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大师 火烧火燎的疼痛提醒万里,他只顾著踢人痛快,却忘了对方是木头人!这下子, 他至少要一瘸一拐的一个星期才能恢復正常。他发誓以后决不再嘲笑阮瞻,笑他每 次战斗后都会五癆七伤的,今天他才知道,作為一个主力军去和异物战斗是多麼不 容易,尤其还是在势单力孤的情况下。 「人真是不能嘴贱,不然马上会遭到报应!」他懊恼的说,单脚跳过去拿起血 木剑,又掏出背包中的备用手电,準备进院子裡去。 可就在这时,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一个离门边最近的断头木偶竟然抢先一 步,向大门爬去! 喀噠——喀噠——喀噠 木头与地面的摩擦声和木质关节处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裡显得格外刺耳。而 第一个木偶一动,其它三个也开始动了起来,都挣扎著要爬到院子裡去。 万里看得心头发麻,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麼回事,就感觉有东西撞他的脚跟。 他连忙跳到一边去,却见那个被砸成两段的木偶一手拉著自己的下半身,一手撑著 地,也向前爬去,因為万里挡了它的路,所以一直撞他。 眼见著四个木偶已经爬到了门边,万里忽然意识到,这木偶没有任何的动力, 不可能自己行动的,不是受妖法,符咒的控制,就是有灵体附在裡面。 想到这儿,他立即抽出血木剑来。而剑才一出盒子,立即泛起淡淡的红光。 果然! 血木剑刚才之所以如此平静,一定是因為龙大师在木偶上做了些什麼手脚,此 刻它们的头全掉了,相当於破了外层的防护,血木剑马上就有了感应! 万里顾不得右脚的疼痛,走过去提剑就刺。 「剑下留情!」院子裡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阻止了他。话音响起的同时,小石 屋的门也『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都是受损的残 魂,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在帮他们聚气而已,不会伤人!」 万里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的狼狈和一直不敢落地的右脚,心 想这叫不伤人吗?若不是他还有两下子,人又机警,此刻如果他还能在地上爬就是 万幸了,还有机会站在这儿说话吗? 「我提醒过你要小心了。」龙大师彷彿读懂了万里的心声,淡淡的说。 「非常感激。是不是如果我顶不住了,您会马上出来叫停啊?」万里语带讽刺 的问著,向旁边又跳了一步,让那几个木偶『喀噠喀噠』的爬进院子,直至爬进那 间大石屋裡。 「那倒不会。如果你连这几个附灵的木偶也对付不了,也不必去新镇裡帮你的 朋友了,那根本是送死,没有一分胜算。」龙大师还是淡淡的,好像在谈论不相干 的人,「进来吧。」 万里语结。知道龙大师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总觉得这种考验法有些过分。见这 个瘦小的老人和他说完话,就从小石屋走出来,随著那几个木偶进了大石屋,头也 不回,只得一蹦一蹦的跟进去。 大石屋内漆黑一片。一进门,一股又湿又冷的气息就迎面袭来,让万里不自禁 的打了个寒颤。而且让他感觉更不舒服的是,他觉得石屋内有许多双眼睛盯著他, 但却没有一点活人气,相反,就连龙大师也踪跡全无。 万里站著不动,一手握紧血木剑,一手打开了手电。只见这石屋很大。至少有 四十平米。是扁扁的长方形,不知道為什麼,当场就让万里感觉好像进入了一个巨 大的石棺裡。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摆放任何傢俱物件,只是墙边堆放著大片白花花 的东西。 手电筒的光迟疑了下。然后停留在墙边立著的东西上。 木偶,还是木偶,真人大小的木偶!一样的四肢俱全,相貌各异,但也一样的 面目模糊,只是没有像门外巡夜的木偶一样穿著衣服,也没有上过顏色,除了眼睛 部位点上浓黑的两个圆形外,其它部位光滑的木质表面都泛著微弱的白光。 这些木偶全部依墙摆著,一个挨一个,一层叠一层,一圈又一圈,至少有一百 多个,密密麻麻的『站』在四周,让进到屋子裡来的万里驀然有被包围之感。更可 怕的是:它们虽然不动也不呼吸,但却让他感到它们是有生命的,一个个无语的盯 著来人,无论换了什麼角度,那一双双又圆又黑的眼睛还是冷冷的盯著他看,让他 没来由的紧张,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这边。」龙大师的声音突然再次传来,让万里大吃一惊,不知道他从哪裡说 的话。循声细看,原来在大石屋的右手边,有一扇小小的门,看样子是通向那间小 石屋的。 万里有些不满,硬著头皮走进小石屋去,感觉整个后背被那些木偶盯得发麻, 恨不得快点离开这裡,但他尽量保持著平稳的脚步,不想被这古怪的老人看扁了。 他胆子一向很大,真正活蹦乱跳的异物他可以应付,但这种沉默的威胁对他的 心理承受能力可是个考验。 「你很有胆色。」他一进屋门,就听到龙大师这麼说。虽然语调还是淡淡的, 但总算有一丝讚赏的情绪包含在其中了。 小石屋同样漆黑一片,龙大师也没有要开灯的意思,但万里还是凭借手电的光 芒看清了小石屋内的情况。小屋比大屋小得多,不足六平米,一个北方农村常见的 土炕佔了房间的一半,两件简单的傢俱和一些行李——小炕桌,小木箱和被褥摆放 在炕的一侧,除此之外,房间内就只剩下一个木架子,上面整齐的放著一些雕刻用 工具。 这间石屋没有那股阴冷潮湿之气了,而是瀰漫木头的清香味! 万里一时有些疑虑。 这个瘦小的老人真的是龙大师吗?為什麼他生活得这麼寒酸和窘迫,这和他想 像得大不相同,这样的世外高人,就算不是道骨仙风。至少也应该似乎瀟洒不羈的 模样,為什麼他感觉龙大师就像个阴魂一样?不仅如此,他的行為也十分诡异。一 个名气如此之大,地位如此之高的风水师不去研究周易、八卦什麼的,却去雕刻木 偶,而且手工还非常差! 山下的村民说他是以製作木偶為生,但依他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谁会要这 些同真人大小,让人一看就汗毛直竖的人偶?他不像是手工艺者,倒像是摆弄鬼魂 和幽灵的巫师! 不是他又掉进了什麼陷阱吧?目前这种危机四伏的状况,他不得不小心一点! 这麼想著。他就用手电去照龙大师的身体,见他正坐在土炕的一边,身体完全 被中式的服装包裹起来,只剩下一双枯瘦的手和一个满头白髮的脑袋露在外面。地 上,映著他的小黑影子。 但是,当手电筒的强光照射到他的脸上时,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半睁 著,眼珠动也不动! 这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没有人类的正常反应? 「我是瞎的。」龙大师乾瘪的嘴唇动了一下,回答万里心中的疑问。 万里轻轻鬆了口气。还真怕又遇到什麼意外。对於能和他交流的,无论是人是 鬼,他都不怕,但现在情况紧急,他怕的是再绕圈子了。 他上山前曾经和阮瞻联繫过,阮瞻说他已经恢復功力了。而现在新镇中的情况 不宜再拖,所以他準备行动。他希望万里能找到龙大师,因為他需要设计建造这塔 的人在镇外配合他。 万里知道,如果他找不到龙大师,阮瞻也会动手的,就算胜算不大也是一样。 阮瞻面对的可是一百七十三个怨灵。这些怨灵的怨气极深,却又长年被压制住,此 番放出来,能力自然不能小覷。可是,能制服他们的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因此依 阮瞻骨子裡那股悍勇、刚硬之气,一定会奋力一搏,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是 一样。 新镇和旧镇的情况变化万端,时机随时可能出现。所以他们无法约定动手的时 间,但万里很希望可以在他这一方提前準备好,然后等在新镇外,等阮瞻的信号一 到,他就可以出手,不必让阮瞻发出信号后却等不到援兵。 「对不起。」他有点尷尬,「我不是故意的。」 「现在明白我為什麼不点灯了?我并不是木偶,只因為我不需要。」龙大师说, 「假如你看清楚我了,请把手电从我的脸上移开可好?」 一瞬间,万里还以為龙大师看得见自己探头探脑的小鬼样子,尷尬的咳了一声, 急忙收回手电,让光柱照射到屋顶上。 「找个地方坐。」龙大师再度发话。 小石屋裡并没有凳子,椅子之类的东西,万里只好依言坐到了炕边。 「龙大师,我——」 「你并不信任我?」龙大师打断万里的话,意指他坐得离自己比较远。 「我怕您再给我来点什麼考验。」万里实话实说,「找到这裡来,我已经是强 弩之末了,再受不起意外了。」 这老人家也真是的,明明小石屋有门,偏偏要他从大石屋拐进来,明明是第二 次试探他,看他会不会被那诡异的场景吓翻在地。 「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会如此生活,為什麼会雕刻那些木偶,為什麼像个幽灵 一样躲在最阴暗处,為什麼我的眼睛是瞎的,因為你在向知情人打听我时,一定知 道我没有任何残疾,你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你口中的『龙大师』。那麼我告诉你,我 不是。」 「不是?!」万里差点没跳起来。 「不是。那个所谓的龙大师,在十年前发生那件事时,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 到的,不过是个鬼魂而已。」龙大师叹了口气。 万里没说话。他能感觉到老人身上微弱的热气和呼吸,地上还有影子,不会是 鬼魂,只是他在悔恨之中这麼说罢了。不过,这位著名的风水师确实与他想像中不 同。没有那种『天机不可洩露』的高深莫测之感,反而有些直率、咄咄逼人。 「不管您现在怎麼样,无论如何您要帮我们这一次。」万里诚恳的说。 龙大师又长叹了口气。神情上全是落寞与无奈,答非所问的道,「只差一个月, 就这三十天而已,却功亏一簣!劫数,真是劫数!」 「真的——就要化解了这件事吗?是不是可以把他们重新关起来,继续镇满这 一个月?」 龙大师轻微的摇摇头,苦涩的一笑,「那是不可能的。我说过,我并不是个有 很* 力的人,凭借的只是多年来对五行和风水的研究,才能佈阵,镇灵,沟通阴阳 的。当年我為了能镇住他们,花费了所有的力量,所以我才会瞎的。」 「龙大师——」 「但也不尽然。」龙大师继续说下去,「也因為我做的是一件损德的事,表面 上说是為了化解他们的戾气,送他们去往该去之地,实际上我是為了保住一个人, 存了私心。这是天谴。是我活该的。我想,你能找到这裡来,说明你已经调查清楚 了,你说,我是不是活该?」他抬头『看』万里,「哎。我终究是看不开的。」 「依我看,事已至此,还是看看怎麼才能补救吧。但愿亡羊补牢,為时未晚。」 龙大师沉吟著,好像在思考万里的话,半晌才说,「你——很不错,胆气过人。 人有一分胆,就有一分机会。只是不知道结果会怎麼样?」 「无论结果如何,我是非试不可的。」万里连忙说,「新镇裡的,是和我有过 命交情的朋友,还有我最在意的女人。说什麼我也要救他们出来。」 「如果我不肯帮呢?」 「我绑也要把您绑去!」 「假设我还是不帮忙呢?」 「那我就宰了那个您保护的人,逼急了我,我什麼事都做得出来!」万里焦急 之下,语气中带了三分挑衅。 「他吗?」龙大手面色平静,也不生万里的气,「纸是包不住火的,所谓天网 恢恢,疏而不漏,我当初就是想把这个火头扑灭,逆天而行,看来真是螳臂当车啊。 现在这件事抖了出来,他早晚一死,我还怕个什麼?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不帮忙的。 这是我的错,不能牵连了旁人——你老实回答,你的那个朋友,是有天生良能的人 吗?」 「您知道?」万里问。 实际上万里并不太意外,从他和龙大师接触的这点时间裡,这位大师处处预知 先机。前几天他在镇裡曾经听人说过,龙大师批卦奇準无比,所以不难想像,他早 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从新镇產生变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龙大师说著回过手来,準确的拉 过那个小炕桌,揭开了上面罩著的一块黑布。 万里移过手电的光线,这才发现炕桌上没有摆著吃喝的东西和用具,而是放著 一个模型。不是房地產公司那种展示楼盘的模型,而是像一个军事推演用的沙盘。 沙盘上清晰的划出一条条横平竖直的线,看起来就像是街道的样子,而隔开的小方 块就是建筑物。沙盘的中心,有一个装有水的小碟子,碟子中心立著一个惟妙惟肖 的小木塔。 「看到那座塔了吗?告诉我,塔周围是什麼样的?」龙大师问。 万里把手电光全集中在沙盘上,「碟子外围的沙土很乱,碟子裡的水很浑浊, 而这个小木塔在——我的天,它在动!」当他凑近了认真观察,看到小木塔突然抖 动时,著实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向后退。 怎麼回事?龙大师身边所有的木头都有生命吗? 「这就是了。」龙大师平静的说,「沙土本来是平整的,水是清澈的,塔是稳 稳当当的,当有一天,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的时候,我自然知道有人破了那裡的风 水大阵!」 「这是怎麼回事?」 「我说过了,我的法力有限,平时断阴阳凭借的只是所熟习的知识。况且,你 以為那一个风水阵就能困住那些怨气冲天的鬼魂吗?」 「难道——这十年来,一直是您在这裡守阵吗?」万里吸了口气,终於明白為 什麼龙大师要一个人住在这麼古怪阴冷地方,还用阵法把自己弄得与世隔绝,原来 是有这个情由。 龙大师点了点头,「还有这些木偶,一共一百七十三个,每一个都有名有姓, 和它们的生辰八字一起刻在它们的脑后。我每天夜裡都会把这些特製的木偶摆到院 子裡,施以阴阳之法,就是為了平息他们的怨气,保证那个风水阵不会被冲破!我 製作的其它四个木偶,一是為了收留那些可怜的残魂,二是為了让他们巡夜,以火 光吓走野兽,因為野兽没有人类的思维,同时也没有人类心灵的局限,所以它们不 受外围阵法的迷惑,而它们的气息是会惊了魂的,会让这些无知觉的木头人也成了 邪物!」 「这混蛋!」万里咬牙骂了一句,骂的是司马南。 龙大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应该说那是个高人。虽然他破了我的风水阵,但 我不得不钦佩他。」他苦笑著,「在你看来,或许是这个人搅了局,但在我眼裡, 这叫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天,我正為这些偶人施法,却感觉他们突然乱走了 起来。你要知道,他们只是死物,不过是因為刻在他们脑后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才使 它们在我施法时好像有知觉一样,其实不过只是木头而已。但那天不同,它们彷彿 与新镇裡的怨灵有了呼应一样。我急忙撤回阴阳法术,回到屋子裡,虽然我看不到, 但也感觉出沙盘变了样!那时我就知道,有人破了我的局了!」 正说著,大石屋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细一听,是有人说话,很多很多人 同时说话! 万里『腾』的站了起来。 龙大师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并向窗口指了指。 万里轻巧的跳了过去,侧著身向窗外一看,就见一隻也不知道是山猪还是山狗 的小兽正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一路上东嗅西嗅的,快到大石屋门前时忽然停住了, 喉咙间发出『咕嚕咕嚕』的威胁声,眼看就要狂叫起来了! 「别让它叫!」龙大师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急忙吩咐。 万里情急之下,见四周也没有什麼武器,乾脆抓起木架上一柄刀具,对準那动 物丢了过去,狠狠打中了它的腰部。那动物『嗷』的叫了一声,向院门处窜了几步, 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著窗口的万里。那浑身怒张的毛髮,那呲出的獠牙,那幽绿 的眼睛,突然让万里想起关正的那只黑猫,心裡一动。 他迅速转过身,把木架上的刀具全部抓在手裡,连门也来不及出,直接破窗而 出,像玩飞鏢转盘一样,把手裡的刻刀一件件全招呼到了小野兽的身上。 他力量大且镇静,那些刀具又非常锋利,一时间院子裡充斥著那野兽惊恐的『 呜呜』声,不但没能扑过来撕咬万里,反而被他打得失了凶气,夹著尾巴逃了出去! 它前脚消失,万里后脚就把大门关上,然后迅速跑到大石屋的门边去,也顾不 得脚痛,拿起旁边的一个大铁门栓,把门死死缩住!而另一边,龙大师也反锁了大 小两间石屋间的门,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站到院子正中,转身面对石屋。 他看不见,可对周围的环境熟悉得有如自己的身体,每一步都不迟疑。 彭彭彭—— 屋门传来急促的敲击声。同时还有『吱吱咯咯』的古怪叫声传来,显然是那些 和新镇中的怨灵相呼应的木偶被那无缘无故出现的野兽惊了起来! 「去把屋裡的沙盘拿出来。」龙大师吩咐。「还有,炕箱裡有一个小木匣,也 拿来。」 万里闻言也不多话,立即进去小石屋拿东西,当他经过那扇两屋间的木门时, 敲击声已经响得惊心动魄,那扇厚厚的木门也已开始晃动,彷彿随时可能倒塌一样。 这时候,他才明白為什麼龙大师在这山裡不建温暖的木屋,却建了两座阴冷但 坚固的石屋。為什麼所有的门都那麼坚固,沉重,而且是从外面栓的,原来他早就 提防会有这麼一天。让他格外钦佩的是,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龙大师脸上的神色 还是淡淡的,好像什麼也没有发生一样。 「打开木匣,拿出那个黑色瓷瓶和酒瓶。」龙大师听到万里的脚步声走近,继 续吩咐,「把酒瓶中的药水泼在门上,再抱瓷瓶中的粉末倒在门前的地上。要在门 外三米处形成一条半圆形虚线,大约每隔半尺点一个小点就可以。明白吗?」 万里应了一声。跑过去照办。 此时,敲门声更剧烈了,一下一下的重击好像砸在人的心上一样,而当万里依 龙大师的吩咐办好这些事,那两扇门已经快散架了! 「烧!」这次龙大师只说了一个字。 「烧?」万里一时没有理解。 「你没有火吗?」 「有。」见龙大师一脸平静,万里点头照办。他从背包中拿出打火机,引燃了 一张纸。先去烧两间石屋间的门。 纸煤一扔出,那被不指名的药水浇过的门立即『腾』的一下窜出一条兇猛的火 舌,万里没想过这燃烧竟然堪比爆炸,差点被灼伤。但他没有时间细想,赶著去烧 大石屋的门,办好后就退到龙大师身边去。 眼见著才一会儿的功夫,石屋厚实的木门已经完全被烈火所吞没,伴随著熊熊 的火光和『——啪啪』的暴响,轰然倒塌! 门一烧坏,屋裡那些已经成為邪物的偶人顾不得兇猛的火势,争先恐后的向门 外挤,包括那些因為挨近门边,已经被燃著的,像一枝枝燃著的柴棒一样,摇摇晃 晃的冲了出来。 但是,它们向前的步子一到那黑色粉末所划的虚线处就停滞不前了,好像有一 堵无形的墙拦住它们,任它们如何挣扎也不能突破!而且好像有寒风在向裡吹著, 让火苗沿著一个个的木偶一直烧到最裡面去。 万里盯著这片刻而成的火海,不知道该说什麼。 眼前,一百七十三个偶人全部燃著了,发出尖利的惨叫,彷彿有生命一样,听 得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看著它们拚命要逃开这无情的火海,但却无论如何避不 开,只能在火裡惊恐、疯狂、又没有目的的互相冲撞,寻找著根本没有的出路,万 里的心裡突然產生一种深深的怜悯。 能够平安的出生,年老后平静的死去,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虽然这些木偶是没有灵魂的,但它们既然和新镇裡的怨灵相互呼应,也应该算 是他们的一丝残存意识,那麼怨灵们会不会因此而又遭受一遍煎熬呢?他们的死因 至今还是个谜,但可以想像也一定经受过烈火的折磨,如今竟然还要再重来一次! 「他们不会感到实际的痛苦,也不会知道这边发生了什麼,只是会勾起一些回 忆。」龙大师说,「相信这不会影响到你朋友在新镇裡的行动。」 万里转头看了龙大师一眼,很怀疑他会读心术,只见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 血色,在火光的掩映下忽阴忽晴的,突然觉得有些可怕。 而另一边,大火继续烧著,彷彿永远也不会停止一样。而且因為所烧的是非普 通木偶的缘故,这火竟然烧了一个小时之久才慢慢熄灭,週遭的空气由炙热转為冰 冷,两间石屋的石头全部被燻黑,而屋子裡面的也只剩下满地的黑灰! 「对不起,我没能阻止那个小兽吠叫,惊了木偶了。」看著满目疮痍的石屋, 万里道歉。 「野兽一进门。它们就已经被惊动了。」龙大师语带惋惜的说,「那是无法阻 止的。好在你及时赶走了野兽,没有给它们更大的力量。」 「这下——您要住到哪裡去呢?」万里看了看天色。 山裡的黎明来得早,现在又是夏天,所以东方已经出现了一点青灰色的曙光。 「去我该去的地方。」龙大师第一次用这种深奥的语气说话,边说边从那个木 匣中拿出一把黑色的折叠雨伞打开,「我们也走吧。」 「去哪裡?」因為龙大师并没有明确说明会和他去新镇外接应阮瞻,万里不敢 肯定,连忙问了一句。 「去新镇。」龙大师长叹一声,「该结束了!」 万里一听,大喜过望。他歷尽各种艰难险阻来到这个地方。就是為了能找到这 位神秘的大师,然后协助阮瞻解开一切的谜团,现在终於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他背好血木剑,就想去帮龙大师拿东西,哪知道龙大师只肯让他拿著那个沙盘, 那个木匣却要自己亲自背著。 「你不用紧张,这个沙盘,你只要不把它翻过来,它上面的东西是不会移位的, 包括那个水碟在内。」 万里半信半疑的试了一下。果然如此,不禁十分惊奇。但不等他稍微满足一下 好奇心。就又被龙大师支使去石屋后推出一辆平板车来。然后拉上龙大师离开。 龙大师在离开前,还没忘了和附在巡逻木偶上的幽灵密语了一番,而且他打开 的伞一直没没有放下。万里询问之下,才知道他老人家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皮肤病, 决不能被半点阳光照射到。 也许是他十年来一直呆在这阴暗的小石屋中守阵才造成的吧! 万里这样想著,就和龙大师上路去新镇的北门。因為据龙大师事先的推算,如 果阮瞻今天动手的话。那个方位对他们组有利。 经过那场长时间的大火,万里的体力恢復了些,而龙大师十分瘦小,所以虽然 是山路,万里还是可以应付,趁著这个机会,他向龙大师打听新镇中的事。除了当 年这一百七十三人是怎麼死的,龙大师没有回答以外,其它的事他没有什麼隐瞒, 全部知无不言。 原来新镇所有的风水气全集中在那个塔的位置,新镇的建设就是先塔而后镇, 一切都是围绕著这座塔而建的。而之所以选址在这裡,一方面是因為这裡有一处阳 气很足的地脉,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这裡原来就是那个窑场。 万里的猜测是没错的,当年出的第一窑确实是用这一百七十三个的尸体混合了 粘土製成的。不过他们不是被活著送进了窑场,而是死后被人毁尸灭跡。这第一窑 大部分出的是砖,為了掩人耳目,只有一少部分是瓷器,而这一部分的瓷器又以质 量不好為由毁掉了重烧,结果还是製成了砖。 这些砖都被运到新镇去盖了房子,混合在每一栋房子裡。按理说这些房子是不 吉利的,可是假如这些怨气被成功的化解,等大批镇民搬迁进来,阳气旺盛,气息 流动,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至於流出的六件瓷器,是因為风勇子强烈的执念,他放不下自己的母亲,所以 在被製成瓷器后灵魂不去,一直哀求孙老闆的父亲。而孙老闆的父亲本来就不同意 袁镇长这麼做,事后怕得要命,加上觉得风勇子可怜,又想為自己留一条后路,这 才偷拿出几件瓷器。他不知道哪几件上附了风勇子的残魂,所以才拿了六件出来。 龙大师受邀接手这件事后不久,就知道了风勇子的下落,但他有愧於风家,这 才装做不知,他以為风勇子和另两个不指名的残魂的事不会影响大局,并没想到有 一天风勇子会成為『帮兇』。 「这可真是个大工程,怪不得他们在窑场裡秘密呆了两个星期!」万里咬牙切 齿的道,没想过人可以那麼狠的,而且兇手竟然是镇民万分拥戴的一镇之长,还有 许多相关官员。他只是不明白,一个正常的人在那种状态下是如何做这件事的,对 著那麼多尸体。他们不怕吗?不心虚吗?难道真像老人们说的,在那个时候。人身 上有了邪力? 龙大师没有说话。万里见他不肯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乾脆问些别的。 「您又是怎麼知道阿瞻——我是说我的朋友有天生良能的?」 「很简单。你四处找我,我早就知道了,自然会瞭解一番你的情况,况且沙盘 上显示风水大阵破解了以后,新镇的上面被结界所笼罩,后来这个结界破碎了,又 有一个新结界布好,不久这个塔的风水阵有修復的跡象。你又说你有朋友无意中闯 入,所以我猜后来进镇裡的人就是他。而且他有天生良能,因為那感觉——」龙大 师斟酌著措辞,「那感觉很不一般,不是后天能修炼成的。」 「你觉得他会赢吗?」 「你觉得呢?」龙大师反问。 「他一定会赢,因為他总是赢,虽然每一次都被人打得满地找牙,但最后赢得 一定是他!」万里笑了一下,「看我还担心个什麼劲,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帮他就 是了。」 「对手很强。」 「是啊。我怀疑刚才那个小野兽就是他派来的。所以,我们这麼去帮阿瞻是有 风险的。只要不连累您就好了。」 「连累我吗——」龙大师轻轻的说,「只怕还没那麼容易呢。」 万里是背对著他拉车的。因此也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语气裡又是落寞又 是骄傲,忽然很為他感到悲凉,这样一个风水大师竟然因為一点亲情的羈绊,而害 得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他能找出龙大师,完全是因為风勇子的一句话。当时他找风勇子打听当年的冤 案未果,还差点吵了起来,风勇子在激动之下说:好报?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 害遗千年!我娘好心,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冒著挨批斗风险,周济了一个应该被除了 的『四旧分子』,当时谁管他,那麼大的能耐却快饿死了,结果又怎麼样呢,那混 蛋為了他自己的侄子,竟然——! 后来他想,四旧分子应该就是指和尚,道士什麼的,龙大师这种风水师应该算 在其中;另外,风勇子话裡提到了他娘曾经救过这个人,而这个人為了自己的侄子 背叛了这种恩情。假如罪魁祸首是袁镇长的话,那麼他就可以猜测,龙大师是袁镇 长的叔叔。 当时司马南施邪术让全城的人都入噩梦,没人敢和他说起当年的事。可是他忘 了一点,有风勇子守护著他的娘,风娘不会入那个梦。风娘虽然被丧子之痛刺激得 思维混乱,但她并没有疯,只是一种心理上的逃避,一种自我保护行為,这当然是 难不倒他这个水平很高的心理医生的。 所以,他大白天去和风娘说话,风勇子根本无法跳出来阻拦。而风娘很高兴有 人和她谈起往事,万里也因此顺利的得知,她当年救过的人真的是袁镇长的亲叔叔! 也就是现在他用平板车拉著的龙大师,原名為袁龙的、名镇四邻八乡的,神秘的风 水师! 这就像一团乱麻中的线头,抽出这一个,就理顺了所有的线索,之后他只要按 照正常的手段顺籐摸瓜就行了! 他并不在意龙大师不告诉他当年事情的起因,也不逼迫他。他想龙大师一定有 难言之隐,而现在罪魁祸首都找到了,所有罪恶的根源还会弄不清楚吗? 想到这儿,万里不再说话,一心一意把龙大师平稳的拉到新镇的北门去。 到了北门时,天色已经全亮了。 龙大师下车后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伸手一指,「那个地方有比较高大的树木 吗?」 万里向龙大师指的方向看去,见那个地方不仅有高大的树木,而且不止一棵, 每一棵也都长得很茂盛,远远看去,鬱鬱葱葱的。 其实这个洪清镇的选址和建设都非常好,依山傍水,除了中间的通向主干道的 柏油路,两侧全是青翠的山林,景色好,环境也佳。不管新镇裡如何,镇外面可是 像模像样的。 「高大的树木很多。」万里答了龙大师一句。 「那好,就照这个方向,扶我一直走过去。」龙大师伸出手。 万里连忙扶住他,触手之间,只觉得他的身体非常寒冷,好在还柔软,不然他 会以為自己搀扶的是一具尸体。 只听龙大师一路走,一路唸唸有词,也不知道说的什麼,直走了一百多米出去 才停下。所停之处是一个地势较平的地方,周围有好几棵大树,地上野草丛生。身 处其中,彷彿被掩埋在植物裡一样,如果有人从外面看过来,根本看不到这裡。而 在这阳光还不充足的早上,树丛中的寒意和湿意也阵阵袭来! 龙大师让万里拔了方圆两米的地方的野草,然后递给他一个像鏤空的铜铃样的 东西,「把这个路路通掛在这棵树上,差不多两米高就可以。记著,有字的这一面 要朝向北门的方向。」 万里照做了,而之后龙大师就再不理他,一个人围著那片小小的空地,以一种 奇怪的步法绕著圈子,好像是丈量著什麼,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每当他 停顿时,他就从那个小木匣裡拿出一些写满了符咒的东西,有小旗子,小铃鐺,两 寸长的小木剑,还有许多木刻的小牌子插在地上。 不长时间,空地周围就佈满这些奇怪的东西。 龙大师一抬脚,準确的跨越了空地外围的障碍,守著那个早已按一定的方位摆 好的沙盘坐在地上,掐指一算道:「阵已布好,此处和镇裡气脉上的塔是最好的对 应点,现在你的朋友可以随时动手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朵蓝色电火花在新镇中的半空中闪现! ---------- 夏日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