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心里就是再有气,听到女儿说话也得咽回去。邢怀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出一副 若无其事的面孔,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没事、没事,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小兔崽 子没什么家教,你老爸还不至于这么没涵养。” 邢怀彬跟女儿打着哈哈,转过脸正好瞧见那个被泼了酒的年轻人直愣愣地瞧着自己, 于是冲他点点头说道:“赶紧回房间换身衣服吧,虽然天气热,但屋里的冷气可不小, 注意别感冒了。” 小伙子闷头应了一声,默然走了出去。 一场让人难堪的争吵总算过去,独自一人坐在圆台靠门那侧的“法官”方医生敲了 敲桌子,笑着大声说:“好了,好了,咱们是继续不记名投票呢,还是等他们几个回来?” “别等他们了,反正他们三个也是少数,只要投票超过这个数就能决定谁是凶手了。” “还是等等吧,万一他们回来搞不好又得吵。” “我们自己投自己的,他们回来再投他们的好了,反正我已经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们,凶手就是——” 热闹的气氛重新回到了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邢怀彬走回沙发坐下来,心情却比刚 才更加的糟糕。他双手揉捏着太阳穴,复杂的目光时不时从女儿的背影上扫过,紧锁的 眉头以及额头清晰可见的汗珠,都充分说明了一点——他现在头疼的厉害。 坐在邢怀彬身旁的毕生眼睛死死盯着房间唯一的出口,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圆桌上 的游戏似乎再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膝盖微微颤抖着,嘴角偶尔抽搐一下,猛然 站起来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话音刚落,毕生已经跨过玻璃台子消失在门的那边,坐在旁边的邢怀彬被他这个突 然的举动惊得一愣,瞬间回过神来,冲着这小子的背影瞪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 “臭小子,搞什么名堂……” 由于三人缺席,杀人游戏不得不暂停片刻,“法官”方医生拿着个小本子站在中央 空调下吹冷风,温文尔雅的“眼睛男”邱一禾独自走到吧台自斟自饮,“中分头”刘剑 锋色迷迷的眼睛直勾勾地在邢晓菲凹凸有致的身上逡巡,张伟闷闷不乐地斜靠在沙发上 不知在想什么,而剩下的两个女生则聚在一起欢声谈笑。 邢晓菲拿着个小化妆盒补妆,背对着父亲将各种稀奇古怪的化学药剂涂抹在原本清 秀的脸上,她很仔细地没有落下任何一个部位。她算得上东方美女的典范,浑圆而饱满 的额头,一头乌黑长发扎成马尾束于脑后,一身淡蓝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鹅黄色的针 织马甲,这让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娇嫩迷人,由内而外透出一股靓丽清秀的气 质。 娇美的身子微微前倾,继而迅速站了起来转朝向邢怀彬,脸颊上露出一对可人酒窝, 快步踱了过去,她的性情原本是温柔善良的,她那双清澈而漂亮的大眼睛原本就应该如 此刻这般充满朝气。 愣愣地望着女儿步履轻盈地来自己跟前,邢怀彬那张常年僵硬的脸紧张地绷出一丝 笑容,嘴巴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不料女儿却首先给了他一份惊喜的礼物。 拥抱——那种心贴着心一起跳动的拥抱,亲情无限的拥抱。 邢怀彬心中一酸,忍不住就要热泪盈眶,离岗半年之后,此时此刻忽然发觉人生的 意义又重新回到了起点,自己再也不是个生活空虚的垂垂老朽了。 “爸,还在生气呢?瞧你,气得脸都红了。”邢晓菲依偎着父亲坐下,调皮地眨眨 眼睛说。 “没有,没生气,只是刚、刚才被烟呛了一下……”邢怀彬搪塞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握着女儿的手,就像握着一生一世的幸福。 这一刻所有的不快彻底消失,邢怀彬开始在心里感谢起毕生的好意来,他希望能让 这种融洽、和谐的气氛能一直持续下去:“菲菲,刚才那个懂礼貌的帅小伙就是你男朋 友吧?” 邢晓菲挽着他的胳膊,头斜斜地靠在他肩上,呢喃道:“是啊……不过朝晖除了有 一点点帅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长处了,还是个该死的马屁精,跟爸爸你可差远了。” 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恍惚,邢怀彬听着有点懵,弄不清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女儿说出 来讨自己开心的。 “我看他倒是挺懂事,也比其他小伙子看上去成熟多了。”邢怀彬没有过分去纠缠 女儿的恋情,那样很容易让谈话拘谨起来,这也是毕生提前给他做过功课的成果。 眼睛余光无意中扫到不远处仰起头吹冷风的“法官”方医生,邢怀彬用肩膀顶了顶 女儿的头,开玩笑道:“呵呵,我把那个老法官给忘了,他不会也是你们的朋友吧,看 上去都有三十了?”他故意强调一个“老”字,似乎自己比人家年轻似的。 “你说方医生呀?上船的时候被我们拉来凑数的,他不是很会玩,所以只好让他来 当法官咯。”邢晓菲说完慢慢合上眼睛,“爸,我有点累,想靠在你肩上睡一会。” “等等——”邢怀彬脱下外套披在女儿身上,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先睡 一会儿吧,如果他们不打算玩了,我再叫你回房间。” 邢晓菲趴在父亲的腿上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偶尔身体会 抽动一下,或者古怪地嘟囔些什么。邢怀彬不敢乱动,僵硬地靠在椅子边上慈爱地看着 女儿,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长大了的女儿这副睡姿,让邢怀彬 想起了她小时候可爱的模样…… 就在他的腿被女儿压得发麻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突然被人撞开,把房间里的 人全吓了一跳,只见平时英俊潇洒的孙朝晖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嘶哑着嗓音呻吟道: “高翔死了!” “这个事情,我想应该只有法官才最清楚吧?”神色自若的方医生踱着碎步走过去, 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显然认为孙朝晖这句话不符合游戏规则:“还差你们三票才可 以决定谁作为凶手被送上断头台。” 嘴唇发紫的孙朝晖不停摇头,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离他们最远的邢怀彬立 刻感觉事情有些异常,却因为女儿还没醒,也不敢出声询问。 “年轻人,这只不过是游戏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就算把高翔当凶手杀了,他也没 有理由冲我们所有人发飙吧?更何况这是不记名投票。”方医生拖着音,一字一句地说 着走回圆桌,将临时用来做投票箱的果盘翻过来,里面躺着五六张小纸片:“喏——, 投票都在这里了,你的要不要加上。” 孙朝晖似乎快要因为窒息而昏厥,他软软地瘫倒在地,忽然竭尽全力,歇斯底里地 吼叫起来:“高翔死在卫生间里了,你这头蠢猪!” …… 卫生间反锁的房门已经被踹开,从外望进去里面面积很小,几乎是窄窄的一条,大 小不超过十平米,没有窗户,顶部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通风口,其设施非常简单。右手边 是四个便池,对面墙上一人来高的地方钉着排挂衣钩。 从外向里的第二个便池对面,高翔半倚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头向左耷拉,脑袋几乎 紧贴墙面,看上去生气全无。惟有一双手还努力向前伸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一般。他身 后墙板上一条狭长的血痕向下拖曳、贯穿后脑,到地上积成一滩猩红的血泊,触目惊心。 而地板上深浅不一的凌乱脚印,显然没有被刻意清理过。 卫生间外,灯光下佝偻的毕生看上去说不出的沮丧,他双手平举、支在门框两边, 翕动的嘴唇呢喃着什么。 “给我退后,听到没有!?”邢怀彬平时就看不惯喜欢凑热闹的好事者,猛力将想 要从自己腋下钻过去的刘剑锋推了个踉跄,沉声吼道:“死人有这么好看吗?给我老老 实实回房间去,谁也不准到处乱跑,你们现在都是嫌疑人!” 刘剑峰是个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一听有凶杀案发生,立刻兴奋起来,没想到热闹 没看成,反倒被邢怀彬喝斥一通,故而粗着脖子反驳道:“切——还老警察呢,我们算 哪门子的嫌疑人,高翔被杀的时候大家都在包厢,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你这一套唬小 孩子去吧!” 眼神慌乱的张伟畏畏缩缩地藏在刘剑锋身后,探着脖子飞快扫了毕生一眼,含糊不 清地说:“我也觉得有嫌疑的人……应该是离开了包厢的人,他们才有作案时间……” 刘剑峰听见有人附和自己的看法,立刻扬了扬难看的吊眼眉,“我看最有可能的就 是陈庆,刚才高翔泼他一身红酒,换作是我也他娘的豁出去干了。” 张伟天生胆小,生怕惹上什么是非,急忙低声劝道:“别瞎猜,让陈庆听见的话不 知道又要吵成什么样……” “哼——”一声轻蔑的冷笑响起,冷傲的眼睛男邱一禾抱着双肩站在人群的尾端, 几乎跟浑身颤抖的孙朝晖并肩,他锐利的目光笔直地射在刘剑锋脸上,却没有开口说话。 饶是如此,刘剑锋也不敢再放肆胡言,而张伟更是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退到最 后,气氛一时间变得阴冷起来。 邢怀彬沉着脸,视线慢慢挪到孙朝晖身上,不由气结地在心里骂了句“窝囊废”, 尽量缓和语气冲他喊道:“朝晖,这个时候你不陪着晓菲,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孙朝晖脸色苍白,显然还没有摆脱刚发现死人时的震惊和恐惧,嘴唇哆嗦着结巴回 答:“我——我,我想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该死的,你倒是还没被吓死!”邢怀彬暗骂一句,不耐烦地摆摆手,“去陪着晓 菲,这里现在还用不着你,该找你的时候,你也别想跑。” 邢怀彬不再理会身后这些心态迥异的年轻人,转身走到门口,朝卫生间里面瞟了一 眼,轻轻拍着毕生的肩膀问:“什么情况?” 毕生呼出口浊气,退到旁边双手搓了搓脸颊,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颓丧,不紧不 慢地答道:“密室——” “密室?”邢怀彬错愕地看着毕生。 毕生无奈地耸耸肩,用手指了指已经从门框上脱离的铁锁,疲倦地揉着眼睛说: “门是我踹开的,可以确认,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你踹开的门?”邢怀彬诧异地问,这纯粹是出于多年习惯的自然反应,并没想要 从毕生口中得到答案,他低头稍稍看了一下现场的情况,颔首道:“你是从门下的缝隙 里看见高翔躺在地上,所以才踹门而入,是这样吗?” 毕生略一点头:“说对了一半,我只踹开了门,但并没有进去。” “为什么不进去?或许高翔还活着,还有救呢?”邢怀彬问。 毕生勉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邢叔叔你没带眼镜所以看不真切,地板上高翔头 部下面有一大滩血,根据出血量我判断他已经死亡……不想在你来之前擅自破坏这件艺 术品,所以我始终没有踏进过卫生间半步。” “你认为这是谋杀?”视线一寸一寸地在门上挪动,邢怀彬不无奇怪地问,因为在 没有细致勘察现场的前提下,就做出这种非职业性的判断是很不明智的。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人死了……”毕生叹了口气,“而且死得 让人一头雾水。” “毕生,你把这称为艺术品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每一件密室谋杀案都是 艺术品,是罪犯精心打造呈现给我们的艺术品……”邢怀彬没有从门和门锁上发现任何 蛛丝马迹,侧过头来望着毕生说。 “现场没有窗户,设施也非常简单,基本没有暗道的可能,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密 室杀人案,自然能算得上是艺术品了!”毕生叹了口气回答。 “如果高翔是死于意外,或者是自杀呢?”邢怀彬笑问。 “那我只能表示佩服了,因为他死的真不是地方,死的也相当难看,他死前吓得都 尿裤子了!”毕生夸张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