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骨头和木头 骨头和木头,木头和骨头。 “梅尔,有什么新发现吗?”莱姆点头指着连接在色层分析仪上的电脑问。库 柏刚才又把那块木头上的泥土重新化验了一遍。 “氮的含量还是很高,不合常理。” 做过三次化验,结果都是一样。对检验设备也进行了特别检查,结果运作正常。 库柏仔细想了一下,说:“这么高的氮——也许来自军火弹药制造厂。” “在康涅狄格州还有可能,在曼哈顿不会。”莱姆看了看时钟,六点半。今天 的时间过得可真快,而在过去的三年半里,它移动得多慢啊。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 连续清醒了好几天。 年轻警探班克斯凝视着曼哈顿地图,顺手把刚才碰落到地上的白色脊椎骨移到 一边。 这块骨头是莱姆的神经康复指导专家彼特?泰勒医生留在这里的。那天早上他 来看莱姆,在熟练地做完常规检查后,医生在那张嘎吱作响的藤椅上坐下,从口袋 里掏出一样东西。 “观摩讲解的时间到了。”医生说。 莱姆看着泰勒摊开的手掌。 “这就是第四脊椎骨,和你脖子里折裂的那一块一模一样。看到根部的小尾巴 了吗?”医生把这块骨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好一会儿,又问莱姆:“你看到它 会有什么联想?” 莱姆很敬重泰勒,因为泰勒从不把他当成孩子或白痴或残疾的人,但这天他实 在没有心情玩这种益智游戏,他没有答话。 泰勒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的病人中有人认为它像一条黄貂鱼,有人说它 像一艘宇宙飞船,还有人说像飞机,甚至像卡车。每当我问这个问题,人们总把它 比拟成某种巨大的东西。从没有人说:”噢,这只是一团钙镁化合物罢了。‘你明 白吗,他们不喜欢这种念头——导致他们生活在人间地狱里的东西竟是如此的渺小 细微。“ 莱姆怀疑地瞪了泰勒一眼,但是这位性情温和、头发灰白的医生早已是对付脊 椎损伤病人的老手,他和蔼地说:“不要让我失望,林肯。” 泰勒举着那块骨头凑近莱姆的脸。“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这么一个小东西竟 然给你带来这么多不幸。但是,忘掉它。忘掉这一切。我希望你记住意外发生前的 日子,记住你生命中美好与痛苦的一切,快乐、悲伤……你会重新感受到这些东西。” 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坦白说,我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 泰勒把那块脊椎骨留在莱姆床边的桌子上,似乎是不经意间遗落在那里的,可 是莱姆知道这是他设计好的动作。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当莱姆为是否要以自杀结 束生命而犹豫不决时,就会盯着这块小骨头。它已经成为泰勒意见的象征——代表 赞成活下去的一方。但是最终,这一方还是输了;医生的话再有道理,也抵挡不住 日复一日林肯?莱姆切身感受到的痛楚、绝望和悲伤。 他把目光从那块骨头上移开,转向艾米莉亚?莎克丝,对她说:“我想要你再 回想一次现场的情景。” “我已经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不是‘看’,我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 莱姆还记得过去无数次勘察犯罪现场的感觉。有时,的确会发生奇迹。当他四 下巡视的时候,某种关于嫌疑犯的想法会突然跳进他的大脑,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 会这样。行为主义学家开口闭口都是行为分析,好像这是他们发明的一样,但刑事 鉴证学家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这样做了。走格子,走在他走过的地方,发现他留下 的痕迹,体会他彼时的心境——当你走出犯罪现场的时候,你对他的了解将有如肖 像画一般清晰。 “告诉我,”他追问道:“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不安,紧张,燥热。”她耸耸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如果他身体能够活动,莱姆一定会从床上跳下来,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口 中大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你不配合我?……为什么不理 会我?” 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还在那间充满蒸气的地下室里,闻着难以忍受 的气味,围绕着塔米琼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身体转来转去。通过她拇指上掐出的一 道道血印,通过她刻意保持和他疏远的态度,他看到了这一点。她厌恶那间令人恶 心的地下室,她痛恨他时刻提醒自己,她生命的一部分仍然滞留在那里无法自拔。 “你此刻正在走过那个房间,”莱姆说。 “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帮上什么忙。” “合作一点,”他强压住火气,露出微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的表情凝住了,然后说:“那是……只是我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只有你到过那里,其他人没有。快说吧。” “那里有种让人惊恐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的措辞太笨拙。 不够专业。 “我感觉……” “有人在看着你?”莱姆问。 她吃了一惊。“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莱姆也有过这种感受,而且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年半前,他正弓身趴 在那个年轻警察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旁,夹起他制服上的一丝纤维。他确实感觉到 有人就在他附近,但实际上没有,只有一根巨大的橡木梁柱选择在那一时刻吱吱嘎 嘎地断裂,挟带着泥土轰然落下,把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林肯?莱姆颈部的第四脊 椎骨上。 “你还想到什么,艾米莉亚?” 她不再抗拒了。紧绷的嘴唇放松下来,目光飘向那张卷曲的“夜莺”招贴画, 看着小饭铺里的那些孤独或安于独处的人。她说:“呃,我记得当时对自己说:” 天啊,这地方真有老旧。‘看起来就像在照片上才能见到的那种世纪初的老厂房, 而我……“ “等一下,”莱姆叫道:“让我想想。老旧……” 他的目光移动到那张兰德尔测绘地图上。先前他判断那名不明嫌疑犯对纽约的 历史很感兴趣,而T.J.柯法丝遇害的那栋建筑很老旧,还有发现第一位受害人的那 条铁路隧道也一样。以前纽约中央列车是在地面上行驶的,曾经多次发生行人穿越 铁路被撞死的不幸事件,十一大街还因此获得“死亡大道”的称号。后来迫于公众 压力,铁路才不得不转入地下运行。 “还有珍珠街,”他自言自语:“是早期纽约市的主要街道。为什么他对老东 西这么感兴趣?”他问塞利托:“特瑞?杜拜恩还在和我们合作吗?” “哦,那个神经科医生?是,去年我们还在一个案子里合作过。说到这儿我想 起来了,他还问起过你的情况。他说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从来没……” “好了,好了,”莱姆说:“把他请到这里来。我想听听他对823 号嫌疑犯的 看法。接着来,艾米莉亚,你还想到什么?” 她耸耸肩,但态度已不像刚才那么冷淡了。“没了。” “没了?” 她到底把感情都藏到哪里去了?他纳闷,同时回想起布莱妮有一次在第五大街 看到一位艳丽女人招摇过市时说过的话:“包装越漂亮,越难打开。” “我不知道……对了,我记得当时想到过一个念头,不过没什么意义,它不像 是一种专业的判断。” 专业…… 这就是你给自己设定的判断标准,不是吗?艾米莉亚? “说来听听。”他对她说。 “当时你不是叫我假装成他?后来我发现他站在后面望着她?” “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