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沈颀随着他乘电梯上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电梯狭小的空间令沈颀十分地不 自在,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般大小。邢坤一对冷电似的目光在沈颀俊俏的脸上扫 来扫去。沈颀只盼望快些到达终点。 电梯门一开,沈颀忙不迭地一步踏出来。邢坤自顾自地走着。员工鞠着躬将 豪华办公室的镶金大门打开。刑坤一边双手摸着头发,一边吩咐:“给沈小姐上 茶!” “不用了!我有急事要找你。” 邢坤坐到真皮老板椅上,摆了个舒适的坐姿:“找我帮忙吗?” “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由于过去的某些误会,间接造成了你的失业,这个 这个……我一直是有愧于心哪,总想找个机会好好补偿你一下。说吧,除了我的 命以外,十万二十万的这不成问题。” “我不要钱。” 邢坤怔了怔,随即把脸笑成了一团麻花:“哟,沈小姐对IT业也感兴趣?那 ……想要在敝公司谋个什么职位啊?”心里却一阵紧缩:“这该死的女人,在外 面查不到扳我的证据,就想进公司主电脑偷资料,还明目张胆地跑到我眼前,往 我嘴里摁苍蝇!” “我不是来求职的。我只希望……不是希望,是强烈要求你立即停止在石冶 的工程项目。” 邢坤这才多少吃了一惊,重新打量着这个在自己看来完全无足轻重的渺小对 手:“你……你说什么呢?嗯?你知道这工程我投了多少钱吗?一亿七千万!我 本来还想用这笔钱买个F1玩玩呢,可为了这帮孩子能有个像样的地方学习,我也 狠狠心忍痛割爱了。在你看来,大概这是我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价值体现 了吧?——你总不能否认这的的确确是件好事。再说了,这工程我已经交付给新 环公司的老板沐春,我只管出资,你非要制止那也不该找我,就算你现在还是警 察,申请不下相应的文件,那工程照样也不会停。退一步讲,你什么文件和手续 都有,可这也是人家城建局、规划局的辖域。只要工程本身没有违法犯罪或者能 导致灾难的其它因素,你们公安局也就根本无权过问。我说得对吗?” 沈颀给他驳得哑口无言,闷视他半天,接着拉过一张椅子,与邢坤面对面坐 下。 邢坤有些诧异:“怎么,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我 的办公室里?” 沈颀睥睨着他:“邢坤,你不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邢坤冷笑着:“这还会有别的原因吗?大家都心照不宣了。你要为你父亲报 仇,该找胡功报去,可你偏死咬着我不放,还这么有恒心这么有毅力,看来想要 结束这段恩仇咱俩只能比比谁的寿命长了。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你说我如果想要 不声不响地弄死你,你认为还很有难度吗?我有意想要放你一马,你居然敢出现 在我的办公室里!你千方百计地想从我平日里所作所为的每一个细节里捕风捉影, 抠出来你认为的不妥成份以后,再凭臆想断章取义、极其牵强地去跟现有的刑法 配配对,这蠢伎俩是用猴子的大脑想出来的吧?这些我都清楚得很而且都能容忍, 可你说我就不明白,你给我解释解释,我盖教学楼能跟你爸爸的死扯上关系吗? 你爸爸是死于应试教育的祖国花朵么?“ “这的确跟一个人的死有关系,不过不是我爸爸。”沈颀凑近他:“是刁梓 俊。” 邢坤细长的眼睛如同触电一样极迅捷的眨动了一下,略微镇定后,问道: “你说什么?” “我知道,不论是这样想还是直接说出来,都可能会很荒唐很可笑,可是… …“沈颀颤栗地咬着下唇,”可是杀害刁梓俊的……不是人!“ 邢坤并没有如她所想哈哈大笑,也毫无任何惊异的表情,目光中却浮掠着淡 漠的荒凉感,那一瞬间为沈颀锋锐的职业触觉与女性独有的尖刻思维捕捉到了, 她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相信,连邢坤这样可说物质生活达到极致,在世人劣俗的 心目中可称为成功人士的黑道帝王级人物,也会有这样根本作不得伪的绝望神色。 他不仅在跟人斗,也在跟天斗。 “我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邢坤闭上眼,捂住额头并擦拭汗,“胡功 跟了我整整二十三年,车开得一直不错,可他撞死了两个人。当时他对我说:‘ 我的车突然不听使唤,方向盘自己转出去了!’我觉得都四十多岁的人,时间再 仓促口舌再拙笨,也用不着编出这么低劣的理由来推搪塞责。” “你承认是你指使胡功杀人了?”沈颀瞪着他。 “可我没有说假话!我只要他杀顾学庆。只要你没证据,就凭我说的这几句 话也不能指证我!而杀那两个人也不是胡功的意愿。正如你所说的,杀害你父亲 的凶手,就是杀害刁梓俊的……那个……”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相信我?我是说,为什么相信这种说法?” 邢坤仰倒在椅子上,天花板上的浮雕映在眼里,使得眼皮突然异常沉重。若 在平时他真想就此闭上,再不睁开,而现在心中却急剧膨胀起睁眼看这世界的欲 望。他不想就此瞑目,尽管他过上了普通人拼搏几辈子都依然遥不可及的梦幻生 活,可他还是觉得有许多事情仍不可捉摸,仍没有尝试过,比如……做个好人。 “我们吃这碗饭的,……我们都很相信报应。我是坏人,你是好人,你是这 样认为的,是吧?你难道真的就从没有过触动自己心里最卑劣最龌龊成份的时候 吗?你从没有令自己一贯坚持并为之自豪的原则性思维模式所强烈反感与排斥的 另一面吗?无非就是……我把它付诸了实践。我们都是俗人,我相信这世上总有 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拷问着社会的良心,它们正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 们哪。” 这几句话惨黯极了,沈颀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停止工程,梓俊能活过来吗?” 沈颀仍觉得这问题可笑:“你认为呢?人从生下来开始就在走向死亡,只不 过,工程再继续,就会再死人。” “我不会停止工程的。”邢坤顿了一会儿,确定沈颀说完了才答复,以示并 未打断她。“就像我一样,干了多少坏事,总会有谁给我记得清清楚楚呢。我从 不奢望能得好死,他们也是一样,只要做了,迟早要还,而是十倍奉还。人为是 阻止不了的。” 沈颀又惊又怒,气愤得说不出话来,甩开门兀自奔下楼。 金天闯百无聊赖地走上街,在福利票亭里又买了五注。他从不奢望能戴上大 红花,中它几十万,受到俗人的追崇与恶俗之人的嫉恨,但这些副作用都掩盖不 了成功的辉煌光芒。他很早就打算做一笔生意,但苦于没有本钱,如果有朝一日 真能得偿所愿,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笔钱,决不像现在这样边挣边花,毫无节制。 经历过这半年来诸多光怪陆离的事件后,他从外表看起来更加镇静了。那些 偷窥贪官的愚蠢想法一扫而光,更别提去付诸实践了。 俗人也在进化。 在这期间金天闯和廖东然又碰过几次面,总在少年时代常去的一家小吃部里。 廖东然不声不响地付了钱,金天闯要么装作没瞧见,要么一边很拙劣地谦让, 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将所有菜盘里的肉全部拨到自己眼前,直到剩下两块,他夹着 一块扔进自己满是唾液的饭碗,将最后一块送进自己嘴里,同时关切地问:“怎 么? 你不吃肉吗?“ 廖东然只是笑,说:“条件不允许啊。” 来到廖东然家里,偶尔又聊起了程科。原来程科又经历过人生的第二次质的 飞跃与升华,刚回到香港便转随自己的导师移师欧洲,在更广袤更自由的空间发 展。他也是普通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及各种不为人知的卑劣心情,要解脱它也许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终日埋首实验室,去探寻人类乃至所有生命诞生之前的混 沌世界,它死气沉沉,但也毫无私欲,最终不会因日益发达的思想而引致邪恶与 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