,每说一个 字都带着十二分的阴冷,指着李星时,又教李星身子抖了抖。 “阴阳眼?”李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以前我没有任何感觉?” 四婆眼睛倏地睁开:“因为不是时候!就算有阴阳眼的人,也不是一辈子都看见阴 人。如果他到了一个阴气重的地方,又或者到了阴气重的日子,就会不时见到阴人。” 李星越听越害怕,精神快要崩溃:“四婆,我什么都不懂,您能不能教我怎样才能 不见到那些东西?” 四婆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微弱:“年轻人,很难,很难的。多做善事,少管闲事, 怕且有点转机。” 如此玄奥的话,李星和郁志东悟不出半个词来。 “嘭——”门被人大力推开,冲进来六七个民警。仅仅几秒钟光景,李星和郁志东 已被反套双臂动弹不得。然后扣上手铐。两人不住争辩,民警粗声道:“有话回派出所 再说。走!” 蓬莱派出所。 两个不同的房间。 两个分别把李星和郁志东瞅了又瞅、像在看猴戏的民警同志。 道理很简单,这两个相貌端正、穿着整齐的年轻人,拥有优雅的谈吐,操着毫无杂 音的粤语,怎看也不像入屋盗窃的小贼。 民警问李星:“年轻人,有事不干,偷偷摸摸跑进老木楼里干什么?”在此之前, 这个问题已问了两次。李星长长吐一口气,秉着耐心答道:“我和我的朋友——真的是 去找人。” 民警沉默一阵,企图捕捉李星眼中一丝恍惚。李星眼神坚定得很,民警失败了。 “那既然摸了门钉(粤方言,意思是串门找不到人),又怎么撞进人家屋里去?” “民警同志,那门根本没锁,所以我们顺便进去瞧瞧。主人家就在里头,可能上了 年纪,耳朵不好,没听见我们叫门。” “我来问你,那家主人是男是女,多大岁数,长什么样儿?” 李星暗自发笑:你这民警真是糊涂虫。进门抓我时明明看见我和四婆在说话,就也 不问一下主人家原委就又抓又锁。可有一点真耐人寻味:四婆就算耳朵不好使,眼睛总 没问题吧,怎么也该给我和郁志东说情才是。这四婆真是怪,怪到不能用语言去诠释! “主人家是七十来岁的老婆婆,我朋友说她叫‘四婆’,态度很酷,没多少表情, 我们和她谈了半个小时,没见她笑过。至于样子,光线昏暗没看清楚,只知道长得有点 凶,脸上爬满皱纹。” 民警听了有点惊愕:“以前你和她认识吗?” “我朋友认识她,很小就认识她!” “我是问你,不是你朋友?” “不认识,从没见过。” 民警顿时肃然:“真没想到,你穿着光鲜,居然真是窃贼!” 李星傻了眼:“民警同志,我敢发誓,我绝对不是贼,绝对没有入屋盗窃。” “因为我们赶来了,所以你犯罪未遂。” “哎呀呀,这,这,我究竟怎么说你才能相信?” 民警笑了笑,低头做他的笔录。刚才还挺友善的,如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任 凭李星如何辩解,民警都像没听见似的。 李星认定自己彻底遭殃,身子软成一团面粉,从椅子靠背一点一点往下滑。 完了,完了,这事不久后必定在系统里通天,从此好端端的一个铁饭碗没了,没准 还要坐几年牢! 乌云黯然掩盖住李星前途的天空,他就要看着自己陷入不知深浅的泥沼,最后被完 全吞噬。 如果说这尚存或然性的未来令李星跌入沉郁的深渊,那么民警做完笔录后说的那句 话,绝对让李星窒息。 “年轻人,那栋老木楼本来就剩下一户有人住,即是你所说的四婆。但她也在半个 月前病逝了,你说你见到她,跟她聊天,显然是在砌词狡辩。我劝你老老实实招认了, 按照《治安管理条例》,你入屋盗窃未遂,且认罪态度良好,顶多拘留十五天。你好好 考虑一下,别因为一时的糊涂,把自己前途误了。” 天啊!那只冰冷的手,原来不在这个世界。那两道幽灵般的目光,曾经探射过自己 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