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从立交桥入口上阪神高速公路,他们在环行线上绕半周后驶向松原线。过了驹 川时,车上的时钟正指向零点。二宫想:川路如果不偷偷进入事务所,大概正在西 成的赌场压钱抽牌吧。想起新井那张癫皮狗一样的面孔,觉得还不如去桐尾好呢, 二宫聊以自慰地思忖着。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二宫自言自语。 “喂,你说什么?” “我目前的处境。” “你像推理小说的男主角,前面挡住睾丸,后面露出了屁股眼子。” 这家伙的幽默,一点档次也没有。 “可是,小田现在能在垃圾处理场吗?” “扯淡。小田遭绑架,这不是你说的吗?” “不过,川路并没承认呀。” “川路要是把这件事说出来,回帮里后手指非被剁掉不可。肯定是小田从府厅 出来后被绑架的。半夜三更的,陵南帮的头头在垃圾处理场可就怪了。”桑原一边 用手帕擦着皮鞋一边说,“几个人一起围攻小田,逼着他把天濑处理场让给神荣土 砂。” “那帮家伙不会对小田下毒手吧?” “动小田一根手指头,也会成为大事件。惹出大乱子想抢天濑这笔买卖的计划 也就泡汤了。” “可是对我呢?何止一根手指,简直是弄得体无完肤。” “你只不过是在小田头上乱飞的苍蝇,用手拍死还是用脚踩死都没什么了不起 的,这就是黑道的价值判断,算是我们的思维方式吧。” “噢,干掉川路,也是这种判断吗?” “凭直觉和瞬间判断能力。你没有这种本事,所以理解不了。” “在我眼里,那只是暴力。” “因为是暴力,所以才叫暴力团嘛。”桑原摇下车窗,把擦完鞋的手帕扔到外 面。 从藤井寺出口下了西名阪公路,进入外环线,再由羽曳经富田林奔向河内长野。 去富南,除了外环线和310国道外,再无其他道路可行。越往南走,公路两旁的建筑 物越少,一片片田野和空地映入眼帘。还在营业的,只有挂着醒目招牌的拉面馆和 吊着红灯笼的面食店。 “这三天之内,在同一条路上跑了好多遍。” “别抱怨了,上班族一年到头总是走同一条路上班。”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再回去当个上班族。”高中毕业后,二宫曾在机械商 社工作过几年,既搞过营业,也干过事务工作。有规律的生活令人留恋,更重要的 是,上班族不必与黑社会打交道。进入富南市,在大吹十字路口离开310号公路,沿 大吹川的府道向北前进。沿途经过山里的农家、农业协会的仓库、葡萄加工厂、青 少年野外活动中心,然后进入桐尾隧道。出了隧道,大吹川河岸上的梯田有层次地 在月光下展现在眼前。 “喂,神荣土砂在什么地方?” “嗯,应该在这一带。”上了坡道,车速开始减慢。既没发现像会社的建筑, 也没遇上一辆汽车。 越过狭窄的山脊,左侧有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在空地上露天立着一块招牌, 上面写着:“回收废土、建筑垃圾等,神荣土砂建筑垃圾处理场”。招牌挂满灰尘, 字也模糊不清。 “是这里。”二宫说。在那块招牌的右侧,有一条柏油路通向树林里面。树林 深处隐约可见几盏灯火。 “别停车,往里开。”又继续向前开50米左右,二宫把车停在护路栏杆旁边。 川路正在货箱里呻吟。二宫熄灭车灯,关掉引擎,走到车外。四周一片漆黑,万籁 俱寂,连一声虫鸣也没有。 桑原在前,二人走下坡道。他们从刚才将车开人的道路的旁边走进了灌木林。 在林中什么也看不清,树枝拍打在脸上,被露水浸湿的草不断地缠在脚上。二宫一 脚踩进洼地里,差一点倒下,顺手抓住一根树枝,只听咋呼一声树枝从根部断了。 “喂,小声点!” “你说话声不更大吗?” 他们立刻蹲在灌木丛里,仿佛是要救出俘虏的雇佣兵。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 走到这步田地。本来只是让桥本在同意书上盖了章就完事的合同,结果阴差阳错地 欠了赌场200万债务,进而又发展成争夺人质的一出戏。想到这里,二宫觉得有些可 笑。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 走出灌木林,视野开阔了许多。在高高的栅栏对面,有一座二层楼立在夜色中, 左面是一个木板平房,大概是车库兼设备库。右面也是个二层楼,与正面楼屋脊相 连,从一楼的窗户透出了灯光。二宫与桑原顺着栅栏向左走,大约走30米左右就到 了尽头,那里有一个钢筋电动大门。 “我们从哪儿进去好呢?”桑原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说。栅栏约有2米高,电动 门比它低50厘米左右,从这跳进去是很容易的。可是从房屋到大门之间没有任何遮 掩物体,铺着碎石子的院子里几条卡车车辙清晰可见。 “还是从栅栏跳进去安全吧。” “衣服会弄脏的。”桑原看着自己双排扣西服说。 “本来就已经脏了嘛。” “这可是名牌西装,不是你那种不值钱的破衣服。” “我这件衣服也不是便宜货。”二宫用手撩起夹克的衣襟说。 “有钱去赌博,不如买件像样的衣服穿。”桑原弯下腰,跑到砖质门柱子底下, 二宫也紧跟其后。事务所左侧的窗户正对着大门,里面映出几个人影。 “没有人站岗。”他们还不知道川路被抓走,所以也没有戒备。 “小田的车在这儿吗?” “白色的雪铁龙?”在事务所右侧,屋檐相连的车棚里停着三辆车:黑色的皇 冠,S型的奔驰,白色的凌志。 “奇怪,没有雪铁龙。” “你去看看!” “干什么?” “去,侦察一下情况。” “这种事,让我去?” “小心我揍你,到现在为止你什么也没干。” “我干了不少事呀。” “别婆婆妈妈的,快去!”二宫的屁股被踢了一下。好,豁出去了。他又看了 一下四周,双手抓住电动大门。先用脚蹬了一下地面便爬了上去,又跳进院子里。 嚓,碎石子响了一下,二宫不由得捂住耳朵。然后,他蹑手蹑脚地接近事务所,来 到房门左侧的窗户往里看,因挂着浅茶色窗帘,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二宫弯着腰再 往左转,来到房后。房后有一个用水泥造的比地面高出一块的原材料场,上面堆放 着铁管和钢板。从这些材料中穿过去再向左,是一个洗衣场,并排放着两台洗衣机。 洗衣机对面有一扇铝合金门,门上有一小窗户。 二宫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一口气,只觉得头热口渴,想吸烟。他点上一支强劲七 星。身上出了许多汗,衬衫已贴在后背上。小田能在哪儿呢?真的能在这里?他自 问道。川路在被逼供拷打时说的话,并不一定全是真的。“动小田一根手指头,也 会成为大事件,惹出大乱子,想抢天濑这笔买卖的计划也就泡汤了。”桑原这么说 的,但果真是那样吗?要是把他扔到几十米深的山谷里,再压上几吨建筑垃圾,恐 怕连尸体也永远不会找到的。 想到这里,二宫的脑子里突然闪出自己被埋在深谷里的场面。他使劲摇了摇头, 想清除这个可怕的镜头,只觉得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 别慌,冷静点,还欠人家200万的债呢,想到此,他立刻扔掉烟,红色烟头在黑 暗中画了一条线落在地上。二宫把嘴对准水龙头。一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水立刻流 进嘴里,与此同时,立刻传来“嗡”的响声。二宫大吃一惊,弯着腰几乎不知所措。 糟糕,水龙头连着深井的水泵。他立刻关上龙头,藏到钢板后面。就在这时, 铝合金门被打开,材料场灯光亮了,一个身穿绿色夏威夷衬衫的男人从门缝探出上 半身。他向四周看了看,又听了听,没发现地上的烟头,吐一口痰后又关上了门。 二宫擦着头上的冷汗,瘫坐在地上。一、二、三、四……他数了一百个数后又 重新站了起来。从材料场地再向左转,在长长的屋檐下等距离地并排开着三个窗户。 从房屋到栅栏间全铺着碎石子,许多地方长出了低矮的杂草。为了不出声音,他踩 着杂草来到窗下。一、二、三……他又数了一会儿数,以便镇定自己,然后从窗户 向里面张望。这是一个很宽敞的房间,足有60平方米那么大。里面摆着书架,木制 办公桌,大屏幕电视、餐具柜等家具。在又宽又大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一个人留着背头,身穿象牙色的西装;一个梳着平头,身穿黑色针织衬衫;另 一个花白头发留着分头的人坐在对面,身穿藏蓝色西服。背头和平头一看就知道是 黑社会的,但穿藏蓝色西装的人却不像,戴着深度的黑边眼镜,鞋和领带也都很土 气。这时,刚才那个穿夏威夷衬衫的人拿来啤酒,给三人倒上。 二宫弯着双腿,越过第二个窗户,来到第三个窗下。他透过百叶窗向里面看, 发现里面是办公室,一条长桌的里面,放着铝制的办公桌和卷柜。屋内空无一人。 “小田难道在二楼?”不过二楼的灯全都关着。他在想小田会不会被五花大绑 地扔在二楼的地板上,但又觉得不可能。要是绑架并监禁了小田,那可就成了轰动 全城的事件了。 没办法去侦察二楼,再说也没这个必要。他再向左转,穿过车棚,来到了房门 的右侧。他离开那里,又回到大门外,跳到院外,回到原地,可桑原已不在这里。 妈的,上哪儿去啦!汗水顺着二宫的脸不住地向下淌。 桑原正在汽车里听着“悠扬的小夜曲”。 “情况怎么样?”桑原放低音量说。 “没看见小田。办公室旁边是一个很大的客厅,里边坐着四个人。”二宫把所 见到的一楼房间布置和里面的情况说了一遍,“二楼可能是工人的宿舍,里面好像 没有人。” “背头和平头,这两个人以前见过吗?” “没见过。穿夏威夷衬衫的那个家伙,是在宗右门卫町和川路一起跟踪桥本的 那个。”当时他穿的是粉红色衬衫,但又大又鼓的腮帮子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 “四个人的年龄有多大?” “背头和平头约40多岁,夏威夷衬衫不到30岁,另外一个戴黑边眼镜的有50多 岁吧,只有他还像个正道上的人。”二宫又介绍了一下四个人的打扮,桑原对此好 像感兴趣,低头在想着什么。 “我们现在怎么办?” 从货箱里隐约传来了川路的呻吟声。 “冲进去!”桑原突然抬起头说。 “啊?” “我来开车。”桑原走出车外,二宫也下了车,跟在后面。桑原打开后车门, 取出一个包放进了货箱里。 “你干什么?” “住嘴!”桑原坐在驾驶席上,二宫坐到副手席上。桑原打开车灯,一挂上挡 立刻倒车,车轮碾得石子吱吱响,在入口处调头,径直向里面冲去。 “难道你……” “真啰嗦,闭嘴!” “停车。” “蠢货!怕什么。”车一直向里开去,在电动大门前突然停下。车体向前猛一 倾斜,只见车灯的光圈里白色的灰尘在飞舞。桑原按着汽车喇叭,一遍又一遍不停 地按着。事务所的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来,是那个穿夏威夷衬衫的。 “打开大门!”桑原摇下车窗吼道。 “你是谁?” “小田总业的二宫。” “什么,二宫?”那个人立刻变了口气,晃着肩膀走上前来。 “你已成为名人了,”桑原回过头来说,“真是臭名远扬。” “别开玩笑了,我什么也没干。” “事到如今还辩解什么,豁出去吧。”夏威夷衬衫站在大门里面,也许是车灯 太亮,他不停地眨着眼睛。 “有什么事?” “关于天濑垃圾场的事,想和中尾谈一谈。” “中尾不在。” “别蒙人,我知道中尾在里边,快开门!” “我不能开!” “喂,免崽子,磨磨蹭蹭的我可要回去了。误了大事小心中尾要你的命!”被 桑原骂了一顿,那人回头看了看,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桑原这边, 向大门走来。他按下电钮,电动门向旁边滑动。桑原把宝马车开进去,停在院子正 中央,然后把勃郎宁手枪藏在司机坐垫下面,走出车外。 “快走,别让他听见那个胖子的声音。”桑原对二宫说。桑原一下车,便快步 走向事务所,夏威夷衬衫在后面一路小跑地紧跟着。 “等一下,你不是二宫!” “我叫桑原保彦,年龄28岁,双鱼座,B型血。” “少废话,什么二十八二十九的。”夏威夷衬衫跑到桑原面前,挡住他说, “把手举起来!” “嘿嘿,挺内行。”桑原站住,把双手举起来并背到后脑勺上,说,“别担心, 没带家伙。” “不许动,听见没有?”穿夏威夷衬衫的从桑原的腋窝到腰间,再到裤子,全 搜了一遍。然后,他又搜查一遍二宫,才说:“跟我来!”一转身便向里面走去。 在办公室旁边的正门口,二宫他们换上拖鞋,踩着地板向里走。穿夏威夷衬衫 的拉开门,但见在客厅沙发上并排坐着的,正是背头和平头二人。他们见桑原和二 宫进来,仍毫无表情地默默抽着烟。 “深夜来打扰,实在对不起,初次见面,”桑原走到屋子中间说道,“我是二 蝶兴业的桑原。” “我是二宫企划的二宫。”二宫也点了点头做自我介绍。 “听到不少关于你们的事。”留背头的人说。他身着象牙色西装,小豆色的衬 衫,没扎领带,上嘴唇留着黑黑的胡子。他又说:“我是神荣土砂会社的中尾。” “请多关照。那一位呢?”桑原望着留小平头的人说。 “是谁无所谓,小人物不值得报名。”留着平头的低声地说。从黑色衬衫解开 了衣扣,露出胸前的刺青。 “是陵南帮的仁田吧?” “什么,你从哪儿听说的?” “干一行通一行。不认识陵南帮首领的人,能在黑道上混吗?”桑原坦然自若 地回答着。仁田咋了一下舌头,掐灭了手里的烟。 “啊,请坐吧。”中尾指了指沙发说。接着,他又对穿夏威夷衬衫的说:“拿 啤酒来。” “你要说什么事?”中尾转过身来说。 “关于天濑垃圾场一事,我们已把三泽谷水利工会的同意书搞到手了。” “哦,原来是这样。”中尾点了点头说,“我已听说你们找过桥本。” “托你的福,总算让桥本盖上章了。” “给了桥本多少钱?” “200万,是我们自己垫上的。”桑原爽快地答道。 “同意书不是要送给小田吗?” “本打算是给小田的,可是现在有些犹豫。” “那就卖给我们好了,我们买下。” “这个嘛,毕竟是一项买卖。”桑原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一只胳膊肘支 在沙发扶手上说,“今天白天,我们见到本藏环境开发的水谷了。” “噢,和水谷见面了?”中尾眯缝起眼睛。 “水谷开价700万,我拒绝了。” “怎么,700万还不卖?” “要追根溯源的话,还是水谷最先出的主意。是他让工会会长桥本提出增加20 00万补偿金要求的。” “混蛋,人家不要的你拿到我们这儿来!”仁田皱着眉头凶狠地说。 “1000万,怎么样?”桑原反复看着两个人的表情说,“我不喜欢水谷这个人。 明明自己也是黑道上的,却装腔作势地教训别人。”这时,穿夏威夷衬衫的拿来了 啤酒,桑原端着杯子,一边等他倒满酒一边说:“本藏是收购土地的,并不真心想 建造垃圾处理场。说实在的,我希望神荣土砂能买下它。” “可是,桑原,1000万太贵了吧?”中尾说。 “不想买就算了,我再去和水谷交涉。” “好吧,我买了。1000万。”中尾点了头。 “不愧是神荣的营业部长,办事真干脆。” “不过,这里没有钱,现金支票也没有。” “嘿嘿,那更好。支票换成钱的期限是多长?” “三个月。这期间我们需要把同意书再拿到水利工会那里去交涉,把小田总业 的名字更改为神荣土砂。” “交涉后,仍不能更改呢?” “那就没办法了,支票就换不成现金啦。你我各承担一半风险,以此为约怎么 样?” “不错,你也很有骨气。”桑原笑着说,“不过,我想还是卖给小田吧。” “可是,小田不会买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小田已不想建造垃圾处理场了。或者说是想造也造不成了。” “你们,把小田他……” “喂,桑原,别太狂妄了!”仁田插了嘴,“你可欠了我们不少的账。你现在 能够四肢完好无缺,是因为我在压着这帮年轻人,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哦,要是真的话,我很感激,请今后也务必压住那帮年轻人。”桑原斜眼看 着身后的穿夏威夷衬衫的人,接着说,“那个叫什么茂夫的大个子,是职业摔跤手 吗?” “他曾干过相扑,升到三段时荒废了。” “缺少忍耐呀。也许是四肢力量不足吧。”桑原诙谐地说,“不过,我还得找 小田,原以为他肯定是在这里呢。” “你说什么?” “小田从昨天傍晚开始下落不明。我认为是你们绑架了他,不对吗?” “什么?你再说一遍!”仁田满脸怒气,放下了跷着的二郎腿。 “抱歉,小田失踪,首先值得怀疑的就是本藏环境开发和白耀会,神荣土砂和 陵南帮,不是吗?”桑原不顾对方反应,接着说。 “桑原,你是不是欠小田什么人情债呀?”中尾像哄小孩似的说。 “什么人情债也没有,一步一步赶到这儿了。” “赶到这儿?你竟然下这么大工夫?” “你真的不知道小田的去向吗?” “适可而止吧,我怎么会知道!”仁田气呼呼地说。那位穿夏威夷衬衫的把右 手伸进腰带的后面。二宫做好起身逃跑的准备。左侧是墙壁,正面和后面是窗户, 要想逃跑,只有先把穿夏威夷衬衫的撞倒,然后向右跑从窗户跳出去。 “喂,对不起,咱们之间就别打了。”桑原轻轻地举起双手说,“仁田,你是 黑道上的头目,稍走错一步,事件就会升级,最终会激化到什么程度,你比谁都清 楚。” “不行,仁田,不能在我这动手。”中尾制止了他们,穿夏威夷衬衫的又把右 手放了下来。桑原点着一支烟,边吸着边说:“仁田,你刚才说小田不再建垃圾场 了,这是什么意思!” “在富南这里,已经不需要建垃圾处理场了。我们说服了他,由我会社代替处 理垃圾。” “真是话在人说。是说服还是妨碍,二者可相去甚远呢。” “我劝你一句,你听着。对于垃圾处理行业你还是外行,该撤就撤吧,别陷进 去拔不出来。” “我是真心地想撤出来,可是不找到小田要来钞票,我回不去家呀。” “所以嘛,干脆把同意书卖给我们算了。” “可是,要是只能拿到一张换不成现金的空头支票,那可就成为笑柄了。” “现金,给你300万,怎么样?” “只能作为参考。” “好吧,400万。” “中尾,这可不是摆地摊卖香蕉。” “……”中尾没出再高的价。 “我们该走了,找小田去。”说完,桑原站起身来,二宫也跟着站起来。 “等一下,有件事忘问了。”仁田说道。 “什么事?” “和我们帮的茂夫的事,你打算怎么收场?” “啊,下回再打一架,决出胜负。下回比相扑吧!”桑原笑着说完,又回头补 上一句,“请让个道。”他把穿夏威夷衬衫的推开。 上车后,仍是桑原开车。飞驰的车卷起一片片碎沙石。 “他妈的,打错算盘了,同意书还不值500万呢。” “中尾不是说给1000万吗?” “那个王八蛋,想给我们的不是神荣土砂会社的现金支票,而是自己弄的假支 票。” “中尾真的想代替天濑处理场来处理垃圾吗?” “代替处理需要资金。小田已投入一亿多日元了,到现在为止。” “看来,神荣土砂还是有赞助商的。” “喂,你怎么看,认为是仁田绑架了小田吗?” “是不是呢?仁田和中尾看上去可都一点也不紧张啊。” “那么,能是水谷绑架的?” “小田离开府厅时,水谷正在锦田,在小田总业的事务所里。” “小田这个老狐狸,说不定自己藏起来了呢。” “可是,他没有理由躲起来呀。要躲起来,为什么还要给吉良打电话,说‘马 上就去’呢?” “搞不清,越想越糊涂。”出了山路进入府道,上了坡就到了刚才经过的那片 灌木林。桑原倒了一下车便把车停下。 “把川路处理了,已经没用啦。” “什么,处理了?” “没那么可怕的,只是扔掉他。”桑原下了车,打开货箱,把川路拖出来,川 路既不叫唤也不挣扎,已经憔悴不堪。桑原和二宫把他抬到杂树林中,放在一个洼 地上。 “喂,把枪还给你,抢了你这个玩意,二蝶会非和陵南帮大干一场不可。”桑 原把勃郎宁手枪扔在地上,再把川路的手机、钱夹、钥匙全扔在川路身旁,又返回 府道。再过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那时川路会自己解开绳子,跑回神荣处理场的。 “他一跑回去,我们抢了所有申请资料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反正到天亮也得露馅儿。仁田现在可能正在往帮里打电话,命令人去找川路。 要是在妙泉寺楼后面发现川路的沙漠风暴,立刻就会知道川路遭绑架了。” “有件事,我一直纳闷儿,刚才屋里少了一个人。” “什么?” “就是那个戴黑边眼镜的人,难道是藏在二楼了?” “那个人可能是怕我们看见他。” “那个人一定得从处理场办公室出来,我们等他。”二宫觉得车棚里停的那辆 黑色皇冠,可能就是他的车。 “等他又怎样?” “跟踪他,他看上去像是个官场上的。” “官场也有各种各样的人。” “这是我的感觉,他好像是富南市议会方面的人,比如像内山议长的秘书啦, 拍马屁的议员啦,等等。从桐尾到310号线只有一条路,我们在大吹交叉路口等他。” “好,随便吧。”桑原把宝马车的钥匙扔过来说,“这回你守着吧,我睡一会。” 凌晨2点15分,在大吹川沿线的府道上从远处闪出两道灯光。灯光越来越近,那 车从宝马车前面开过去,黑色车体,是最新型的皇冠。二宫打开车灯,从路旁开上 车道,拉开100米左右的距离跟踪着。 “来了吗?”桑原睁开眼睛说。 “就是那辆车。”二宫断定没错。在大吹的交叉点,皇冠车降低了速度,右侧 的转向灯一闪一闪的,车停在了十字路口。二宫立刻开着宝马跟了上来,记下车号: “大阪·334500”。开车人梳着分头,穿着灰黑色的衣服,也许是藏蓝色的西服吧。 信号变成红色,右转弯指示灯变成绿色,皇冠车发动了。二宫的车也随后跟上,沿 国道三一○线向北急行。 “简直像推理小说。我是小说中的明智,你是小林。” “这个比喻很有趣,明智是暴力团员,少年小林到处欠债。” “你这个人,话真多。” “总而言之,我想快点找到小田。”二宫的车与前面的皇冠一直保持着20米左 右的车距。他们从三一○国道驶入外环线,又从河内长野进入富田林,过了PL纪念 塔之后,皇冠车开始减速。这时,左侧转向灯一亮,前车驶入霓虹灯交织闪烁令人 眼花缭乱的建筑群中,眼前是一家叫做“游击之爱”的情人旅店。二宫把车停在停 车场的门口,皇冠车开进情人旅店院内再向右拐,把后车灯车牌隐藏在树丛中。 “他要干什么呢?” “可能进去叫女人,看来不像是个正派人的所为。”桑原冷笑着说,“现在上 去还来得及,把他从车里拽出来,教训他几句,问什么他就能说什么。” “那样会引起骚乱,警察来了更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你也动一次手吧。” “我的工作是建筑顾问,可没有胆量去打人、威胁人。” “这就是你联系现场保卫的秘诀。你表面上动口不动手,其实很狡猾。”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大约等了3分钟左右,二宫下了车,跑进旅馆院内。 空荡荡的一楼停车场里只有五辆车,但不见黑色的皇冠。北侧还有一个出口,有一 辆雪铁龙牌号用红布盖着。糟糕!二宫懊悔得咬牙切齿,跑回车内。 “皇冠不见了,我们被他甩掉了。” “你说什么?” “后面还有一个出口。”二宫判断,大概那车从后门出去向西跑了。 “知道方向就快追呀。” “已来不及了,追也没用。”过了这么久是赶不上的。 “跟得不紧不慢,还是被人发觉了。你干什么也干不成。”桑原气急败坏地说, “我没法忍耐下去了,与你的合作解除,你爱上哪去就上哪去吧。” “真的吗?”太好了,二宫想,这回终于可以摆脱桑原了。他立刻把手搭在车 门的把手上,想趁桑原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离开。 “等一下,你没忘记什么吗?”桑原抓住二宫的衣领说,“把怀里的同意书给 我留下!” “……”混蛋,还没忘这个茬儿。 “只要你把同意书留下,古川桥施工现场保卫费就一笔勾销,从山本施工队要 的那400万,我分文不取。” “那和这是两码事。我要是没了同意书,那就只剩下债务了。” “不就欠那200万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到釜崎劳动市场找活干去!” “这一点我跟你讲清楚,”二宫盯着桑原的眼睛说,“无论如何,我不能给你 同意书!” “干什么,拉着这张脸?” “这张脸,你不爱看吧。你和我都需要钱,不是吗?” “你这个小子……”桑原气歪了嘴。 “我们是被皇冠给甩掉了,但是还有办法找到它。到陆上交通局,查一下车牌 号就明白了。” “胡说,我们又不是警察,陆上交通局能给我们查吗?” “当然有办法。等天亮后就开始调查。”二宫曾多次调查过来施工现场捣乱的 暴力团的车主。只要到府内交通局办公室要一份申请书,在申请书上写明车号,填 一张《登记事项证明书》就行,一份申请书300日元。申请书的内容和检车内容基本 相同,不必填写调查目的,所以,保险公司的调查人员或旧车交易所的人一次可以 拿到十几份申请书。 “原来是这样,你干坏事倒是有一套的。” “这是建筑顾问的智慧。” “好吧,就这么办。先进旅店。” “干什么?” “睡觉啊,睡到天亮,” “各自一个房间吧。” “不行,你跑了怎么办?” 二宫感到恶心,要和男人睡一个房间。 “在前面不远就是小田总业,我的车还停在那儿呢,我得去看看。” “操,随你便吧。”桑原叹口气说。 小田总业现场一片寂静。轮胎加工厂和平房事务所各亮着一盏灯,潮湿的木材 味里夹杂着硫磺的臭味。二宫把宝马车停在自己的皇冠车旁边。下了车,拉了一下 自己车的车门,车门一下子就开了。门锁已被撬坏了,前面盒子里的车检证、笔记 本等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座席上。车里的胶布也被撕碎,备用车胎露在外面。 “车和主人一样,本来是个好车,但现在已狼狈不堪了。” “那么,咱俩交换吧,和你的宝马车一起。” “你再加上1000万日元。”桑原拉了一下事务所的门,虽然动了一动,却打不 开。于是他说:“你想办法弄开它。” “我可不是撬门的小偷。” “拿工具来!”桑原对二宫说,“都在那儿了。”二宫从皇冠货箱里取出扳手。 钳子等递给桑原。桑原把能起钉子的那一头插进门缝里撬,门被打开了。 “这么胡干,能行吗?” “小田是你的主顾,你应负责任。”桑原走进去二宫也跟了进去。他们打开了 荧光灯。略有些脏的驼色窗帘,墙壁的衣服勾上挂着三套工作服和五个安全帽。 “我睡觉去,把钥匙给我。”桑原坐在里屋的沙发上说,“把皇冠和宝马车的 钥匙都给我。如果我醒来后,你和申请书全都不见了的话,我就打110报警。” “疑心太重。”二宫边说边把两个钥匙扔给桑原。 “对于你这种大骗子只能这样。”桑原接过钥匙,就躺在沙发上,脱了鞋,把 胳膊肘当枕头。二宫坐在椅子上吸着烟。手表的时针正好指向3点。我在干些什么呢? ——二宫想。被桑原拖着,越过了几道危险之河,那是又黑又脏,不应该越过的河。 神经应该是相当紧张的,可是却紧张不起来,头脑乱糟糟的,思绪不集中。额头上 好像总是在出虚汗。我,不会有危险吧?——二宫自己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