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个女人踏进花店的时候,小艾正把手里那份令她厌恶的报纸揉成一团抛向笥子篓, 那个报团打在蓝筐上,跳起来,弹到地上,滚向那个女人的脚边。 漂亮的银灰色高跟皮鞋,纤细的穿着玻璃丝袜的腿。她蹲下身子,捡起报团,把它 扔到了笥子篓里面。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一张世故而似曾相识的脸。 这个女人?我回忆起来,不就是那天晚上我和小艾吃饭时,看到的那个和王阿姨的 儿子在一起的女人吗?她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您好。”小艾把自己脸上的疑惑隐藏到了微笑下面,走上前说,“要买些什么?” “小艾小姐,是吗?”她看着花店的女老板,带着不很真诚的笑容说,“你还记得 我吗?” “有点印象。”小艾回答她,“是那天晚上吃饭时……” “是的。对了,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彭宇琼,是隔壁王春香的侄女。” 原来如此,那天的一个芥蒂终于解开了。原来她是王阿姨儿子的堂姐。真是糟糕,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那个王春香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你好。”小艾打着招呼,但表情并不痛快,似乎是因为不明白这个世故的女人为 什么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和自己攀谈的缘故。想买花吗?不是。又或者……小艾的头扭向 地面,目光注视着笥子篓。 “这样打扰你,其实很冒昧。”彭宇琼继续说,“不过有一些事,我想请问一下小 艾小姐。” “什么事?”小艾警觉道。 彭宇琼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正想要走出去,小艾阻止了我,她拉着我的 胳膊说:“彭小姐,有什么事你就问吧,没有必要搞得那么神秘,是不是齐临蕴叫你来 的?” 我一怔,在看那个女人也是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结巴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 是齐先生的秘书的?” 小艾的脸上浮起一层神秘的微笑,但并没有回答彭宇琼的问题。 “齐临蕴叫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小艾小姐。”女秘书说,“我想有一点你弄错了。齐先生并没有要我来做什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请你去见见齐先生。” “哈哈哈……”小艾突然大笑,掩起手来,尖酸而刻薄地对她说,“一个好秘书, 不管管老板的工作,还要管他的生活。” 我赫然发现,小艾这两天说话非常冲人,就像吃了枪药一样。 彭宇琼的脸色涨成潮红,嗓音也尖了起来,“小艾小姐。”忽然又降调说,“算了, 我多管闲事,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爸爸呢?” “爸爸?”小艾沉下脸,“为什么你们就不明白,齐临蕴不是我爸爸。” “不能正视现实的蠢货。”彭宇琼冷漠的评价了一句,走出花店。 “又一个莫明其妙的女人。”我说,“小艾,我很奇怪,你怎么知道她是你……齐 临蕴的秘书的?” “你难道忘了那份' 遗嘱' 上的名字。一个好色的老头,一个年轻世故又会讨老板 欢心的女秘书,然后……”她一挥手,不屑一顾地说,“通俗小说中的恶俗情节。” 我几乎笑出了声。“小艾,你看言情小说吗?”我好奇地问道。 “不看。”她简单明确地否定,“但是这类恶俗的东西现在屏幕上实在太多了。老 夫少妻,老妻少夫,……穷光蛋钓富婆、有些姿色的小女人勾引有钱的男人,傍大款, 包二奶……”小艾好像来了兴致,像发表演说一样,不时挥舞起她的芊芊玉臂,情绪激 昂。她说,“就拿昨天那个案子来说吧。所在的嫌疑人其实不止三个,还有两个是你们 学校的学生,这个教人婚姻家庭法的' 正人君子' 竟然把他的女学生给糟蹋了。他所以 会这么做,不就是因为他有钱又有一定的权势吗?还有我爸爸……” 不小心说漏了嘴,她嘎然而止。像被抓住了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不看我。 “你真的恨他吗?” “谁?” “哦,你知道的,我是指你爸爸。” “不!”小艾叫起来,“小罗你应该知道,我恨他,恨之入骨。” “真的?” “是的。” “真的?” “是的。” “真的?” “是……”她瞪着我,凶狠地叫道,“你是个混蛋。” 她骂人了,她哭了,还扑到了我怀里。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安慰哭泣的女孩,我 可是一点也不在行。张开着双臂,僵直在半空,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可笑。我企图悄 悄地把它们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一只手去搂住她的腰。做出这个大胆的冒险举动,我 预料到小艾会做出激烈的反应,但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更加用力地圈住了我的脖子。 我的嘴巴在丝毫没有预警的情况下遭到一对滚烫的用口红全副武装的唇的袭击。接 着就在这溃不成军的一瞬间,我的初吻被小艾俘虏了。 “哦哦。”我在心里欢快地叫起来,对侵略军的到来表示最最热烈的欢迎。从头到 脚的每一个细胞不约而同的在同一时刻通敌叛变,任劳任怨地做起小艾小姐的忠实“奴 才”。大脑也放弃了主权的归属问题,甘心情愿地割让给对方。我甚至在想,如果这份 割让条约非得要加个期限的话,我希望那是一万年。 这个好像是某部电影里的台词了。 忽然一阵刺痛把我醉入梦乡中的大脑给唤醒了。我猛然发现小艾正用力地咬着我的 颈脖子。她的双眼看上去有些泛光。我此时激动的感情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 —恐惧。我的脑中忽然闪出了一个词:Dracula ! “对不起。”令人恐惧又怜爱的女吸血鬼突然松开嘴,羞赧地向后退开,她的脸红 红的,解释说,“我不知刚才怎么了,可能太激动了,就是想要咬东西,发泄一下。… …没有咬伤你吧?” “还好。”我摸摸脖子,看着手上的红色说,“我皮厚。” 小艾笑着给我拿来一块毛巾,“快把口红擦了,要不然……”她突然笑得歪下了身 子。 一个可爱的发现,小艾竟然长着一对漂亮的虎牙。 “很漂亮的碗莲啊,请问这莲花多少钱一碗?”一个男人走进花店,声音很熟悉。 我急匆匆地抬头看他,果然是网维大哥。 他扮了个鬼脸,抬手拿起一碗莲花,“很漂亮,很漂亮,小泉她会喜欢的。” “怎么,网维大哥要送花给江律师吗?” “哼。”他一笑,对小艾说,“这一个一定是今天被日报炒得沸沸扬扬的小艾小姐 啦。唉,这些个八卦记者啊,就是喜欢拿别人的隐私来炒作。” “就是这样。”小艾看来是没有把他当作敌人,“网维先生要买花?” “哎呀,太客气了。”他忽然露出腼腆之色,“你看小罗子都叫我网维大哥的,你 叫我先生,感觉好便扭,好假正经啊。” “那么,网维大哥要买花?” “咳,女孩子的大哥就是叫的比男生中听。是啊,这碗莲相当漂亮,我买了送我太 太。” “不对吧。”我插嘴说,还故意把“大哥”两字讲得非常粗气,“难不成网维大哥 今天来这里仅仅是为了买花?” “嘿,嘿。”他笑道,“算你聪明,我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买花是附加的第三个而 已。” “哪两个?”小艾谨慎地问。 “第一查找泄密的源头。小罗子,你还记得那天在我家吃饭时,我同学打来的那个 电话吗?” “记得,我还记得当时你认为很可能是齐临蕴的秘书泄的密。是彭宇琼吗?” “差不多是,但又不完全是。” “怎么说?” “还是从头解释比较好。”网维从手边一只宽敞的陶瓷盘子里抓起一块鹅卵石。那 些石头是小艾冬天种养水仙花后留下的。他把鹅卵石抛起又接住,“彭宇琼也是本市人, 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打工,三年前成了麒麟集团总裁齐临蕴的首席秘书。这一次跟着他 回来,住在河畔路十三号。其实她在市里也有房子,在桂圆新村九幢三○五室,是去世 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遗产。不过现在这套房子正给她的堂弟彭子旦住。” “彭子旦是不是就是黄阿姨的那个儿子啊?”我问小艾道。 小艾点了点头。 “他们堂姐弟的关系比较好。”他停下咂巴咂巴嘴,问我们,“是不是说得太乱了?” “不,网大哥,请继续。” 他瞪了我一眼,然后冲着小艾眉开眼笑:“还是小艾妹妹聪明。”他接过小艾倒来 的白开水,一口喝干,“彭子旦这个人毕业于S 大学的新闻传播系,毕业以后在S 市电 视台做过一阶段新闻记者,在电视台里面的人缘还不错,和我同学狄斌算是个哥们。后 来因为利用偷拍的黑镜头进行敲诈,而被关了两年,也丢了他电视台的金饭碗。” “这件事我好像听王阿姨说起过。” “对,他两年前才被释放,因为找不到工作,开了家网吧。这家黑网吧也在不久之 前的整顿中被取缔,就在这时她的堂姐回到了S 市,于是他就拜托彭宇琼给他在麒麟集 团找个工作。” “他进麒麟集团了?”我不禁担心起来。 “不会的,齐临蕴不会用这样的人。” “嘿嘿……知父莫若女。”网维感兴趣地看了一眼红脸的小艾,“齐临蕴没有让他 进麒麟集团,但还是给了他份工作。让他在河畔路十三号做门卫,也可以说是保安。” “那这和泄密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可有关系了。四月三十号,你和小艾妹妹一起去天竺吃晚饭,当时整个饭厅 里一共只有两桌人,另一桌坐着的就是彭宇琼和彭子旦。彭宇琼认出了小艾就是她老板 的女儿,而彭子旦则知道小艾的名字和住址。” “对不起,网维大哥,彭宇琼怎么认出我的呢?” “照片。”网维继续解释说,“齐临蕴的写字台上放着你二十岁生日时的照片。” “什么?他怎么会有我二十岁生日的照片呢?” “这个恐怕是令堂寄给他的吧。” “妈妈……”小艾的双手抱在了一起,两湾俏眉也绞了起来。 “齐临蕴去白水立遗嘱的时候,并没有完全保密,彭子旦因此知道小艾是数亿美元 的继承人之一。那天下午,狄斌为了想要采访齐临蕴去了河畔路十三号,也就知道了这 个情报。” “原来如此。”我顿悟,“那么今天早上的报纸呢?” “也是他说的,昨天我和佟嵩队长破案下楼时,我曾瞥见到他。当时他正和那个日 报的记在一起。” “对,就是这么简单。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网维他伸出两个指头。 “那么,网维大哥。”小艾竟然叫得越来越亲热了,真使我伤脑筋。“你来这里的 第二个目的是什么呢?” “请你吃午饭啊。”网维他瞥了一眼局促不安的我,补充说,“当然了,还有你小 骡子。”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恐怕不行,我妈妈明天做手术,中午我必须去陪她。”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必须去。”他非常坚决地说,“你的母亲现在住院你可以照 顾,那么明天做完手术,到了ICU 病房呢?手术的成功,并不仅仅取决于医生的手术技 术,更取决于术后的护理工作,许多手术出问题事实上都是因为在ICU 护理不当造成的。 所以今天我请吃饭的人,不但有你们两,还有陈尘医生和他的女朋友陈琳,ICU 病房的 护士长。你说,小艾妹妹,你该不该去?” “网维大哥,谢谢你。”小艾的眼眶里似乎有感动的泪水,我不禁黯然伤神。 “这没什么,本来我就答应了我那帮狐朋狗友一顿饭局。大家一起去,玩玩嘛。” “可是我记得,”我插嘴说,“你和陈尘医生约的是晚上在你家吃饭啊。” “错了错了。是答应他们吃一顿小泉做的饭。”网维兴奋地说,“我太太做的标准 法国菜,可比某些人的黑炭烤牛排好吃多了。走吧,大公园,约好是十一点的,还有半 个钟头。”接着他扬扬自得地唱起了一首小曲。 “对了,小艾妹妹。我家里养了一缸金鱼,能给我几块鹅卵石吗?” “当然可以。” “谢谢。”他伸手从干涸的盘子里抓起几块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塞进口袋,接着又 非常戏剧夸张地叫道,“碗莲,不把这个送太太的话,今晚上可就要跪主板啰。” 我和小艾相识而笑,帮他把精心挑选的莲花带上了车。 在大公园那片新整的草坪上,我看到了江泉律师和她的同学们。他们一共五个人, 三女两男,陈尘医生不在其中。三个女的平静地坐在一起,喝着饮料,而两个男的则像 两头公牛一般,互相顶立着,争吵着什么。 “哦,橘右黑。”其中一个声音很熟悉,是每晚电视上能见的Beyond News 的主持 人狄斌。此时他正用比电视里高八度的嗓门叫道,“我明明记得陈尘那小子的胎记在他 的左屁股上。” “不对,是在右屁股。我高中体检时站在他的身后,看得清清楚楚。”被叫做橘右 黑的男人甩着一头被染成蓝色的长发,以不输于狄斌的嗓门吼着。 “不,我确定是左屁股。” “不,是右屁股。” 两个男人看见了我们,就急匆匆地吼道,“网维,陈尘那块胎记到底是在左屁股还 是右屁股?” “我也不知道。”网维手捧着碗莲,冲小艾抱歉地笑笑,又对他们大声说,“扒了 他的裤子不就清楚了。” “闭嘴。他在这里的话,还用你说。”橘右黑嚷起来,“那小子竟然打电话说要开 个盲肠炎,会晚来一个小时。” “是吗?”网维略扫兴地走到他们身边,“好了,现在你们应该闭起污秽的嘴巴。 不要在人家女孩子面前说你们的臀部。” “你可真是废话。真以为我们是大老粗啊。”橘右黑顺势敲了网维大哥一个毛栗子, 殷勤地对小艾介绍说,“赵宏,网维的老同学,我是搞网游的。” “哦,你好,我叫小艾。” “小艾,是吗?就是今天早报上登的那个。哈哈哈……网维啊,你也有今天。” “又关我什么事了?”网维他虎着脸问。 “现在有了美女侦探,你这张苦瓜脸就可以靠边站了。”赵宏他望了我一眼,继续 对小艾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个你一定都认识了,网维、江泉。这两个么你每天 都能从电视上看到,狄斌和他的老婆叶月,每天都整得像个梅超风似的,在别人吃晚饭 的时候就出来给人倒胃口。” “喂,老黑,你什么意思?”每日娱乐放送45’的女当家不干了,跳起来质问道。 但是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到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看来这帮人是平日里胡闹惯了。 “什么意思?”他嗤之以鼻说,“你看看你那头发,都比你老公短了。女人嘛,还 是长头发的好看,就算你不一定留的像戴旻那样到腰上,留到……”他看了一眼小艾的 脖子,说,“留到小艾小姐这样也不错嘛。” “哼,长发癖。” “这一位,”赵宏继续介绍说,“戴旻。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的钢琴大师,刚从维 也纳回来。” “嗯,我记得,去年在市大会堂的新年音乐会上,戴旻小姐好像弹奏了贝多芬的 《月光》。”小艾激动道,“那是我最喜欢的钢琴曲。” “是吗?我很高兴。可惜这里没有钢琴。”戴旻小姐脸上露出真诚的遗憾笑容,和 小艾握手。我站在她们的旁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法国香水味。 网维大哥的同学们,各个都是热情而有趣的人。也许这就是所说的,人以类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