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天●第四夜 这一夜在似睡非睡中挨到天亮,幸好除了风雨再无其他。醒来后,陶颜发现雨停了 风也小了,天色异常的清亮。她甚是欢欣,以为台风已经过境。然而看林乐峰,脸上忧 容更盛了,呆呆地瞅着天空。“怎么了?峰少。”林乐峰成年前的大半暑期都是在白亭 岛度过,对台风天气见得多了,渐渐地摸清了它的规律。他苦笑着说:“这可能是个很 强的台风。” 陶颜一呆:“什么?”林乐峰说:“台风高速移动需要很多能量,它现在多半经过 暖洋停了下来,吸收热能,蓄势待发。”陶颜没听明白,直楞楞地看着他。林乐峰又说 :“就象股市里上涨到一定程度,大盘需要调整,积聚能量才能再大幅拉升呀。” 这会儿陶颜终于明白了,喃喃地说:“有没有这么吓人呀?”林乐峰说:“也许比 这更吓人,我得去找福伯问问,你们呆在房间里别乱跑了。”林乐峰说完就走了。 厅里四人本来还有的朦胧睡意,也全被他的话吓跑了,悉数趴到窗前研究起天色。 天色确实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青澹澹的散发着荧光,象个久病的人。天光照着四 张疲倦的脸,连着两日少睡多惊,大家的脸色极为惨淡,眼珠骨碌碌转动,草木皆兵的 样子。 看了半响,朱沁蓝伸着懒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我去补个觉再 说。”其他三人一听,深以为然,反正如今困死孤岛,只有挨宰割的份,再操心来操心 去也是白搭。当下四人散开,洗漱的洗漱,吃饭的吃饭,补觉的补觉。 石宁拖着疲倦的身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现在天亮了,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一觉了吧。 房间里有些乱,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挤挤攘攘的烟头,烟灰也散得四处都是。她掀起被子 钻了进去,床温暖而柔软,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转了身。视线迎上一物,她浑身僵住了。 片刻,她用颤抖的手掀起被角,露出那物的完全面貌。一对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她, 虽然它已经没有眼珠、没有眼神经……但她感觉到它在看她,森然白骨泛着冷光。石宁 心寒不已。林乐峰将头颅安在床上!昨晚他与头颅同床共枕! 受多了惊吓人就会变得麻木,石宁怔怔地瞪着头颅半刻,头颅也似乎在回瞪着她。 然后她爬下床,将被子重新收拾好,就象她从未掀开过一样。换好衣服,石宁走出房门, 陶颜在餐厅里吃早餐,费力地啃着一个包子。她递了一个包子给石宁,石宁摇头:“我 不想吃。”摸摸肚子,空空扁扁,但就是没有胃口。 “我也不想吃,可是不能不吃。”陶颜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巴里。 “我们出去走走吧,陶颜。”石宁恳切地看着她,经过昨晚,两人生分了不少。陶 颜略作沉吟,点了点头,缩在这座石头别墅里,成天整夜地聆听暴风雨,会闷会病来的。 外面的空气很清爽,风不徐不慢,有初秋的几分味道。两人慢慢走到沙滩,穿过本 地居民的住宅区,穿过他们交织的眼神,这种眼神细细地分析,就是在看异类。细想一 下,陶颜等人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异类。 海边的风稍大,海浪迭迭,海水比昨日更混浊了,都变成了暗灰色。呼吸着新鲜的 空气,陶颜觉得精神大振,几日的愁郁也消了一些。她看石宁,在风中不胜单薄的样子, 衣裾飘飞,几乎就要随风化去。陶颜心中蓦然升出一股怜惜之心,拉住她的手,轻声说 :“阿宁,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安全地离开的。”人有一样奇怪的习性,当碰到比自己 更弱小的人,便自然而然地坚强起来了。 只是这句话并没消却石宁的忧虑,她依然蹙着眉,说:“陶颜,那天那句话并不是 说给你听的。”这句话她昨晚也说过,不过此时与彼时不同,陶颜敏锐地感觉到石宁倾 诉的欲望,她追问了一句:“那是说给谁听的呢?” 石宁嘴唇蠕动半刻,终于挤出两字:“唐绍。”陶颜大是不解,皱着眉头说:“为 什么?你为什么要让唐绍以为你怀孕了?难道这孩子是你跟他的?” “不,不是,只是……”石宁沉吟不决,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又似乎就此打住。 陶颜凝神相待。骤然的一阵狂风将浪尖的水珠甩到两人身上,两人狼狈地后退,前襟已 湿了大片,印出胸衣的样子。两人擦拭着脸上的水珠,相视一笑,昨晚刚生的隔阂顿然 烟消云散了。 “到底为什么要说给唐绍听呀?阿宁你快说呀。”陶颜恢复了平日跟石宁说话的口 气。石宁脸上的微笑顿时没了,叹了口气,说:“颜丫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呀。说起来,这事也很不光彩,而且我知道你的反应肯定……”石宁忽的收声,愣愣地 看着陶颜的身上。 “肯定什么?”陶颜追问,半刻没等到她的回答,才察觉她神色的异常。她回过身 来,顺着宁的视线看过去。在她的身后五十米外的灌木丛里,幢幢重重地暗影里有两点 亮光,陶颜与石宁都非常熟悉,那是人的眼珠。有人站在暗处窥视她们。 陶颜喃喃地说:“好象是……”石宁抢先说:“阿田。”话音未落,灌木丛里那人 一幌没了踪影。陶颜并没有看清楚,问:“是阿田吗?” “是她。”石宁肯定地说,“可是她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呢?”陶颜依然半信半疑: “走吧,我们回别墅看看她在不在,就知道是谁了。”按以往的习惯,这个时点阿田已 经从家里过到别墅收拾房间和做饭菜了。 陶颜就此将刚才石宁的话题忘了。两个人快步走回别墅。朱沁蓝已经起床了,精神 不错,坐在沙发上看碟片。陶颜问:“阿田呢?”朱沁蓝一怔,显得很奇怪陶颜为何这 么问。她向后院努了努嘴,说:“应该在后院干活吧?” 别墅的后门开着,阿田确实在,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拎着一只鸡,一手飞快地用剪 刀剪断它的脖子。一股热血喷了出来,母鸡咯咯哀叫着,扑打着翅膀,痛苦地甩着脖子。 有一滴血飞到阿田嘴角,她不以为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陶颜与石宁只觉得不寒而栗! 中午的油焖板栗鸡,陶颜一口未尝,眼前总浮现母鸡临死的挣扎,咯咯的哀叫在耳 膜里振荡。甚至阿田好意要帮她盛饭,她也拒绝了。她觉得阿田那双蜜棕色的手沾着血 腥和不洁的羽毛,还有阿田的嘴角,虽然那点血早就不见了,可她觉得一直在,阿田一 笑一说话,那点血就在跳动。 不过令陶颜食难下咽的根本原因,还是林乐峰带回的坏消息,这一次肯定是强台风, 而且因为走走停停,经过白亭岛的时间会延及一天,也就是原本会在明天到达,变成了 后天到达。那意味着一干人还要在岛上呆多一天,陶颜一听心都凉了。林乐峰误会她担 心安全,随即又用轻松的口气安慰大家,别墅处在岛屿中心的较高位置,而且当年设计 时充分考虑了各种潜在危险,安全系数非常高。这十几内年光临白亭岛的台风少说也有 个四五十次,别墅一直巍然不动,就是个明证。 吃完饭,林乐峰、于重元跟福伯趁着天气还好,继续去寻找苏克。活要见人,死要 见尸。究竟苏克到哪里去了,连土生土长的福伯也全无头绪。说起来白亭岛不过是个弹 丸小岛,环绕小岛走一圈大约需要七八个小时,岛屿的中间大半是丛林,丛林里生活着 有毒的晰蜴,所以连本地人都不常去。 究竟苏克的人或是尸首在哪里呢?陶颜的脑海里不时滑过《第七夜》碟片里的场景 :那位酷似沈菡的白衣女子双手一挥,将一对鲜血淋漓的胳膊扔进了墓园。现在《第七 夜》的碟片静静地撂在桌几上,看起来平常之极。这碟片分明是有心放进去的,它是在 暗示或是揭示什么吗? 外面的风势变强了,云层开始快速地移动,过不了多久,又有狂风暴雨了。陶颜毅 然地拉起石宁:“阿宁,你陪我出去走走。”石宁来不及有所反应,已被她拉到了别墅 外。 墓园在别墅西边的山脚下,走路约十来分钟,这是于重元昨晚告诉陶颜的,她拉着 石宁,走的飞快,风声呼呼,陶颜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乱舞,象一面招魂的旗帜。“这要 去哪里?”石宁问。 “墓地。” 石宁脚下一顿:“什么?”陶颜用力地拉她:“快走吧,等会儿就来不及了。”又 走了几分钟,眼前现在一堆石丘,就是墓园了。墓园后面就是山了,两侧是深深浅浅的 灌木,一直绵延,连着丛林。坟墓东一堆西一堆,乱七八糟的。坟墓的上面都堆了密密 麻麻的小碎石,经过风吹雨打变得洁净光滑,在黯淡天色衬托下白的出奇。几百年来, 岛上居民过身后都葬在此地,所以坟墓不少。 陶颜迈步要走过去,却被石宁一拉,紧张地低喝:“颜丫头,你要干吗?” “阿宁,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疯了。”石宁紧张地环顾四周,天青山黑,风呜呜地绕着她周身行转,让她极 不舒服。陶颜柔言哀求:“就看一眼,一会儿就好。”石宁心软,经不得她的哀求,被 陶颜拉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墓园里的有些坟墓已经残破不堪,露出里面的棺木,被风雨 侵蚀成灰白色,甚至露出里面的白色骸骨。石宁别转视线,停下脚步,坚决地说:“颜 丫头,我不想进去了,要去你一个人去。我在这里等你。” 陶颜看她表情坚决,只得松开她的手,咽着口水,她继续往里面走。大多数的坟墓 碑文字迹脱落,有些连石碑也不知所踪了。墓园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陶颜走到里面后, 才发现墓园并不是胡乱堆成,事实上它还是有迹可循,大概是一族人埋到一块儿,后人 尚存的碑文完好,已无后人的自然是败落不堪。 在墓园的西北角有一群坟墓看起来是后来修缮过的,石碑上的红字簇新。其中有两 座坟墓堆的很高,看起肃穆庄严,与其他那些坟墓一比,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陶颜马 上判断出这是林乐峰的祖坟所在,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坟场小径,路上两旁边诸多半截白 骨也不知道是兽骨或是人骨。 走近林乐峰祖父祖母的坟墓,陶颜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两坟之间,落着一对 断臂,已被雨水泡的发白发胀。“阿宁,你快过来。”她连退数步,回过身来。身后哪 里有石宁?风掠过绿色的树、白色的坟墓,空空荡荡的游窜。在墓园的入口,刚才石宁 所站的地方,空无一人。 陶颜心跳如舂,跌跌撞撞地跑出墓园,站在入口四处张望,灰色的天空,绿色的丛 林,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过来。“阿宁……”风声将她的呼叫声打乱打碎,送上半空又 摔了下来。 “石宁你在哪里?快出来,不要吓我。”陶颜冷汗涔涔,腿脚发软。一阵狂风冲过, 捎走最后那句“不要吓我”,撞在山体上,又折了回来,变成了喋喋不休的“要吓我… …吓我……我……”。 云层急剧地聚拢,大片墨云旋转,堆成臃肿耸高的云层。一下子天黑了,墓园里的 座座坟墓折射着仅有的天光,散着清泠冷的荧光,这一幕跟昨晚《第七夜》碟片里的场 景何其相似,陶颜骇然,仿佛看到沈菡站在墓园前转过身来,惨白的脸上青色的血管犹 如蚯蚓在爬。假如她有镜子,她会发现此刻的自己也是一样的,青色的血管缓缓地蠕动 着。 眼前似乎有白影子飘过,可是等她定晴时,却又什么也没有。有细雨如霰,也可能 是平行疾飞的风带来的水汽。陶颜怔了半刻,终于发足往别墅方向狂奔。她只希望推开 大门的刹那,看到石宁盈盈地从沙发站起来。 然而没有,站起来的是朱沁蓝,被陶颜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你干吗?有东 西在追你?”陶颜趴在鞋柜上喘了半天粗气,才能说话:“石宁呢?” “她不是跟你一块儿出去的吗?” “啊,她没有回来。”陶颜双腿一软,顺着鞋柜坐在地上。朱沁蓝快步走了过来, 高声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宁她不见了。” “谁不见了?”一声低喝响起在门口,跟着现出了林乐峰的胡渣青青的脸。石宁扯 住他衣角,急的眼泪盈盈:“峰少,阿宁她不见了,你快想想办法。”林乐峰脸色一白, 将陶颜从地上一把攥起:“怎么回事?阿宁怎么又不见了?” 陶颜连忙将去墓园的事情说了一遍,因为心情激荡,她说的颠三倒四、缠七夹八, 林乐峰听的直皱眉,好一会儿才理清事情脉络。他的脸色一沉,提高声音:“靠,不是 叫你们呆在屋里,不要乱跑嘛。” 陶颜终于忍不住落泪了,呜咽着说:“对不起,峰少,我只是好奇……”林乐峰看 她眼泪涟涟的样子,不得不按捺住火气:“好奇心会害死人的,陶颜你知不知道?”陶 颜连迭地点头。 “别哭了,快带我去看看。”林乐峰拉起陶颜,于重元跟着,三人一起住墓园走去。 外面开始下牛毛细雨,借了风势刮到人身上,唆唆唆地钻进了毛孔,一直游到心脏。陶 颜觉得手脚冰冷,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天色阴郁,林乐峰的脸色很冷峻。 墓园跟一个小时前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有种荒凉的孤寂感觉,死亡气息并 不浓厚。现在却散发着强烈的死亡气息,一座座墓碑后仿佛都有绿油油的眼睛在窥视。 那些敞开的墓穴缺口好象有枯骨在爬动,尖尖的白骨手指探出地面蠢蠢欲动。 陶颜紧紧地抓着林乐峰的胳膊。站在墓园入口四望,黑色从四面八方赶集似地涌了 过来,狂风下起伏的丛林象沉睡千年刚刚苏醒的巨兽,沙沙地干笑着。林乐峰举手到嘴 边,大喊:“石宁……”刚脱口就被风卷走了,一路逶迤,滑过树梢,攀上峰顶,卷进 高速旋转的云层里。 行走在白色墓穴之间,那种诡异的感觉越加强烈了,陶颜甚至觉得自己的背后有几 十对眼睛灼灼地盯着,她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林乐峰的大步流星。他们穿过大半 个墓园,来到了西北角的林家祖坟,刚才陶颜发现林乐峰祖父祖母的坟墓之间有苏克的 断臂。只是当时太仓促了,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发现石宁失踪了。 靠近林乐峰祖父母的坟墓时,三个人都有些紧张,及待看清楚,却又同时愣了。并 没有断臂,两穴之间横卧着一个人,正是失踪的石宁。她全身已湿透,头发蒙住半个脸, 露出的半个脸苍白如纸,眼睛紧闭。“阿宁。”林乐峰叫了一声,抢上前去推她,石宁 的身子随着推力动了一下,又恢复成原状,眼睛依然闭的紧紧。 林乐峰心里格登一声,犹豫着伸出手按住她的颈动脉,脉跳缓慢但有力,看来石宁 只是晕过去了。他呼了一口气,抱起石宁。想起陶颜所说的断臂,转了一圈,目视范围 内只有白骨没有断臂。他转过身疑惑地看着陶颜,后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喃喃地说: “刚才我真的看到了……”只是这话刚出口也被风打散了。 林乐峰深深地看了陶颜一眼,然后将头往别墅方向摆了摆,率先离开墓园。陶颜再 三张望,还是不见断臂。于重元推了推她,示意她回去,她救助地看着他,重复了一句 :“刚才我真的看到了呀。”于重元虽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大概也想到了,重 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她的话。 但陶颜依然无法释然,林乐峰方才那一眼,分明藏着不信任。她跟在于重元身边, 看着前面林乐峰的背影,越想越是不安,于重元昨晚的话在脑海里闪过:为什么这么多 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发现的呢? 回到别墅后,石宁还没有醒来,林乐峰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床上,瞥了一眼亦步亦趋 的陶颜。“没事了,你快去换掉湿衣服。” “我真的看到了手臂。”陶颜委曲地说。林乐峰微微一笑,说:“好了,我知道了, 你出去吧,我要帮石宁换衣服了。”或许是陶颜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他的笑容与口 气都与平时不一样。她怔了一会儿,无奈地走了林乐峰的房门。 朱沁蓝在厅里正小声地追问于重元:“发生什么事?石宁怎么了?”于重元摇了摇 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陶颜。陶颜折回房间,缓缓用浴巾擦拭着身体,一边想:石宁 遭遇了什么呢?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峰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怎么办呢?她叹了口气, 希望石宁快些醒来,这样子自己才能摆脱嫌疑。 可是天不遂人愿,石宁一直昏迷不醒,尽管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呼吸均匀,瞳孔正 常,可是她就是不醒。陶颜隔三岔五地跑到她床前察看,倒惹来林乐峰更多的注视目光。 吸取了前两夜的教训,大家不敢再单独一房了,全聚在客厅里,看着碟片打发时光。 那张《第七夜》碟片还是静静地撂在桌几上,大家时不时瞟它一眼,却没有人愿意去碰 它或是讨论它。 屋外的风雨比昨日厉害,雨珠吧哒吧哒地打着窗户屋顶。到了10点钟,忽的停了电, 估计是发电机没油或是水了,大家不愿意冒风雨去后院加油添水,反正也到睡觉的时间 了。林乐峰将石宁从房间抱出来,跟自己同挤一张沙发。陶颜与朱沁蓝另挤了一张长沙 发,于重元就独占一个单人沙发。大家虽然心绪不宁,但困极累极,纷纷地坠入梦乡。 陶颜一直在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梦到自己离开了别墅,穿过茫茫的黑夜,再次站在 白亭岛的墓地前。她害怕,心跳如雷,想着要离开墓地,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迈进了 墓地。风在墓碑上流连,枯叶滴溜溜地打着转,从她脚边滚过。 不远处忽然现出一条身影,原来是石宁,陶颜大喜,高声呼她,只是她恍若未闻, 越走越快。陶颜大急,拔腿欲追上去,可是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样,她骇然低头,只见两 只手从地底探出来牢牢地握着她的足踝…… 陶颜惊醒,身下依旧松软的沙发,她呼了口气,发现自己腿麻木不堪,无法移动。 原来被朱沁蓝大腿压住了,怪不得会做这样的噩梦。额头黏黏凉凉的一片,陶颜用手抹 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朱沁蓝的大腿。她挪动着身子,让自己麻木的腿稍稍活动 一下,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 片刻,她又睁了眼睛。房间里为什么这么黑呢?虽然没有电,但是走廊里备用的煤 油灯一直是亮着。可是现在黑漆漆的一片,丁点灯光都没有。有奇怪的动静传来,哗啦 一声,隔了半分钟,又是哗啦一声……这哗啦声晃悠悠的,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黑夜 特别清晰。 陶颜心里开始发毛,用两手抱住脑袋,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她闭着眼睛安慰自己, 睡着就会没事的。可是越想睡越不容易睡着,神经变得高度敏感,那慢悠悠的哗啦声持 续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慢慢地松开了抱着脑袋的手,凝视细听了一会儿,辨出声音传 来的方位,是洗手间。 鬼使神差,她溜下沙发,小心翼翼地往洗手间走去。洗手间的门虚掩着,有灯光泄 出,陶颜靠近门缝看了一眼,只见石宁背对着自己,低着头在洗脸盆前忙乎着,哗啦声 原来是拨水的声音。陶颜心生纳闷,石宁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她在洗手间洗什么东西 呢? “阿宁,你在干吗?”陶颜将洗手间的门推开。 石宁慢慢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了陶颜一眼,呆滞着一张脸说:“我在洗头发。” 言罢,她伸手揪住脑门的一撮头发,生生地拔了下来,放进水里一荡,然后又撂在洗脸 台上,洗脸台上已有一堆头发。而石宁的前脑门秃了一小片,露出鲜血淋漓的头皮,一 道血痕蜿蜓地爬过石宁白皙的脸,象一条张牙舞爪的血蛇。 陶颜惊的后退数步,不慎手推到门,撞在墙上发出哐啷的响声。石宁在镜子不以为 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洗头发”。短暂的沉默后,客厅里一阵骚动。林乐峰打开 电筒对着陶颜晃了晃,问:“陶颜,你在干吗?” 陶颜的声音在发颤:“峰少快来。” 林乐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于重元与朱沁蓝紧跟其后。这番动静丝毫没有影响 到石宁,她慢条斯理地揪下自己的头发,在水里洗着。林乐峰冲进洗手间,一把抓住她 揪头发的手,大吼:“阿宁,你干吗?” 石宁翻起眼皮看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在洗头发。”林乐峰眉毛纠成 一团,说:“哪有这样洗头发的,你疯了?” “我要洗头发。”石宁试图将手从林乐峰的手里挣脱,但被后者抓的紧紧的,她的 表情开始变化了,眼睛里冒出愤怒的光,声音也变得高亢:“我要洗头发,我要洗头发 ……”她猛然张口咬向林乐峰的手腕,林乐峰吃痛手一松,她又飞快地揪出一撮头发拔 了下来,或许是用力过猛过快,那一撮头发还带着小块头皮。 林乐峰抓住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冲陶颜三人喊:“快拿药和水来。”朱沁蓝小跑 回厅里倒水,于重元从洗手间里翻出备用药箱,陶颜站在旁边东看看西望望,手足无措。 石宁在挣扎,动作十分灵敏,整个人象蚱蜢一样一蹦一蹿。林乐峰瞪了一眼陶颜:“笨 蛋,快过来把我抓住她。”陶颜这才醒悟过来,扑上去将石宁抱住,石宁连蹬了她几腿, 疼得眼泪都出来。 林乐峰腾出手来,捏住石宁的牙关,将镇定药塞了进去。石宁拼命地扭动着脖子, 喉咙里一阵叽哩咕噜,林乐峰合拢她的嘴巴,不让她把药吐出来。石宁又挣扎了一会儿, 可能是没有力气了,终于停了下来,嗬哧嗒哧地喘着粗气。林乐峰将她抱到沙发上,石 宁的表情还有些呆滞,不过人倒是安静下来。 陶颜用棉签沾了红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石宁鲜血淋漓的头皮,石宁好似不识疼 痛,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 她在海底等着我们。”石宁慢腾腾地说,字与字之间隔的老远,生怕大家听 不清楚一样。 陶颜手一抖,几点红药水洒在沙发上,象鲜血一般,迅速地渗开。林乐峰脸上肌肉 微颤,追问:“什么?阿宁,你在说什么?” “他/ 她在海底等着我们。”石宁呆板地重复了一句,然后缓缓地闭拢眼睛,发出 均匀的呼吸声。 他/ 她海底等着我们。是谁呢?陶颜想起海穴里那丛海草般的头发,是头发下的主 人吗?她偷眼看林乐峰,表情冷峻象块生铁。这两天,林乐峰好象变了一个人,爽快豪 气全都不见了,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峰少,对不起。”看到石宁变成这种模样,陶颜的心里内疚极了。“不知道怎么 会变成这样子,我不该带石宁去墓地。”林乐峰抬起眼皮瞟了陶颜一眼,很快地又耷拉 着眼皮了。他微微皱着眉,伸出食指中指按住眉心,喃喃地说:“不怪你,颜丫头,我 不怪你。” 陶颜大喜:“峰少,你真不怪我?”林乐峰嘴角勾起一个虚弱的笑,从沙发上站起 来,走到窗前站着。雨水被风甩到玻璃上,迅速地往下流淌成涓涓细流。林乐峰面对着 窗外的风雨站着,佝偻着背。 厅里的蜡烛光晕一圈一圈地扩大,一圈一圈地淡化,林乐峰的背影处在烛光的最外 圈,淡淡的,有些冷,有些落寂,也有些无奈。陶颜看在眼里,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 身边的石宁在睡梦中呢喃:“他/ 她在海底等着我们,他/ 她在海底等着我们……”她 的声音恢复成平日的轻柔,但这句话依然象重锺般地击在大家的心头。 石宁头皮上的伤疤已凝结了,黑红黑红,与她光洁的额头一比特别醒目。陶颜每瞧 多一眼,就对自己拉着石宁去墓园的行为添多一份后悔。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石宁的 头,在心底不停地道歉:“对不起,阿宁,对不起……” 经此折腾,大家睡意了无,各自发了一会儿呆。朱沁蓝轻轻地咳了一声,打破了平 静,说:“峰少,请你告诉我们,岛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林乐峰转过身来,说:“岛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个海鬼传说,不过那都是几 百年前的事了。总是有传闻谁呀谁呀见过,可是谁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 “那么这个海鬼传说,究竟说的是什么内容呢?”朱沁蓝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 样。林乐峰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传说很久以前,这岛是个荒岛,困着 一个恶魔,后来台风将七个人刮到岛上,恶魔将他们变成海鬼的经过,没有什么好说的。” “七个人?”朱沁蓝脸色一白,“我们也是七个人。” “这不过无稽之谈,你怎么拿我们对号入座了呢?”林乐峰不悦地说。朱沁蓝反唇 相驳:“峰少,我可不认同你的话,自从我们来到岛上后,发生了这么多古古怪怪的事, 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难道你还认为那个传说是无稽之谈?” 林乐峰不以为然:“我看八成是有人捣乱,借题生事。”他凌厉的目光从大家的脸 上一一扫过。朱沁蓝冷冷地回了一句:“峰少,这白亭岛可是你自家的地盘,天时地利 人和样样占全。外人要来捣乱,难度可就是大了。” 林乐峰眉毛一挑:“朱沁蓝,你什么意思?”朱沁蓝回话:“我的意思,峰少你懂, 大家都懂。” 林乐峰冷笑:“很好,那你怀疑这一切都是我主使的了。那你倒说说,我出于什么 目的呀?”朱沁蓝说:“使出这番心机的人,目的肯定是不可告人的,我又如何能知道 呢?”林乐峰嘿嘿冷笑,眸子里已是怒火熊熊。 陶颜小声地插嘴:“好了,大家不要吵了。我看沁蓝你误会峰少了,峰少一心要将 白亭岛建成中国的诗巴丹岛,绝无可能整出这番事来的。”于重元也附和:“是呀,峰 少对白亭岛的感情可深着呢。再说了,大家常常一会儿玩的,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吗?” 陶颜与于重元这么一帮腔,朱沁蓝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 僵了。蜡火忽明忽暗,大家的脸色也是忽明忽暗。林乐峰不停地抽烟,烟雾在房间里慢 慢地扩散。时间过的真慢呀,陶颜看着壁钟,怎么还只是二点呢? 屋子里很安静,睡梦中的石宁忽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抽气,象老化的抽风机,嘶 哑着一点一点地抽走房间里的温度。陶颜打了个抖嗦,站起身来说:“我去加件衣服。” 她走进房间,换了件长袖的T 恤,只觉得浑身无力,就势坐在床边。她不想去厅里 坐着,那里的气氛令她浑身不自在,可是她也知道不能独自呆着,出问题的概率会很大。 而且峰少今天下午看她的眼神一直在脑海里翻滚,那么明显的怀疑。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里乱成一锅粥:究竟在墓地里,石宁发生了什么事情?那 断臂怎么又无端端地消失了呢?苏克都失踪两天了,究竟是死是活?事情怎么发展到这 种程度呢?她想起登船那天,橙红的阳光将海面照成一匹华丽的缎子,她迎风伫立,海 风温柔地抚摸着脸颊。那时候,她满心期待一个白沙碧水间的浪漫旅程。然后一切都变 味了,原本设想的充满阳光与夏日芬芳的旅行,驶向的却是黑暗与噩梦。 隔了一段距离,石宁的抽气变得没有那么恐怖了。但是陶颜的自责并未减少,她想 自己是多么自私的人呀,只为了一时的好奇,不惜让好朋友以身涉险。因为自责,泪水 充满她的眼眶。感伤了片刻,陶颜擦干眼泪劝解自己要振作一点,勇敢一点,她对自己 说:不管是人是鬼,我一定不会放过它的,我要为石宁报仇。这个想法令她一时间充满 了勇气,忘掉了恐惧。她细细地梳理着思路,想起最早发生的诡异事件,是来到岛上的 第一个夜晚看到有黑衣女人在林家老房子里梳头,然后自己就梦游了。事情的起端在这 里,这是关键所在,陶颜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她略作沉吟,然后果断地拉开了遮的严严实实的窗帘。玻璃蒙了一层水汽,但还是 能看出一团昏黄的光晕,象大雾里看远处的路灯。方位正是林家旧房所在。陶颜心里格 登一声,伸出袖子擦拭着玻璃。外面的雨水不停地打在玻璃上,然后刷出层层叠叠流水 的纹迹。陶颜将眼睛贴近窗玻璃细看,穿过重重的雨水,影像变虚了,如同流波里的倒 影,还是第一夜时见到的情形,有人开着窗梳发。难以相信,这么大的风雨,烛火只是 跳动,却不被狂风熄灭。 陶颜怔怔在看了一会儿,忽的嘴角撩起一丝微笑,转身往门外走去。客厅里的石宁 已经安静下来,呼吸平和。其他三人懒懒地靠在沙发里,耷拉着脑袋却没有睡意。客里 的烛火忽然一暗,跟着扑哧一声熄了。三人眼角的余光只捕捉到一条人影闪过,纷纷站 了起来,喝道:“谁?谁?” 于重元一把抓起随身携带的电筒,光圈落在陶颜的后背。他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僵 直着身子碎碎步往前走的陶颜,“陶颜你干吗去?”陶颜依旧面含微笑,一声不吭地往 前走。于重元一呆,马上意识不对,待要追上,陶颜已打开了大门。狂风挟着大雨站了 进来。 “啊。”陶颜低呼了一声,抬起手遮住风雨。于重元飞快地将大门关上,拉住陶颜 后退几步,问:“你怎么了?”陶颜抹去脸上的雨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 又看到那个女的在梳头了。”话音未落,林乐峰呼的一声从沙发边冲进了陶颜房间。 跟着于重元、朱沁蓝也冲进了陶颜房间,三个人挤在窗前往外看。森森黑夜里,那 一点昏黄十分醒目。“我有望远镜。”朱沁蓝边说边折到衣柜前,从行李袋里掏出一个 小巧玲珑的望远镜,林乐峰一把抢过,举到眼前,忽然他浑身一抖。 于重元紧张在追问:“怎么了?怎么了?看清楚了吗?”林乐峰呆呆地不回答。于 重元从他手里拿过望远镜,举目望远,一会儿也是身子一僵。朱沁蓝二话不说,从他手 里拿过望远镜看过去,然后缓缓地往下望远镜,脸上满是震撼,喃喃:“怎么会?怎么 会?” 陶颜一直站在房门口,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好奇地问:“什么怎么会?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她。陶颜忍不住从朱沁蓝手里拿过望远镜,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到眼前。她浑身一震,额头冷汗沁出,放下望远镜,喃喃地说: “怎么会是……苏克?” 林乐峰已恢复了镇定,一声不吭地从陶颜手里拿过望远镜,再次举到眼前。没有错, 那个坐在窗前梳头的人,虽然带着长长的假发,但侧面与苏克丝毫不差,而且下巴全是 短短的黑色胡茬。他正举手一丝不苟梳理着长长的假发。林乐峰忽的放下望远镜,沉吟 片刻,将望远镜往陶颜手里一塞,与于重元说:“你跟我来。” “干吗去?”于重元跟在他身后问。林乐峰说:“我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重元脚步一顿,然后迟疑着跟了上去。两人到了鞋柜前换雨衣,穿雨鞋,各拿着一个 手电筒从后门走出别墅。 朱沁蓝与陶颜继续站在窗前,往林家老宅张望,两人都没有用望远镜,只见那条人 影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林乐峰与于重元借着灌木的掩护,蹑手蹑脚地往那边走去。穿 着雨衣的两人看起来添了几分阴森和陌生,一会儿就被夜色同化了,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陶颜与朱沁蓝凝神屏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忽然,陶颜眉头一皱,轻声说:“沁蓝,你 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朱沁蓝表情紧张,说:“后背好凉。”两人同时打了个抖嗦,相视一眼,慢慢地回 过头。厅里的烛光在房门口摇晃,忽进忽退,幽明不定。但是门口没有任何人。两人吁 了一口气,相视一笑。陶颜抚着胸脯说:“自己吓自己。” 朱沁蓝忽的收敛笑容,伸出手,一阵凉飕飕的风流在手指间穿梭。她脸色大变: “怎么会有风呢?”所有的门窗都关的紧紧的,连昨晚被打破的唐绍那间房里的窗子, 今天也已补好了。陶颜看着微微起伏的窗帘,也变了脸色:“真的有风。” 扑哧一声,厅里的蜡烛再度熄灭,跟着一股风扑在陶颜与朱沁蓝脸上。两人忍不住 伸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凉凉的黏黏的全是冷汗。僵在原地片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走廊里的煤油灯想必还亮着,房间外是浅浅的黄色弱光。“我们出去看看。”朱沁蓝拉 陶颜,陶颜身子一缩,忽的想起石宁还在厅里,顿时着急起来:“不好,阿宁还在厅里, 快。” 石宁还在沙发上静静地睡觉,陶颜吁了一口气。此外厅里并没有其他人,大门与窗 子关的紧紧的。“好奇怪,这风从哪里来的?” “是后门。”朱沁蓝表情严肃地说。台风来临之前刮的是东南风,林家别墅的后门 朝着北方略偏东,风力自然要弱了许多。朱沁蓝拉着陶颜往后门走去,走到走廊口,就 可以看到后门大开,黑森森的门洞象巨兽的嘴巴。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啃哧啃哧,啃哧啃哧…… 陶颜低呼一声,指着房门口的地砖,声音发颤:“沁蓝,你看。”一道水渍从门口 一直往里延伸,看起来好象动物爬过留下的痕迹。两人的目光顺着水渍而走,一直到厨 房门口。啃哧啃哧,啃哧啃哧……那声音正是从厨房里传来的。 朱沁蓝拉着陶颜蹑手蹑脚靠近厨房,陶颜浑身冷汗如雨,心跳几乎停顿。啃哧啃哧 越来越响。朱沁蓝贴近门边瞄了一眼,只见一条影子抱着电饭堡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 个红萝卜啃着。“苏克!” “什么?”陶颜探过头来。那坐在地上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下巴是密密麻麻的 胡渣,胡渣上沾满白色的饭粒,不正是失踪两日的苏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