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有我的守护天使 “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你们只找到一半的犯罪现场,而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 —第一现场,凶犯的藏身处。他会躲在那里,但要找到那个地方会比登天还难。” “你为什么认为还有另一个现场?” “因为他不是在坑里开枪射击被害人的,而是在其它地方,在第一现场。很有 可能就是他藏匿那个女人的地方。可能是在地下,或者是这座城市某个特别偏僻的 角落,也可能两者兼有……因为,班克斯,”——莱姆抢在那个年轻人提问之前说 ——“他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开枪射击,除非那个地方很安全,又没有什么人。” “也许他使用了消音器。” “子弹上没有与橡胶或棉花摩擦的痕迹。”莱姆反驳道。 “但是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挨枪的呢?”班克斯分辩说:“我的意思 是,现场没有任何血迹。” “我敢说被害人是脸部中弹。”莱姆说。 “是的,没错。”班克斯回答,脸上带着自嘲的傻笑。“你怎么知道?” “被0.32口径的子弹射中面部会很痛,会完全丧失抵抗力,但流血不多。只要 不射中脑子,一般不会致命。被害人处于这种状态下,那个不明嫌疑犯可以随意把 他带到任何地方。我说‘那个不明嫌疑犯’,因为嫌疑犯只有一个人。” 一阵冷场。“但是……现场有两组脚印。”班克斯声音很小地说,好像正在拆 除地雷的引信。 莱姆叹了口气。“脚印只有一种,是同一个人走了两次留下来的,目的是愚弄 我们。还有,往北和往南的脚印深度完全一样,所以他并没有抬着两百磅重的人走 来走去。被害人是赤脚吗?” 班克斯翻了一下记录本。“只穿着袜子。” “好,这表明嫌疑犯穿上被害人的鞋子,自作聪明地走到梯子那里,又折了回 来。” “如果他不是从梯子上下来的,他又是怎么走到埋尸地点的呢?” “他带着那个人从铁轨上自己走过来,大概是从北边方向。” “不论哪个方向都没有别的通往街区的阶梯呀。” “但是有和铁轨并行的隧道。”莱姆继续说。“它们与十一大街边一些旧仓库 的地下室相连。禁酒时期有个名叫欧内?马丁的歹徒挖通了地下室和隧道,通过这 条渠道把私酒偷偷搬上纽约中央列车,运往奥尔巴尼和布里奇波特。” “但为什么不把被害人就近埋在隧道旁,为什么要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把那家 伙拖到高架桥下?” 莱姆现在有点不耐烦了。“你还不明白他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吗?” 班克斯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就是要把尸体放在能看得见的地方,”莱姆说:“他希望有人发现它,所 以才把那只手露在外面。他在向我们挥手,吸引我们的注意。很抱歉,你只有一名 不明嫌疑犯,但他的聪明程度足以抵过两个人。在现场附近一定有一道暗门通往隧 道,快去那里采集指纹。这可能没什么用,但你们还是得赶快这样做。你们知道这 个案子的分量,尤其是当报纸开始大肆报导时……好了,两位先生,祝你们好运。 现在,就对不起了。莱昂?” “是?” “别忘了第一犯罪现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得找到它,而且要快。” “谢谢,林肯。别忘了看那份报告。” 莱姆说他当然会读,但他们从他的脸色看得出他在撒谎。完全是谎言。 在莱姆遇到过的医生中,这位医生对病人的态度最好。而如果要论起对这一点 的体验,林肯?莱姆无疑最有发言权。他曾经统计过,在过去的三年半里,他看过 七十八位拥有学位、正式执业的医生。 “视野不错。”伯格望着窗外说。 “很美,是吧?” 由于病床高度的局限,除了笼罩在中央公园上方乌蒙蒙的天空外,实际上莱姆 什么也看不到。自从两年半以前他从康复医院搬到这里来之后,那片天空——还有 那两只鸟——就构成了他视野的基本元素。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把百叶窗阖上的。 汤玛士正忙着为他的老板做按摩。这种运动有助于莱姆保持肺部的清洁。然后 还要为膀胱导尿,这工作每隔五六小时就要做一次。在脊髓受伤后,膀胱的括约肌 可能出现两种情况,或者完全打开,或者完全关闭。莱姆还算幸运,他的情况是完 全关闭,这意味着一天只需要四次由别人帮忙,用导尿器和润滑液打开那不肯合作 的输尿管就可以了。 伯格医生在一旁看着这些程序的进行,莱姆也习以为常,对失去隐私权并不介 意。对残疾人士而言,体面是最早失去的东西之一。有时在清洗、排泄和检查过程 中,一不留意,就会让身体的隐秘部位走光,而病情严重的残疾者、真正的残疾者, 以及具有男子汉气概的残疾者,都不会因此而介意。在莱姆待过的第一家康复中心, 每当有病人外出参加聚会或准备赴约,所有的病友都会驾着轮椅聚到他床边,检查 这位病人的排尿量,这是外出约会成功与否的晴雨表。莱姆有一次就赢得他的残疾 朋友们的高度赞扬,因为他憋储的尿量达到了惊人的1430毫升。 他对伯格说:“你看看窗台,医生。我有我的守护天使。” “哦,是老鹰吗?” “是游隼。通常它们会栖息在更高一点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选择 与我为邻。” 伯格瞄了那两只鸟几眼,转身离开窗边,让窗帘垂掩着。那个鸟窝引不起他的 兴趣。他身材并不高大,但看上去很匀称,莱姆猜测,他一定是个长跑爱好者。他 大约快五十岁了,但满头的黑发,看不到一丝灰白的痕迹。而他的长相也帅得像电 视台的新闻主持人。 “这张床挺棒。” “你喜欢吗?” 这是一张克林斯顿牌气垫治疗床,一个长方形的大家伙。它有气流支撑的床垫, 里面有将近一吨表面涂硅的玻璃珠。加过压的气体充斥在玻璃珠之间,支撑起莱姆 的身体。如果他的身体还有知觉的话,他会感到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 伯格轻啜了一口咖啡。那是莱姆吩咐汤玛士准备的。在端来咖啡的时候,汤玛 士转动着眼珠,低声对莱姆说了一句:“我们怎么突然变得有礼貌了?”才转身离 开。 医生问莱姆:“你对我说过,你是个警察。” “是的,我在纽约市警察局负责刑事鉴证工作。” “你是被枪击受的伤?” “不是,是在搜查一个犯罪现场的时候。有几名工人在地铁车站的工地上发现 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的巡警,已经失踪了六个月——有一个连环杀手专门射杀 警察。我奉命一个人到案发现场工作,在搜查过程中一根柱子塌了下来。我被埋了 四个小时。” “真的有人到处谋杀警察吗?” “杀死三人,杀伤一人。凶手也曾经是一个警察,当过巡警队副探长。” 伯格看到莱姆的脖子上有块粉红色的伤疤。这是识别瘫痪者的标志——呼吸机 导管插进喉咙里长达数月后留下的伤口。有人会依赖呼吸机好几年,有人甚至一辈 子再也离不开它,但是莱姆——感谢他骡子般强壮的体格和医生的大力治疗——在 发生意外后没有多久,就和呼吸机彻底摆脱了关系。他现在用自己的肺呼吸,就算 在水里憋上五分钟气也没有问题。 “这么说,你是颈部受伤。” “第四颈椎。” “哦,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