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拿起笔,写下《婴儿》这个故事,其灵感缘于两件真事。一件是母亲给我讲的。她 还在制药厂工作时,上级颁下严令,禁止违规超生第二胎。厂里有不少女职工已怀有六 个月以上的身孕,一一都被推上引产的手术台。其中有个女职工还有三天就是预产期, 腹中胎儿依旧难逃一死。 母亲当时亦已怀上我弟弟,厂里的书记薛某坚决要她引产。她认为,任何政策法规 的实施,都必须有个缓冲期,从怀孕到分娩,不是转瞬间发生的事,为了贯彻一项并非 急如累卵的政策,而将快要降临人世的生命无情地扼杀掉,这是人神共愤的罪孽!于是, 她暗中逃到外省,坚持将弟弟生下来。 整个药厂,就只有我母亲一个违规生子,全厂职工失去当年的计生奖励。那个姓薛 的恼羞成怒,对我母亲恨之入骨,骟动职工们将矛头指向我母亲——就是她,让你们没 了计生奖,要骂就骂死她吧!有个小伙子看不过眼,对薛某说,人家不过生个孩子罢了, 没必要上纲上线,给人家扣帽子批斗。其实,这句话代表了绝大部分职工的心声。微不 足道的计生奖,能与一条宝贵的小生命等量齐观吗? 之后,母亲开始受到一系列严厉的惩处,开除出厂,克扣工龄,我家附近街巷的墙 壁上贴有我父母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顶风而行的罪恶家庭。 其实国家颁布的计生工作操作办法,根本没有规定可以对我父母实行这种有违人权 的惩处,只不过当头的要拿政绩,对国家政策的理解过犹不及,加上母亲的事让他们的 官脸蒙羞,内因外因积聚一起,才对我母亲植下这挫骨扬灰的痛恨! 二十多年过去了,姓薛的可能已经归入尘土,我对她的仇恨亦随着年月的流逝而消 弭。可她当年过激的惩处,令我们家过了十几年经济拮据的生活,直到今天,母亲仍因 为失去大量工龄,到退休只拿到几百块的退休金。本想向劳动局提出申诉,可惜事别经 年,没人愿意去翻这笔旧账,最终我们只能作罢。 母亲被开除之前,是厂里的大红人,若非生下弟弟,很可能已被提拔当领导。她是 牺牲了万人景仰的荣耀,换取生命的无价。然而,我在不久前读到一个情节完全相反的 故事。 程小姐是我的朋友,她比我长一岁,却是独生女。1982年,她母亲怀上第二胎,正 值风吹得紧,兼且丈夫是党员干部,事事要起带头作用。无奈地,她痛下决定,将腹中 胎儿引掉。后来见到死胎是个男孩时,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懊丧和伤痛。生命这样无疾而 终,自己可是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刽子手!直到今天,程小姐的父母一想起这事,便因剜 心之痛而老泪纵横! 程小姐的父母,是用生命的无价,换取万人景仰的荣耀,不过这种换取并非由衷的, 一时的荣耀带来了终生的悔憾。相反,我母亲看着我弟弟长大成人,事业有成,即使当 年曾栉风沐雨地为生计奔波,于今却不会有任何悔憾! 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出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天上天下,唯 我独尊。生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应该轻视自己的生命,更没有权利肆 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对生命不尊重的不能叫做人,只能叫恶魔!无数在那场沸沸扬扬的 风波中缘悭尘世的婴儿,希望不要像《孽婴》故事中所描述那样,永世不能投胎。但愿 他们已转世为人,正过着幸福的生活。 说句马后炮的话,那个时代成千上万的无辜婴儿,他们着实死于历史的过错。可在 今天,我每当听到有朋友想打胎的时候,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罪恶感——尽管要打胎的 不是我本人。这些要打胎的人,多半是初尝禁果,又不愿为风流债买单的年轻一族。我 们没有理由认为,那些未试初啼的婴儿的死,仍归咎于历史的错!《孽婴》这个故事中 没有提及风流债,但我非常期盼看过这部小说的人,能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重新认识, 珍爱自己的生命,也珍爱他人的生命,尤其是嘤嘤待哺的小生命。 写完《孽婴》后不久,我当上孩子的父亲。小宝宝可爱极了,出生不到一天就睁开 黑枣般的大眼睛,才一个半月就会对人笑。其实莫说是笑,即便是哭闹的表情也极其逗 人。我不曾想过自己能有一个既漂亮又可爱的儿子。也因为这个儿子,我得以从《孽婴》 这个悲痛的故事阴影中走出来,每天和他一起享受幸福的生活。 最后,我想谈谈小说中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安排。 《孽婴》与我写的其它几部小说有所不同,基本上没有爱情线索,描述的全部是人 性的善与恶。 靳裕红是极权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化身,尽管有用不尽的钱、使不尽的权,内心世界 却非常孤独。她没有生育过,体会不到小生命的纯真与美好、脆弱与无奈,她没有固定 的伴侣,只将男人视作玩偶,不喜欢就扔掉,自己才是至高无上。造成这种人性的扭曲 有多方面的诱因,时下畸形的社会价值观相信是其中一个。另一方面,她有一张虚伪的 脸孔,摆出刚正不阿的官架,暗里做尽天理不容的坏事,像她那样的人,谁都恨之入骨, 从迷信的角度去看,这种人必遭天谴。事实上没等老天爷动手,已经有人替天行道了。 故事中的四个男性——李星、袁立华、赵忱荣、赵福生,他们都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自然也有异于常人的遭遇。后面三个都死了,唯独李星能活下来。袁立华和赵氏父子皆 是多虑之人,异于常人的能力使他们内心筑起冥深的城府,人的思想越复杂,越会将问 题复杂化,自己却困身其中不能自拔。李星思想单纯,阴阳眼虽然使他看到营营役役的 人和鬼,但他很快学会等闲看待,不为生死所囿,这样的人才能幸福地活下去。 情节方面,《孽婴》是惊悚小说,令人背脊发凉的灵异描写按理说必不可少。但以 我的文笔是写不出这种效果的,只能马马虎虎,尽最大努力穿插一些恐怖的气氛敷衍了 事。毕竟我觉得,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希望读者能认同我的看法,好让我堂而皇之,以 此作为回避恐怖场面描写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