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后来事实证明谭敬奇脱离小团体投奔岳衷怀的选择极为明智,岳衷怀成为市 委副书记后,岳瑶也成了烟州市人民共和国的公主,人逢必夸。岳瑶的学习成绩 也的确不错,考上了省重点滨都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晋达电脑推销部,现在已经 成为部门经理,一个月拿三千多元,这种待遇对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讲,绝对 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谭敬奇打算攀上岳衷怀这棵大树,并要将他由师父变为岳丈, 而且谭敬奇也真的喜欢岳瑶,接下来自己在市委的仕途就更加光明平坦了。 他心里想的什么岳衷怀清楚得很,但岳衷怀不计较这些,目前唯一的目标就 是灭掉邢坤,弄出个震惊全国的大案,自己也好扬名立万,爬到滨都省政府里去, 并将女儿提到原来邢坤的位置上。 金天闯等了很久。在这之前他给谭敬奇打了七八次电话,大多没有回应,仅 有两次谭敬奇接了,但说的话含有大量的“……嘛”“……哟”“……啊”“… …哩”等杂质,中国官员的经典官腔令他实在无法忍受,真想一口浓痰顺着电线 吐进谭敬奇的耳朵里。他喜欢教训别人,但决不允许别人用相同的方式对待他。 可就在他焦虑不安的时候,邢坤已经用不着焦虑不安了,两名穿着制服的大 盖帽出示了证件,把刑坤带走,同时抄出七十多枝枪,包括俄罗斯走私来的AK-47 与榴弹炮,子弹13万发,光这一项非法持有如此规模的枪支罪,邢坤就得在监狱 里长生不老,更别提只需一年之后,烟州是谁家天下又得单说。 事情出人意料地顺利,神户的总部反应强烈,也向国内法院要求严办邢坤。 鉴于大使馆的介入,整个北方闹得沸沸扬扬,邢坤在省政府的后台也保不住他, 最终连自己也被揪了出来,叶关长这种市级别的更是难逃法网。岳衷怀是一边感 叹日本企业的严于律己公私分明,一边也叫好邢坤的垮台。谭敬奇出了不少力, 得到了省里的肯定与表扬,仕途通天,但他仍旧保持头脑的冷温,毫不犹豫地将 功劳推给岳衷怀。岳衷怀一面假意拒绝,一面真意接受,省里考虑让他向上迈一 步。至于岳瑶,铁定要嫁给风光的谭敬奇了。抢得第一手资料的媒体也发了笔不 小的横财。报纸上的八卦新闻日益演化成无聊斋志异,于是现在就流行一种说法, 说是邢坤长得像猪,触怒了狐仙所以遭到报应。这场风波就跟一场会议一样,隆 重地开幕,隆重地闭幕,然后当官的继续当官,种地的接着种地。 可大家都冷落了一个人,那就是策划整个倒台事件的金天闯,他没有得到任 何封赏,烟州的晋达公司老总位置也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重新又愤怒起来。尽 管他根本无需这样——他已拥有了百万身价,但这需要别人给予必要的承认与崇 敬,以满足他征服全宇宙的野心和自尊。在他看来,人生若是一出戏,他就是这 戏的主角,整个世界发生的事都是围绕他自己展开的,其他人可有可无。而最好 的朋友也不过是活得长一点儿的配角,在最后一集光荣地替自己挡了一剑或一枪, 然后壮烈牺牲,成就了自己的一番霸业。 这段日子他没事可做,就选择打牌赌钱,与那些无业人员不同,他的目的真 的仅仅在于娱乐消遣,因为赌徒们总会发现赌钱的特性:没有永远的赢,却有怎 么也翻不了身的输。 沈颀再也没来找过他,廖东然也没有,可金天闯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孤独或难 过。他仔细想想,邢坤一死,起码对自己生命的威胁解除了,而且烟州整个黑道 系统虽然算不上是彻底瓦解了,也会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能也不敢出现 类似规模的黑社会性质势力。当然即便这样,下一个坐庄龙头也轮不到他,这他 总算还有点儿自知之明。他的心态一直没有平和。一没过硬文凭,二没正式职业, 所以初步计划拿出一百万来投资做个小房产买卖。如今的烟州社会空前安定,也 用不着偷偷摸摸了。 在此期间他曾经给沈颀打过电话,沈颀的手机长期关机,家里电话则有录音 :“如果不是金天闯,请留下电话号码和留言,如果是金天闯,什么也别留下。” 这令金天闯绝望之余更加地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因此同样要 再给廖东然一次同等的机会。于是他也打了廖东然的手机,由于职业需要,廖东 然总是开着机。金天闯劈头就问:“喂,假如我有很多钱,你愿不愿意跟我和好?” 廖东然沉寂了一会儿,静得可怕,就在金天闯怀疑自己的手机坏掉时,他及时地 开了口:“天闯,第一,你有再多的钱,我也不会跟你和好,我不想害自己。第 二,也许这才是第一:你不可能有很多钱。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跟 钱怎么可能扯到一起呢?我明天就要转到丹港工作了,我想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 到你了。再见!永远别再见!” 金天闯“砰”一声将电话砸到地板上,随即拎起一条凳子用力地撞击着电话, 本来他不打算用这种方式渲泄,因为这电话毕竟不能代表廖东然本人,不过他现 在有钱了,这样的电话他可以一天换一个。 金天闯觉得还不解气,又跑回屋里,从墙头摘下两只倒挂着的布偶,这些是 他从夜市上买来了,用孩童般颇为拙劣的画技描出两个只能隐约看出是一男一女 的面孔,男的身上写着“廖东然”,女的身上写着“沈颀”。这些日子他常用针 孔扎“廖东然”的脑袋,再掷到脚底猛踏几下。“沈颀”的胸部和两腿之间则被 他不知扎了多少针。然后他疯狂地亲吻着“沈颀”的嘴,接着不知为何又暴怒起 来,用剪刀将胸部两枚象征乳头的红钮扣剪掉。这时他再也没有了耐心,把“廖 东然”放到案板上,“砰砰砰”用菜刀狠狠地剁成了三段,又拖着大皮鞋冲入卧 室,自写字台抽屉中找了瓶红墨水,嘿嘿傻笑着倒在“尸块”上,眉毛恶毒地紧 皱着。 接下来是“沈颀”,他扯过来对准自己的胯部夸张地撞了几下,然后找出打 火机,“呼”地点燃,狂热地瞧着被火吞噬最终成为一团黑炭的“沈颀”。 “王八蛋!畜生!”他骂来骂去还是这些顸颟无能的单调陈词:“就这样还 太便宜你们了!你们应该每天受千刀万剐,每天都给火烧,都被粪泼!”他仿佛 为自己突然萌发的异想而得意,便将两团垃圾扔进街上没盖的“敞蓬”下水道。 “吃屎吧你们!” 不知怎么,就这样也难以令他平静,他“嗷”地一声跳起来,感受到前所未 有的激怒,这令他一刹那间眼前一片惨白,他牢牢抓紧桌角,这才勉强站稳,半 响都一言不发。 他在惊怒中昏睡了过去。 他梦见自己开着一部宾利雅致,财大气粗地喷云吐雾,停在一家极其奢华的 宾馆前。他的另外三个好朋友左善、常征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样子困迫 不堪,就像过去的自己,面对刁梓俊和刑坤一样。而现在,自己却威风八面地点 了一桌五千元级别的大餐,燕窝鱼翅熊掌猴脑象拔干鲍穿山甲,只要是法律允许 和地球上有并且确定不是外星人本人的东西,都吃了个痛快。然后自己带他们洗 最贵的桑拿,包最漂亮的小姐过夜。自己给他们讲了很多奇闻轶事,而他们只能 瞠目结舌地听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像个不通事故的孩子那样笑了起来,同时又像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沈颀在虚幻中渐渐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世界。她站在马路一旁,地面是由红 与绿交错的方砖铺砌的,微细的隙缝之间钻出了浅黄色的尖草。她对面的红灯一 亮,机动车辆停滞了行动。她看到了一个因此而显得清晰起来的身影。那是金天 闯,他只是着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冶一中校服,脚上是一双仿真耐克鞋, 脸上洋溢着很温厚很淳朴的笑容。沈颀心头一宽,立即冲他一笑。 但随即她的笑容僵固了,封冻了,随后彻底地破碎,片片飞散,飞散到抑郁 难消的沉闷空气中。金天闯背后的那辆硕大无蓬的沃尔沃大货车离开了,取而代 之的是车后掩盖的近百名黑西服墨镜手执砍刀或长棍的打手,走在最前面的金天 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换成了相同的装束,目光变得阴晦起来,始终为一团荒诞不 经的迷雾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