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张继刚回到麒麟集团,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光景。大厅里面依旧在进行这齐临蕴的 祭奠活动,几个与麒麟集团有商业往来的老板们在金麒麟身前风光无限的巨幅照片前一 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仍扮演着家属角色的叶灵敏忙着给他们还礼,偷闲的时候,就 急急地瞥了回来的网维他们一眼。目光中全是怀疑和不解。 张继刚和网维握手,告别,接着去招呼他的客商们。 “这个老张头。”网维嘴里咕哝一句,“这里这么大,我怎么找彭宇琼啊?” 江泉微笑,“我帮你去找吧,我还是满认识这里的路的。” “好。”网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捏着妻子的手说,“对了,我要先跟张刑打个电 话。”他掏出手机,又摇头晃脑起来,“这里太闹,我出去打。” 作为名侦探首席助手的女律师自然明白网维心里面在想什么。轻轻得,故意避开张 继刚和叶灵敏视线。江泉推开大厅角落一扇最小的玻璃门,走到公司里面去了。 网维转过身子,踏回外面那片大草坪。走着,走着,他找到一块没有遮挡的地方, 拍拍身子,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上。接通张刑的电话,懒洋洋的大侦探顺势把上身往后面 软绵绵的草地上倒去,似乎是想要就地解决午睡问题。 “喂,老张,你那调查的怎么样了啊?” “不能算是有很好的进展。”回答他的话硬邦邦的,“我们已经见过华先生了,他 告诉我们说自从齐临蕴回来以后,他的工作就已经停止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十多年没有 做特工了。” “那就有这个方面的谋杀动机啦。” “应该是这样。” “那不是很好吗?我们排除了一个最麻烦的可能因素。你应该庆祝才对啊。” “怎么你要我开香槟吗?”张刑刺耳道,“我们是没事找事,本来那边根本不知道 我们晓得齐临蕴的身份,没什么压力。现在变成了我们自己送上门去揽事。哼,他们现 在已经给我们下任务了,必须在十天里破案。” 网维又坐起身子,搓了搓鼻子,“只有十天时间,这么少,能行吗?” “哈,我怎么知道。说说你倒是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这还没谈完,现在小泉去找那个女秘书了。”网维继续说,“张局长,你现在 有空能回局里帮我查查两件事吗?” “什么事?”他问。 “第一,能不能帮我把齐临蕴昨天穿的那身西装拿来。第二,这件事我之前也已经 拜托过典超了,我让他去查昨天下午凯莱退房的那两个女人的下落。我想他应该有消息 了。” “这个啊,典超后来让小郭、小章他们上午去查了。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情 况,告诉你。” “好。——啊,不,待会儿我再打电话给你,小泉和那秘书出来了。” 网维从地上爬起身,拍拍屁股,迎上前去。 彭宇琼睁着警觉的眼睛,跟在江泉的身后向网维走来。还是昨晚那个秘书,脸上仍 旧是那幅世故的表情,虽然人长得并不漂亮,但在职业女装的打扮下,浑身散发着一股 性感的气质。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网维先生,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要问?” 网维还是盯着她看,不说话。江泉的小心眼而又上来了,微嗔着走到丈夫身边,在 他身后狠狠地捏了一把。“注意你的色眼。” 网维差点叫出声,好容易忍住,转过头,对着妻子狠狠瞪眼。 “彭秘书,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出去喝杯咖啡?”他又开始故伎重施了, 不是刚喝茶回来嘛。 “咖啡?不了,谢谢两位。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她冷冷地拒绝了网维的邀请。 “哦,我们就在这谈吧。”网维忽然觉得自己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彭 宇琼坐到了草地上后,才使他的臀部放松下来,一个落地式,重新与柔软的草地亲密接 触。 “彭秘书,今天都在公司里干些什么啊?” “齐先生突然去世,有很多事都得处理。我想江律师应该明白,那些需要他签字的 文件,总之,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而且我们还必须马上回总公司。” “你是说广东的总公司,你和谁要回去?” “当然是张先生,他现在是我们的临时总裁。” 网维没有表情地点点头,心想,“这一点,他刚才可没有跟我说啊。” “彭小姐,我恐怕你们现在不可能回广东?”网维说。 “不能,为什么?” “你们现在都是嫌疑人,警方不会让你们随便离开的。虽然警方并没有对你们采取 强制措施,但如果你们要离开这里,恐怕就……” “胡说八道。”那女秘书激烈地打断了网维的话,“杀人犯,不,我是说犯罪嫌疑 人不是那个小艾吗?” “谁说的?”网维反问道。 “昨天那个摄像头上不是拍下来了吗?” “有拍到她的脸吗?” “没有吗?那个带着墨镜和面纱的女人。” “你看清她的脸了,你能证明那张面纱下的脸就是小艾的脸?” “不是她还会有谁?她最恨她爸爸了,我是说……齐先生。” “哈哈哈……”网维笑起来,“如果说到动机,恐怕你们每一个人都少不了。你知 不知道齐先生要和他发妻复婚的事?” “你,你这么问什么意思?”彭宇琼咬着嘴唇,说,“不错,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难道你认为,我此我就会去杀死他?” “这也是动机。你是个女人,你对齐临蕴心里面打什么主意,可以说是司马召之心。” 网维一点一点地指出对方的动机。“而且你也曾经去过小艾的花店,你见过小艾。” 被网维击中要害的彭宇琼脸色陡变,“这就是说你认为是我打扮成那丫头的样子, 去杀了齐临蕴,就因为齐临蕴要和顾番红复婚。” “你都明白啊。” 彭宇琼站起身,转过身子,迈步就往回走。 “你去哪?”网维叫道。 “既然你都这么认为了,我还有什么好和你们说的。我回去继续做事了。” “等等。”网维站起来说,“我只是指出其中的一种可能性而已。” “那么你还有几种可能性呢?” “十种。”江泉代替老公回答,“他昨天甚至还把我列为嫌疑人呢。” “他怀疑你,你是说你丈夫怀疑你杀了齐临蕴?”彭宇琼惊讶不已,脸上的表情也 丰富了起来,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他就是那么一个人,什么可能都要进行分析。所以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昨天下午你 做了什么,他就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了。” “好吧。”彭宇琼第二次坐下身子,“连妻子都会怀疑的男人,真是可怕。不,是 可恶。” “对啊,对啊,说的不错。”江泉转脸瞪着网维,露齿嗔笑。 网维像吃了苍蝇一样,一脸的坏表情。 “昨天中午,我和张先生一起离开河畔路以后,我们就到了这里。我先是按照齐先 生的吩咐,把今年上半年的公司业务资料进行整理,然后又忙着给他打印写给客户信件。 我忙了一下午,都没有做完。” “这么说的话,你整个下午都在这里忙?在河畔路十三号你不也有一个秘书办公室, 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打印信件?” “我说了,我要整理公司业务资料,这些都在公司的主系统里面,是内部局域网。” “懂了,你在河畔路,没有办法进入公司的数据库。” “就是这样。” “那么有多少人知道你昨天下午在这里工作?” “他们都知道,我在这做整理已经一个礼拜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网维说,“我的意思是说有谁昨天下午看到你在整理,也就 是说有没有人能够给你提供不在场证明。” 一边解释,一边暗想,“真是个笨女人,非要我问得这么直接吗?” 彭宇琼的表情又难看起来了。“我怎么知道,我一个下午都在我的办公室。” “这就是说你不确定有没有人看见你昨天下午在办公室工作,也就是说你不能提供 不在场证明。” “是的,那又怎么样?”她生气地,狠狠拔起一把青草。 “那就是说你还不能被直接排除嫌疑。很有意思,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网维停了一会儿,看看对方没有想要再次离开,就又开口问:“昨天中午,你离开时, 齐临蕴先生曾用他的钢笔签过一份文件?” “是的。那又怎么样?” “然后他就把钢笔插回了西服衣兜?” “是。”彭宇琼狐疑地盯着网维看。 “那签字的文件还在吗?我想看看。” “那张支票已经送到银行了。怎么了,那很重要吗?” “没什么。”网维大度道,“那你手头是不是还有其他昨天中午他写过东西的文件?” “有他写给客户的简信。网维先生那很重要吗?” “重不重要,那要看了再说。你能给我拿来吗?或者,我们跟你进办公室去看看。” 三个人站起来,一起跟着彭宇琼去她的办公室。和江泉刚刚的路线一样,走向一扇 角落的玻璃门,推开,拐进去,走过一条狭小的一人宽走廊,就转到了一条宽敞的铺着 地毯的过道上。过道和走廊相交的第一扇门上写着“秘书办公室”的楷体字,与它相隔 三个门后面的是张继刚的办公室。 整个走廊和过道上没有一个闲杂人,网维他们可以说是不为人知的进了秘书办公室。 “这就是说,彭宇琼有机会偷偷地离开这里啦。” 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一张堆满文件的写字台,一台高级的联想电脑。写字台和电 脑台中间有一张带滑轮的转椅。彭宇琼不客气地坐上去,身子往后一顷,椅子滚到了办 公桌边上。她抓起办公桌上一杯已经发凉的茶水,啜饮了一口,低头埋首到了文件里面。 两分钟后,她拿出一叠标有麒麟集团标题的白信纸。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漂亮 的行书字体。 网维抓过信纸,凑到鼻子前仔细地看,“蓝黑色的,的确是齐临蕴的笔迹。” “那当然了。”彭宇琼站起来说,“是齐先生昨天下午亲自写的。” “这些文件你已经打完了吗?” “打完了。” “那么我能带走用用吗?” “你要带走,那很重要吗?” “我现在认为非常重要了。” “那你就拿去好了。”彭宇琼看着这个大侦探一张一张的细数文件,又说,“不用 数了,一共二十八张纸。他写给七个客户的。” 网维点点头,表示认同,其实他已经点完了。“彭秘书,你们麒麟集团的信纸是统 一设计印刷的吗?一本多少张?” “是有Speed-Net 的一个设计所印刷制作的。每本两百张纸。” “啊。Speed-Net ?”网维呛了一口,“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应该想到的,那种 乳白色的信纸,的确很熟悉。哈哈哈……” “网维先生对Speed-Net 很熟悉?”彭宇琼问。 “哈哈,熟熟,很熟。”网维傻笑。 江泉在身边嗤笑,心想:“这里面没有比这位更熟悉Speed-Net 啦。他们的关系— —就是小艾和齐临蕴的关系。”越想她就越是止不住笑。急急忙忙地跟着丈夫和女秘书 告辞,走到停车场时,再也忍不住地弯下腰去,哈哈大笑起来。“我肚子痛死了。” “有啥好笑的?”网维扮着鬼脸,冲她瞪眼。 “难道你不觉得你和小艾很像吗?” “像,像个屁。”网维又是一脸坏表情了。他就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老是喜欢欺负 自己的男人呢。 “你说话可真难听。”江泉一抡,把网维推到副座的位子上,自己开车。“又要给 张刑打电话?” 我们的侦探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果然被料中。 “喂,张刑吗?在哪呢?我想问你,现在我去河畔路十三号,能进去吗?——哦, 好。好的,你也过去。好好,那待会儿再说。” 半个小时后,两拨人又在河畔路十三号的庭园里见了面。跟在张刑身后的还有他的 老部下,身材魁梧、面目狰狞的典超刑警。像个黑柱子一样挺在那边,手里拿着一套放 在塑料袋里的西服。他抬抬手,给网维和江泉打招呼。 “这个就是你要的齐临蕴的西服,不明白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进去再说吧,事情很复杂。”网维挥挥手,走进东面的大门。 没了雇主的看门人仍然坐在他的传达室里面,手里捧着一本书。看见网维他们进来, 眼睛抬了抬,接着又埋首看他的小说。走廊上站着三四个张刑派来的刑警,一见副局长 来了,急忙上前行礼报告。 张刑让他们一个个地跟典超说,自己跟着网维又走进齐临蕴的办公室,他想搞清楚 这个小子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网维把西服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写字台上,开始细细检查。他掀开衣襟,仔细 看它的内口袋。看了大概有两分钟,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昂起头来对着他们说:“张 继刚说得没错。” “什么没错?”江泉不明白地问。 “张继刚说齐临蕴只有一只派克金笔,一直插在他的西服的内口袋里。你们过来看, 这个口袋面上有长期摩擦的印子和折痕,说明确实经常插钢笔。” 在他的手指下,另外两个人都看到了他的发现。 “但是昨天警察到案发现场的时候,钢笔是放在写字台上的。这说明有人又动过钢 笔了?是写什么东西吗?” “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网维拉开那只没有上锁的写字台,从里面拿出那叠Speed-Net 的信纸。首页上面还留着他昨天乱图乱画的蓝黑色墨迹。“一,二,三……” 一张一张地仔细数起来,数了三遍。除了最后一张黄褐色的底页,还剩一百七十二 张信纸。 “没有人在昨天下午用这信纸写过东西。”他不等张刑他们再问为什么,从口袋里 掏出刚才从彭宇琼手里拿来的证据,“这里有二十八张信纸,和这一百七十二张加一起, 正好两百张。”网维指着底页上面表有的规格:A4,200 页。 “这可不一定,你有证据证明齐临蕴这些信正好是从一本新的信纸上开始写的?” 江泉又问。 “这个……”网维歪起脑袋,“昨天警察并没有在垃圾桶里发现黄色底页,对吧?” “确实没有发现。”张刑这么回答他。 “那就是了。而且我可以用第二种更直接的方法证明。”网维微笑着拿起那本剩下 的信纸,突然怪叫了起来,“啊,我是个混蛋。” “又怎么了?”江泉都不适应他的一惊一诈了。 “我竟然在这张纸上乱图乱画。”网维责怪自己,“有铅笔吗?” “铅笔,没有。” “也许隔壁的办公室有。”张刑拿出隔壁办公室的钥匙。不一会儿,他又拿着一只 插满原子笔、签字笔、钢笔、铅笔、小尺和裁纸刀的笔筒回来了。“自己找吧。”他粗 暴的把笔筒放到写字台上。 网维从里面拣了一支柔软的2B铅笔,在那张被他画鸦的纸上涂抹起来。墨到之处一 排排的白色字痕显示出来。网维把它们和齐临蕴昨天所写的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比对, 最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的推断没错。确实没人写过。” 面对这样的证据,张刑折服地叹了口气,江泉得意地舒了口气。 “看来,你确定这支钢笔和案情有关了。”张刑说,“那你是得出什么结论了呢?” “结论?没有。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支钢笔的笔头会被堵住。还是说说你们的进展吧, 典超的调查怎么样了。” “查出来了。那个吕凹昨天下午去了上海,乘晚上的飞机去了东京;钱美明昨天下 午乘火车回了广州。” “广州?不是回深圳。”这个差别倒是使网维吃了一惊。 “她原是广州人,后来去的深圳。” “哦,那她这一次来S 市干什么?” “喂喂,我们不是万事通。”张刑嘟嘴,提醒好奇小子,“不过说到对那些人的调 查,彭宇琼这个女人的简历有些意思。” “别吊胃口。” “她五年前被行政拘留了半个月,是在一个地下发廊里被抓住的。” “你是说她做过按摩女?”江泉的说法比较委婉。 “是啊,很有意思吧。”张刑的烟瘾又上来了,点上一支红中华,慢条斯理地给网 维他们讲他的调查结果。 彭宇琼,一九七四年生于江苏省,S 市。一九九三年市师范学院英语系毕业,做了 两年高中老师后,辞职去深圳打工。初时在一个外资厂里做女工,因为受不了工作环境 恶劣,工资低廉,老板专制。为了一个同宿舍的姐妹辞职,卷着自己的铺盖跑到向工商 局举报了那家厂的偷税漏税行为。结果厂家被罚了款,而她却因为举报这件事而被当时 所有的厂家列入黑名单,不予录用。然后就到了一个发廊里做事,但后来被抓进了拘留 所。 拘留所出来后,她就再次在发廊做事,并且最终缠上了一个小老板。她因为英语出 色,成了那个老板的秘书兼情人。那个老板还为她跟发妻离了婚。后来那个小公司因为 经营不善被金麒麟的公司吞并,彭宇琼因此成为了麒麟集团的一个低级秘书。说来也是 机缘巧合,因为她和张继刚是同乡,在他负责筹办S 市的分公司时,一眼看中了彭宇琼 的才华,提升为副总裁的首席秘书。很快,又被齐临蕴提升为集团首席秘书。用一个现 在流行的说法是,彭宇琼在二○○一年成为金麒麟的首席秘书官。 “这个彭宇琼还是个厉害的角色嘞。”听完张刑的介绍,网维如是评价说。 “是啊,你很难看出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如果说她好,她可以做按摩女,做别 人的情人;你说她坏,她又敢举报自己厂里的偷税漏税这种事,为小姊妹两肋插刀。总 之,我现在是对这个女人非常怀疑了。” “有点道理。”网维说,“但关键的是证据,那支钢笔。”他又旧事重提了,“只 有解开这支钢笔的秘密,我们才能知道一切。” 真是个麻烦又啰嗦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