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使沈颀再一次对自己一向认为敏锐精确的判断能力产生质疑。她不相信这 世上会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人,半个钟头前杀了人,接着来公安局玩。 董炎搭着耳朵,垂首深埋胸前。邢坤用手指在门上弹了几下。董炎不知道是 他,大为光火,斥道:“你有没有纪律?” “有!怎么没有。”邢坤笑眯眯地逛进来,“咱们市民得跟着党跟着政府走, 不光要有纪律,还要守法律。” 董炎大为意外:“你来干什么?”可是“来自首”这话始终没敢问出来。他 最讨厌的就是歪着脑袋的样子,仿佛地球引力对他不公平。 “我当然是有事了。不是有事就找警察叔叔么?您瞧您也五十岁了,我叫您 声叔也是应该的。”邢坤正了正领带,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杯辍了一口,“这 是什么?董局您堂堂公安局长怎么喝这个?谁不知道您清廉呀?可您也别用这来 折磨自己呀何必呢。回头我给您捎一罐冻顶乌龙,啧啧,那才叫人喝的茶。” 董炎给他揶揄得褪了一层皮,快脱胎换骨了,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干什 么?” “我想说说你们公安的办事效率。听说前些日子那个专爱撞人的司机给抓着 了?” 董炎没睬他。 “哎呀,听说他被你们抓了不到两个钟头就驾崩了?唉!可惜可惜!这人哪, 说走就走……”邢坤喋喋怪笑着。 “你挺关心他的嘛。” “我指的是刁梓俊那孩子!什么说走就走,还没说走就走了。” “那你上我这儿来发牢骚?” “我——来——报——案!”邢坤陡然提高了声音,目光极其嚣狂地直刺董 炎。 董炎不由一凛,扬声问:“你?你报案?你报什么案?你公司电脑有黑客?” “杀害刁梓俊的凶手!” “你知道?”董炎“呼”一声站起来。 “我猜出来是谁了。跟脑筋急转弯似的,我想了一个多月。” “没有十足把握不要乱说。”董炎感到他纯粹是为了捣乱来的。 “我确实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我没乱说。先说说是谁吧,这人姓姚,不过具 体是姚金顶还是姚汝澄我就不晓得了。” “这俩都是什么人?” “父子俩。石冶本地的恶霸无赖。他俩原本是外来户,住东北一条街,那一 片儿好几十个东北人,全听他的。我也不清楚他们经营什么营生,就知道姚金顶 过去贩过黄碟,一车一车地卖,后来进化了,卖限制级电脑光盘,最后开网吧, 搞黄色网站。我是卖电脑的,所以听说过这么个人。” 董炎竭力想从他深晦的瞳仁中觅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复仇快感:“你和他没有 过节吧?” “有!怎么没有?”邢坤的回答竟出人意料地爽快:“凡是和咱人民警察作 对的,我都和他有过节!” “少说这个。你有什么证据吗?” “刁梓俊和姚汝澄曾经同在石冶一中念过书,他俩早在十年前就结下仇了。 您若是不信,或是想知道详情,可以问问刁梓俊以前的小兄弟们,比方说报 社那个廖记者,还有……咳!“他有意提高声音,一字一顿,”那个叫金天闯的, 你们局里开除的那个女警的男朋友。“ “好吧,如果我尽力去做,那你以后……” “您尽多大力我尽多大力。”邢坤毫不让步,“我真的希望我能尽全力。” 董炎有些发闷,胸口总有一股浑浊之气冲撞不出,于是去摸烟,邢坤递过一 支大熊猫,用镶着两克拉钻石的防风打火机点燃,董炎没拒绝。邢坤收好打火机, 但把那盒价值280 元的烟留下,快步地赶出去。 董炎沉吟良久,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凑到嘴边半晌才问:“小颀吗?…… 是我。……不,你不能回来。我不是让你白等,起码想在不行。我是想问问 你,你男朋友金天闯……是不是男朋友这无关紧要,你和他比较熟悉这总是真的 吧? 你问问他,知不知道姚汝澄这个人,姚汝澄!他肯定知道。你问他姚汝澄跟 刁梓俊有没有过什么仇。……全看你的了。“ “姚汝澄啊?他啊……”金天闯闪烁其辞,“我并不怎么清楚……你这算是 审问我吗?” “天闯……”沈颀第一次去掉他的姓来称呼他,但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在干一 件很羞耻的买卖,脸上一红,嘴里却不停:“刁梓俊是你的结拜大哥,他现在死 了。如果他是被人谋害的,你难道不希望揪出凶手,替他报仇?” 金天闯又吭哧吭哧半晌,眼却瞄向沈颀起伏不定的胸部。沈颀是刑警,其触 觉能感受目光,立即摁了他脑门一下:“你有没有出息!你是不是个男子汉大丈 夫?”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金天闯素面朝天,转移话题说:“我们九 个……一齐转到石冶念书,大概……半年以后,具体哪天我记不清了,反正当天 早晨,我跟他,还有老二骆飞一起在学校操场上散步,他先吐了一口痰,我也吐 了一口痰,他又吐了一口痰,我再吐一口痰,他急了,还吐了一口痰,然后骂我 说:‘你这驴,怎么吐得比我远?’” 沈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活腻了么?说重点的!我可没时间听你讲废话!” 金天闯唾沫四溅:“我可没讲废话,我就要讲到重点了。他怕我超过他,又 一口,吐得更远——别打我你听我说!一下子吐到一个女生的裙子上,那女生是 石冶本地的,长得还算端正,刁梓俊立即看上她了。其实他本人是很瞧不起农村 子女的,也并不是真心喜欢她,单只觉得她漂亮,就像弄过来解闷,打法一下无 聊又紧张的封闭生活。那女的本来也觉得刁梓俊不错,可后来却跟另一个人好了, 也就是那个姓姚的,姚汝澄。姚汝澄他爹姚金顶是石冶镇东北一条街有名的老混 混,每天带着几十个人挨家挨户地敲榨,后来在石冶山后面开了个私人煤窑,挣 了不少钱。所以姚汝澄在生活上大手大脚,从不俭省。女人嘛,谁有钱就跟谁, 千古不变,所以……”说到这里他猛然醒悟似地看看沈颀,好在沈颀并不在意, 大概她从不认为自己属于女性——即弱者。 沈颀催促道:“接着说。” “所以就再没搭理刁梓俊。刁梓俊虽然是烟州城里人,可他是单亲家庭,刁 伯父是普通职工,根本没什么积蓄供他挥霍。你也知道,刁梓俊的脾气是烟州出 了名的……这一来他当晚便从宿舍床顶拆下一根铁棍,深更半夜……大约是三点 多钟,踢开姚汝澄那个班宿舍的门,进去就跳到姚汝澄床上,拖下来就没头没脑 地乱打乱砸,姚汝澄在他班里也是一霸,怕丢面子死撑着喊也不喊,可他体格不 如刁梓俊那样魁实,挣扎也没用,给打得满头是血,要不是保卫科值班的老头儿 闻声赶过来,刁梓俊真有可能把他活活打死。” 沈颀露出明显的厌恶情绪:“他还算个人吗?这么野蛮,得给他找个心理医 生。” “那也没用,以前他爹也不是没给他找过,可后来给那个医生也请了个医生。” “保卫科的人把他送进派出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