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教师的宿舍跟学生的连在一起,当然要比学生的好多了。资料上曲青婷是外 来户,老家远在甘肃偏僻的小县,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全靠全县第一的优异成绩, 由县里所有乡亲捐助才来到沿海城市念完大学,可因为没有背景,只能被分配到 一个仅仅比家乡稍富些的镇立中学教书。今年有四十一岁了,仍是单身。不过沈 颀和陈公达都看过死者生前的照片,尽管人都死了,不该再说人家什么,可曲青 婷实在是个丑陋得令人悚惧到血液和骨髓深处的女人,那张脸甚至还不如一张画 得端正点的鬼脸,跟橡皮泥捏坏了似的,也许要是那场车祸毁了她的容,也至少 能够留给人们一丝产生温和想象的余地。在世人的潜意识中,如果一个人相貌很 美,却未必是个好人;反之如果很丑,那肯定不是好人。光看看不动的肖像都那 样令人作呕,更何况面对活生生的面孔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同情起那些天天 面对曲青婷的学生们了。简单直接地去揣测,大概这就是她单身的原因,丑陋本 身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但是最大的悲哀确实因此而导致的无人去爱——这种生 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促成了她疯狂虐待学生的戾气。 但是连一个了解她的人也没有,她的情况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沈颀与陈公达对望了一眼,他们已经来到曲青婷生前教的那个班。 “谢谢你还想着找我陪你一起来。”沈颀说话时总是刻意避免去看陈公达。 陈公达在追她。 陈公达也不介意,只是笑笑说:‘只能从曲青婷的同事和学生当中了解情况 了,但愿能有新的发现。“ 下课铃终于响起,尖锐得如同暗夜里的枭鸣,学生们都很不自然地微颤了一 下,随即孱弱无力地瘫伏在桌上。当然精力充沛的也有很多,压抑了许久的愤怒 化为高亢的歌声合唱起来,沈颀初来乍到,猛一听还以为他们在学鬼叫,唱着最 近流行的什么“两把菜刀闹革命,革命以后光着腚。人家开车我开荒,人家吃肉 我吃屁。高楼大厦人家住,我住后山老槐树。美女金钱人家拿,我拿一根大黄瓜。 人家翻手覆为雨,我一翻身被人狙。我问苍天何至此,苍天让我凉快去…… “ “两位有什么事吗?”一个男孩从教室走出,很老练地问,实在不像是十五 六岁所能有的口气。他大概以为来了记者。这个封闭、残酷而升学率极高的地狱 式学校总能引得大量的记者和极地探险爱好者的来访。大多不会明着扛摄像机, 但是尽管他们不表露身份,精谙世故的学生们总能找出他们与家长之间的微妙差 别。学校专门培养了一堆能说会道的学生干部,以备对付记者。 “你是班长吧?”沈颀冲他笑了笑。那学生发了一阵愣,随即回应道:“是 啊。你们是来问曲老师的事的吧?” 陈公达回头瞧了瞧沈颀,又转而兴致盎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学生家自己的判断得到了认可,眉目中隐然有些得色:“这个月几乎天天 都有记者来。” “我们不找你。”沈颀硬生生地拒绝,她知道从学生干部中是得不到真实的 情况的。 班长坚持说:“我是一班之长,也是曲老师的得力助手,对曲老师的事也最 清楚,你们要问找我好了。” 沈颀比他更坚决,淡然地回答:“不,我们想要听听一般的同学是怎么评价 你们曲老师的。” 班长犟得很,死赖着说:“我虽然是班长,但是我跟同学们打成一片,无论 学习和生活上都尽力帮助他们……” “我们不是记者!”沈颀向陈公达示意,陈公达亮了亮警证:“你知道刁梓 俊么?” 班长的眼球迅捷地翻到另一边,伴着腥红的血丝,惶然地跑开了。 “刁梓俊很出名。”沈颀向陈公达介绍道,转而向教室里面瞧去,角落里有 几个学生大大咧咧地将脚放到桌面上,嘴里不干不净地讨论着什么。沈颀觉得他 们才能比较真实地评价自己的班主任,便指着其中一个长毛:“同学,出来一下 好吗?” 那长毛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皱着眉质问道:“你丫谁啊?怎么了找打吗?” 沈颀也愕然,她起初总认为金天闯形容这个学校时所用的语言太夸张,可现 在她亲眼见识了,他们视打架为日常琐事,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也意味着恶意 的挑衅叫嚣,遂成为火星进而引发一场殴斗。 陈公达绝不允许有人这样对沈颀讲话,厉声喊:“你给我出来!” 长毛见对方这样强硬,体格也够魁梧,不禁在士气上有些怯了,但他迅速调 整过来,走向门口,他的几个同伴也跟上。等一出门,长矛发现对方仅有两个人, 立即高喊起来:“伙计们都过来,有人来找事!” 很快地,十来个身着运动服的男孩围了上来,个个都在一米八零以上,稚气 未脱的目光中充斥着暴躁与凶狠的色彩。长毛得意地指着陈公达问:“你玩哪儿 的?这么膨胀,信不信我弄死你?” 陈公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沈颀朗声问:“有人认识刁梓俊的么?” 这群耀武扬威的孩子都为之一震,长矛很勉强地挤出个“嘿”字,表示不屑 :“刁梓俊又怎么啦?拿个死人来吓唬我?他早过时了!” 沈颀有些伤感地点点头,说:“看样子你知道不少事,跟我们走吧。” 长毛这才感到不对头,半晌问:“警……察?”他那些义气为重肝胆相照的 好兄弟们,早已不知不觉地隐藏进人群之中,难以辨认了。 “曲老师她……”长毛狡猾地转着眼珠,很费力地说:“她挺……她还行。” “我说你呀,”陈公达拍着他的肩膀,“你跟我们说实话,公正客观一点二, 这不是对死者的不敬,不用害怕。” “我害……谁?谁害怕了?”长毛苍白无力地笑着,“那我可实话实说了。 她这个人……呸!那还算个人么?妈的,老子豁出去了,活着的时候我都不 怕,还怕她变鬼么?先瞧她那长相: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丑!而且性格阴沉,脾气 暴躁,成天冲着我们发火撒泼,有事没事就挑我们的刺儿,扇一耳光踹两脚那是 常有的事。有一次我在课堂上睡觉,又没犯什么法,不过我算好了她不敢发火, 因为当时是公开课,有许多领导和老师旁听,还有记者录像。谁知道她不动声色, 把手指伸进我的头发里,用力撕扯,还猛地敲打我的头皮,从外表还看不出来, 因为她只是轻轻地触碰我。我们都恨死她了。这一死嘛,虽然谈不上大快人心, 她本人也算是永朽不垂了。我们挺高兴这是真的,没必要隐瞒。不管是谁干的, 就当是为民除害了。……哎,你们警察可不能跟记者一样,出去瞎说啊,你们问 我我才说的,我这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你们一宣扬,我非死不可,学校能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