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份撕毁的报纸 “有什么消息吗?”探长问道。 吕卡跟探长拉拉手以后,在床边坐下来: “有消息,但都不是喜讯。《哨音报》主编是在今天上午将近十点的时候,收 到那封有关桑德事件的信的,他把信交给我了。” “给我吧!” 警长交给他一张已经很脏的纸,上面用蓝铅笔勾画得满篇校改符号。因为在 《哨音报》,人们总是将来稿的篇幅压缩一下,再加词添字连贯成文,然后发排。 吕卡拿来的正是那篇经过校改的原稿。 “这是一页裁掉天头的纸,裁掉的那部分,毫无疑问印着些什么呢。”梅格雷 断言道。 “当然啰!我也马上就产生了这个想法,而且我还思量到,那封信八成是在一 家咖啡馆里写成的。我找过莫尔,他确实能认出大多数巴黎咖啡馆的信笺。” “他辨认出来了吗?” “连十分钟都没用上就认出来了,是蒙帕纳斯大街库波尔咖啡店的纸。我就是 从那儿来的……不幸的是,那里的顾客川流不息,每天足有上千的人,而索要纸笔 的人数也要超出半百。” “关于笔迹,莫尔说了些什么?” “暂时还没什么可说的。我得把信交给他,他再作一个常规鉴定。在等着的工 夫,请让我再去趟库波尔吧!” 梅格雷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西唐盖特。离这儿最近的工厂大门开了,工人们下班 了,大多数人骑着自行车,消失在灰暗的暮色之中。 在酒馆的一层楼,只亮着一盏电灯,探长可以监视来来往往的顾客。 在锡面的柜台前,有五六个人,有的以相当怀疑的眼神瞧着迪富尔。 “他在那儿干什么?”吕卡看着远处的迪富尔问道,“再远一点儿,站在岸边 注视着流水的,是让威埃吧?” 梅格雷不再听他说下去。从他所处的位置,梅格雷可以看见在酒吧柜台后面, 一架螺旋楼梯盘旋而起,两条人腿从楼上迈下来,在那停了一会儿,随后转出一个 人的身影,灯光下看得真切,那是面无血色的厄尔丹。 与此同时,探长一眼看到一张晚报,刚刚被人放到桌子上。 “快告诉我,吕卡,是不是有几家报纸转载了《哨音报》的消息?” “我一份也没看过,但是他们肯定会转载的,无非是给我们找麻烦……” 梅格雷立刻拿起了电话。 “要西唐盖特,小姐,请快一点儿!” 从清晨到现在,梅格雷第一次显得有些激动。塞纳河对岸的老板正跟厄尔丹说 话,可能是问他要喝点什么吧。 从桑德越狱的这个逃犯,首先要关心的会不会是手边的这份报纸?他要测览一 下吗? 那边的迪富尔站起来,走进电话间。 “喂!喂!是……” “注意,老兄!桌子上有一份报纸,不能让他读到……无论如何也不能!” “我该怎么办呢?” “快点!他刚坐下来,那份报就在他眼皮底下……” 梅格雷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旦厄尔丹读到那篇文章,惨淡经营的这套计划可就 前功尽弃了。然而,他看到囚徒沉重地跌坐在沿墙的条凳上,双手抱着头,两个胳 膊肘放在桌子上。老板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一杯白酒。 迪富尔要走进大厅拿那份报纸了。 吕卡虽然还不明白事情经过的细节,但已有所猜测,也俯身到窗前来。可是这 场戏却被一艘驶过的拖船挡住了片刻,拖船亮着红绿灯,笛声乱鸣地开了过去。 当便衣警察迪富尔走进大厅的时候,梅格雷低声咕哝道:“这回行了!” 厄尔丹已漫不经心地将报纸打开。有关的消息是否就刊登在头一版?他马上就 要读到了吗?迪富尔能不能机智地处理好这个险情呢? 一个特写镜头:迪富尔在行动以前转身向塞纳河,朝着他的头头这边的窗户瞧 了一眼。 在小酒馆里,满座都是粗鲁的装卸工和工厂的工人,象迪富尔这样身材瘦削, 穿戴考究的小伙子和这个环境很不协调。可是他竟然走到厄尔丹面前,把手伸向那 份报纸,也许这样说的吧: “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的……” 柜台前的几个顾客转过身来。囚徒抬起惊愕的目光,看着和他说话的人。迪富 尔俯身过去,试图要抓那份报。 吕卡禁不住在梅格雷身边喊起来: “嗯?……嗯?……” 这时候“台上”眼看要有好戏看了:厄尔丹慢慢站起身,自己也不知道将要干 出什么来。他的左手还携着报纸的一端,报的另一端在便衣警察手里也没有松开。 突然,厄尔丹的另一只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一个曲颈瓶,用那厚玻璃的瓶子,啪 的一下砸在迪富尔的脑壳上…… 让威埃虽然就在不到五十米远的河边,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听见。 迪富尔身体摇摇晃晃地撞到柜台上,撞碎了两只玻璃杯。有三个人向厄尔丹扑 了过去,另外两个架住了便衣警察的胳膊。 可能这里发出的喧闹声传到让威埃的耳朵里,他终于不再凝视水面的倒影,把 头转向西唐盖特。他朝这边走了几步,接着就跑了起来。 梅格雷命令吕卡道:“快!上车,奔那边去!” 吕卡毫无热情地奉命而行,因为他知道,到达那边也太晚了。 让威埃独自一人赶到了现场…… 逃犯挣扎着,嘴里喊叫个不上。他是不是认出来迪富尔是警察呢?不管怎么样, 人们对他稍微松了松手,他就趁这机会,用他还没撒手的瓶子,一下打碎了电灯。 探长一动不动,双手攥住栏杆。楼下码头上,一辆出租汽车开走了。在西唐盖 特那边,火光亮了一下,但立刻就熄灭了。尽管隔着塞纳河,梅格雷差不多能肯定, 那边响了一枪。 这几分钟过得好慢啊!出租车开过桥,在塞纳河对岸布满车辙、坎坷不平的路 上艰难地前进着。警长吕卡在离西唐盖特二百米远的地方就跳下车来,开始朝前跑。 刚才他也听到枪声了吧? 响起了一声尖厉的警笛,可能是吕卡或者让威埃吹的。 在西唐盖特肮脏的玻璃上写着一行字,虽然油漆已经剥落,掉了字头和字尾, 却还能辨认出:“可自带食品”。玻璃窗上烛影晃动,映出了几个身影正扑在一个 人身上。但是那场面是乱糟糟的,相隔这么远,光线又那么差,烛光下的人影已经 辨认不清了。 梅格雷一直没有离开窗子,他拿起了电话,嗓音沙哑地说道: “喂,格勒内尔警察局吗?马上派些人来!车子开到西唐盖特周围……搜查一 个高个子大脑袋、面孔苍白的家伙。要是他还想逃跑,就逮捕他……还有,快叫一 个大夫来。” 这时吕卡已经到了现场,他乘坐的出租车停在橱窗的一扇玻璃前,把探长注视 着的大厅挡住了一部分。 酒店老板站在椅子上,换了一只新灯泡,屋子里突然又充满了耀眼的光芒。 梅格雷身旁电话铃响了。 “喂,是您吗,探长?我是预审官科梅利奥……我在家里,是的……我正请人 吃晚饭呢,我很需要定一定心……” 梅格雷哑口无言。 “喂,别挂上……你还在吗?” “喂,在啊……” “怎么样?……我听不清你的话……你看了晚报没有?他们把《哨音报》捅出 来的事都传扬开了……我想最好还是……” 突然,让威埃从西唐盖特跑出来,拐向右边那块空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除此以外,一切都好吗?……”预审官的电话还在继续着。 “都好!”梅格雷怒吼一声,咋地挂上了电话。 他已经冒汗了,烟斗落在地上,点着的烟丝把地毯都烧了。 “喂,要西唐盖特,小姐!” “我刚给您接通过一个电话……” “我让您接西唐盖特!值吗?” 他继续观察在小酒店里发生的事。电话铃响了,老板要往电话机那儿走,而吕 卡抢在他前面。 “喂,是啊,探长吧?” “是我。”梅格雷有气无力地说,“嗯,跑了?” “当然啰!” “迪富尔怎么样?” “我想不会太严重,破了一块头皮,他并没有失去知觉。” “格勒内尔的警察到了吗?” “到了也没用。您是知道这儿的地形的,这么多工地,堆积着那么多的材料, 这些工厂的院子,还有伊西莱穆利诺周围纵横交错的小巷子……” “有人开枪了吧?” “开了一枪,可是我还没弄清是谁。这儿的人都很迟钝,倒是挺听话的,看他 们的样子,好象连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一辆汽车转到码头的一个角落停下,走下来两个警察,然后开了一百米,又下 来两个。到小酒店门前又有四个下了车,其中一个绕过这座房子,监视着后门。这 一切都是按规矩办的。 “我干什么呀?”沉默了片刻,吕卡问道。 “没什么了。组织好搜捕吧,再试试看,我就来……喂,叫大夫了吗?” “叫了。” 女电话员同时也看管着旅馆的营业室,当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面前时, 吓了一跳。 梅格雷是如此镇定、冷静、面孔毫无表情,简直象泥塑的一般。 “多少钱?”他问道。 “您要走啦?” “多少钱?” “我得问问经理……您打了多少次电话?……等一会儿……” 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探长拉住她胳膊,把她又揿回座位上,然后在办公桌上放 了一张一百法郎的钞票。 “够了吧?” “我想……是的,可是……” 探长已经叹着气走出去了。他沿着楼道缓步地走着,然后穿过那座桥,一点也 没有加快脚步。梅格雷有一次摸了一下衣服口袋,想掏出他的烟斗,但是没有找到。 这一定预示着什么坏征兆,因为在他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西唐盖特周围,有几个水手逗留在那儿,但是他们也不过略表惊奇而已。前一 个星期,就在这儿有两个阿拉伯人互相厮杀;前一个月,还有人用船篙从水里捞出 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女人的大腿和躯干。 塞纳河另一侧,放眼望去,沿着地平线,矗立着奥特伊尔富丽堂皇的建筑群。 地铁列车在轰隆声中,从附近桥上驶过。 天上下着细雨,穿制服的警察走来走去,手电筒惨白的光在身边晃来晃去。 在酒吧间里只有吕十一个人站着,参加或者目睹了刚才那场冲突的顾客,都沿 墙坐在那里。警长吕卡走到他们面前,一个一个地检查他们的身份证,这些人投向 他的眼光是很难看的。 迪富尔已经被抬进警方的救护车里,车子尽最大努力稳稳地开走了。梅格雷把 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句话也不说,缓慢地移动目光,环顾周围,脸色阴沉得吓 人。 老板想要向他作些解释: “警官,我向您起誓,在……” 梅格雷作了个手势,让他住嘴,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一个阿拉伯人,接着走过 去,那人吓得面色如土。 “你现在有工作吗?” “有,在雪铁龙汽车厂。我……” “禁留管制期还有多长时间?”[注] 梅格雷给一个警察作了个手势,意思是: “带走!” “警宫!”那个被人推向门外的北非人叫嚷道,“我要跟您解释,我什么也没 干……” 梅格雷不听他喊叫,接着又查出一个波兰人所带证件不全。 “带走!” 检查完毕,发现了迪富尔掉在地上的手枪,同时还找到一个空子弹壳,地上还 有玻璃瓶和电灯泡的碎片,那份报纸已经撕开,上面溅上了两片血迹。 “还要他们干什么?”吕卡检查完身份证以后问道。 “放了他们吧!” 让威埃一刻钟以后才回来,他看到梅格雷靠在小酒馆的角落里,旁边是警长吕 卡。让威埃自己身上也弄脏了,雨衣上蹭得一块块黑。无须多说什么话,他就坐在 那两位的身旁了。梅格雷好象在想着别的事情,心不在焉地扫视着柜台,看到老板 在柜台后面,摆出一副卑恭而又忧伤的样子,梅格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来一杯罗姆酒。” 他的手又一次伸到口袋里去找烟斗…… 他低声向让威埃说:“给我一支烟吧……” 让威埃正想找些什么话说’,可是看到梅格雷下垂的双肩,他很激动,只得转 过头去,猛吸了一口气。 在这同一时刻,预审官科梅利奥在自己桑德马尔大街的寓所里大摆晚宴,前来 的宾客有二十位之多,宴会之后继之以无拘无束的家庭舞会。 至于便衣警察迪富尔,人们让他躺在格勒内尔一个大夫的手术台上了。大夫一 边照看器械消毒,一边穿上白罩衣。 “您以为伤好以后会留下伤痕吗?”迪富尔问道。当他被放到手术台上以后, 就只能看到天花板了。“脑壳没开瓢吧?”他又间。 “没有!没有!缝几针就行了。” “头发还能再长出来吗?您有把握?” 大夫示意他的助手把住伤员,他手中的钳子闪闪发光。伤员遏住了疼痛的叫喊 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