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他确实喝了好多酒。 他使劲揉揉眼睛:没错儿,桌下真有一个人,是一个男孩子的影子,躺在桌子 下面。脑袋正好和篮子并列在一起,手臂歪斜在篮子上。 " 这是怎么回事?这儿怎么有个男孩了?”胡老头皱着眉头,费劲地想着,他 脑子有点儿麻木。 他可不怕死人,这么多年一直看守太平间,和尸体打惯了交道,也见过一些稀 奇古怪的事情,已经习惯:见怪不怪。 远的不说,就在前半个月,也是在这房间里,他就碰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也是黄昏,阴雨天,有点晦气,往太平间送的死人出奇地多,半天就三个。胡 老头不喜欢往里送,喜欢往出送,往出送遗体时,大多需要整容,他收的钱和就也 多。 死人运往天平间间隔得时间长,最后一个足足让他等了一个小时。 一切完事了,他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他照例要喝酒,从柜子里拿出酒瓶。 忽然听到背后咳嗽一声,吓了他一跳。 是个女人的声音,一个穿黑衣服的高个女人站在他身后。 看不见她的脸,一袭黑纱整个遮住了头部。 胡老头有点奇怪:这女人怎么进来的?他不是已经把楼道的门都锁了么?她怎 么还能进来? 从女人的装束来看,像是病人的家属。 “有什么事情?”胡老头不耐烦地问,他以为又是亲属来看死人的。见那女人 没回答,他又说,“现在已经下班了,”这是一种暗示,暗示对方应该给些小费之 类的东西。 “我找你。”黑衣女人说。 “找我?” “对,预约。” 胡老头愣了一下,随即问:“预约整容么?”他以为是为死者预约整容的事情。 “不,预约太平间的床位。” 胡老头吃惊了,这种情景他是头一次碰到。 医院病房里倒是有预约住院的,那是因为床位紧张。预订饭店、飞机票、火车 票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可是预约太平间床位,他可是第一次听说。 他试探地问:“是想预定病房床位吧?” “不,太平间,预订太平间床位。”黑衣女人肯定地说。 “这个事情?”胡老头犹豫着,“即使是真的要定,也不能在我这儿,应该到 住院处。” “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只是预约,不一定用得上。”黑衣女人好像笑了一下。 “不让别人知道?”胡老头疑惑地问。 “对啊,人不一定来。也许一直是空着,到最后也没能用得上,只是让你保留 住这些空位,以防万一。” “恐怕不行。”胡老头决定拒绝,他脑子里飞快地思索: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 道?是杀人犯藏匿死尸吧? “会行的。其实对你一点儿害处也没有,你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钱。”黑衣女人 笑着走上前,把一个厚厚的报纸包放在桌子上。 报纸包散开来,露出两叠厚厚的钞票。 至少要有一两万元。 “不一定用得上,只是让你保留空位,不一定送到这里来。”黑衣女人伸出手 来,轻轻拍着胡老头的手臂。她的手冰冷冰冷,一股寒气透了过来。 胡老头有些迷迷糊糊,弄不清是因为看到了那些钱,还是因为女人这冰冷的手。 他结巴地说:“可别牵扯到犯罪。” “放心,绝对不会犯罪。”黑衣女人抓起了他的手,“我们去看看床位吧。” 在太平间最里面的角落里,黑衣女人一起定下四个冷藏箱。因为它们的位置偏 僻,平常也一直空着。 事后,胡老头想起这件事情总有些忐忑不安,他数了数报纸包里的钱,整整两 万元,抽出几张到银行去鉴别,全是真钞票。 胡老头心想,这些钱先放在这儿不动,到时候看看那黑衣女人送来的人再说, 好家伙,一下四个人,胡老头再爱钱,也不愿意蹲监狱。 他要见机行事,真和杀人有关,立码检举。 胡老头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能拿。 其实他“小的溜的”早就在拿了。 第一次是在九年以前。他推一具尸体进太平间。是一个很胖的老年妇女。他费 力的把胖女人挪向冷藏柜时,胖女人的衣袖被蹭得向上,露出了胖胖的手腕,黄亮 亮的一闪。 胡老头心腾地跳了一下,他看清了,那是一个金手镯。 一晚上,胡老头都没睡好觉,他翻来覆去地轧床板,脑子里老是转着亮闪闪的 金手镯。 镯子戴在死人手上,准是亲人忘记了。或者即使记得也不好意思拿。 可死人带得走吗? 反正早晚得被人拿走。 他不拿,火化场的工人也得拿。 不拿白不拿。 第二天一早,他悄悄地溜进了太平间,从胖女人手腕上褪下手镯。刚开始拿时, 他手哆嗦得厉害。不是怕鬼,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这么多年来,他摆弄尸体惯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在他眼里,和一扇肉没什么 区别。 他紧张是因为道德方面的问题,那感觉就像是小偷偷东西,伸出手时,有没有 人,都担惊受怕。 他把金手镯抓到手,看也不敢看,便匆匆地塞到口袋里,低头哈腰地溜出了太 平间。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人过问,他白紧张了好几天。 现在,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把这看成是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 钱可是好东西。 他打了多半辈子光棍儿,不就是因为没钱,因为是看死人的? 他有了钱,出去穿得阔阔绰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到哪儿,只要拿出钱来, 谁都把你当成个人物。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都会找到你头上。 几年下来,他已经积攒了不少值钱的东西,金项链就有十来条,再加上耳环、 戒指、手镯,怎么也得有一两斤的金子。别看他表面上破破烂烂,骨子里可是有钱。 有钱的感觉真好。回到他的小屋里,晚上没事的时候,他就把这些值钱货全拿出来, 在灯下一件件看,越看人越精神,百看不厌。 除去看金首饰。有时傍晚的时候,胡老头也到街心公园里遛弯儿,向那些溜鸟 的老头儿,打听哪儿可以买到好鸟。 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旁边连个会发声的都没有,时间长了也寂寞。 鸟儿没找到,倒是找到过“人”。 他记得,还是去年,他在街心公园里遛弯儿,一个胖老头把他叫到一边,笑眯 眯地问:“想不想找个乐儿?” 他不明白:“什么乐儿?” " 就是那个,”胖老头猥亵地用手比划着。 “那个是什么?” “就是鸡,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个,便宜得很。” " 多少钱?”他心跳地问。 " 我只是个中介。”胖老头一咧嘴,“价钱你们可以面谈。” 胖老头把他引到旁边的一个偏僻小胡同里。 一个脸上有点儿雀斑的妇女等在那儿。短发,胖胖的,长得不难看,也就30来 岁。 胡老头一看连忙摇头,往后退着要走。 胖老头拦住他问:“怎么啦?是不是担心会得病?我介绍的保证没问题。” 胡老头嗫嚅着说:“不行,年龄差距太大。” 胖老头扑哧一声笑了:“这个你不用担心。她还就喜欢找年龄大的,她说年龄 大的老实,不折腾人,年龄小的,她还看不上。” 胖老头把他推到女人旁边:“你们谈,我给你们望风。”便站到旁边向街口张 望。 女人很大方地看着他,说话也很干脆:“200 块钱,旅馆的钱你出。” “还要住旅馆?” “看您说的,总不能在大街上吧?”女人往身后一指,“那边旅馆有熟人,绝 对出不了问题。” 胡老头有点慌张,他干动嘴不出声,不知道怎么半才好。 女人以为他嫌贵,没等他开口,又问:“是不是嫌钱多?” “是有点儿多。”他随口哼唧了一句。 "150元,不能再少了。”女人马上落价了。 女人给了胖老头儿10块钱,然后带着胡老头走了。 以后的事全糊里糊涂。 在一个招待所的地下室,客房黑漆漆的,一切全晕晕乎乎,直到事完了,胡老 头还没有找到感觉。 他只觉得事情办得太快,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该穿裤子了。他太没经验, 应该从从容容地慢慢来。 还有,招待所的房钱也太贵。好家伙,半小时不到,竟然黑他100 块钱。 下次他得变聪明点儿。 以后,又来过一两次,他经验丰富了,来得也从容了,胡老头就感觉到自己太 需要钱,因为他的开销大了。所以,他翻死人的口袋也特别仔细,虽然总小有收获, 可碰到金镯子的机会不多,倒是从一个老头衣袋里,找到一张存折,存款还不少, 一万元。胡老头一直没敢取。 他怕死人的家属在银行挂失,他怕银行的录像设备把他录下来。 胡老头伸手到桌子底下拿黄瓜,醒醒酒,黄瓜没摸到,却摸到了一个小孩的手 臂。 他不害怕,只是不明白:这小孩怎么跑到他屋子里来了?放到了他的桌下? 是个死小孩么?在前面病房里死了,送来了,看见他在醉酒睡觉,把死孩子放 到他桌下吓唬他? " 有可能。” 一定是护士把死孩子推到了太平间门口,他不在。护士就去干别的事情,趁这 机会,哪个恶作剧的家伙,把孩子塞到他房间的桌下了。 这么想着,胡老头蹲下身,手伸到桌子下面,想把那孩子拉出来。 咦?什么也没摸到。 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胡老头吃了一惊:这孩子又活了? 虽然酒壮人胆,他还是吃惊地冒出了冷汗:他看见桌子底下坐着一个孩子,身 体透明的暗蓝色,脸色白白的,一声不响地望着他。一股冰冷的气流从孩子的小手 传送出来,顺着手臂送进了胡老头的身体。 胡老头全身冰冷冰冷,就像是掉进了太平间的冷藏柜,手脚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面前的男孩影子不见了。胡老头迷迷登登,他觉得自己好像还能站起来,到桌边的 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按了几个号码,按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话筒里有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李丽么?不太像。胡老头不知道自己在说 什么,他像是在向鹦鹉学舌,有个男孩的声音在他背后说一句,他不由自主地学一 句,小城、什么石像、什么大钉子的,一点儿也弄不明白。他只记得一句,他告诉 那个女人:今晚九点半到雪人冷饮店见面。 自己去那儿干什么?胡老头晕晕乎乎想不明白,他抓起桌上的玉佩,挂在脖子 上,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