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烈会去哪里了呢? 红烧肘子滴在地板上的汁,一点,一点,蜿蜒而行,一直到客厅的楼梯前,然 后是两级台阶一滴,渐渐地没了,想来是汤汁滴尽了。不过红烧肘子的肉香弥漫在 空气里,引起了叶浅翠肚子充满欲望的咕咕声。 扶着楼梯,慢慢地向上,叶浅翠全身绷紧。魏烈不见了,假如他恢复了意识, 那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如果没有,那么他就是叶浅翠最大的危险。这房子有一 种叫人失去理智、渐渐疯狂的能量。 进到张盈的房间时,没有看到魏烈。叶浅翠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深吸了一 口气,全身再度处于警戒状态。因为紧张,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痒痒的。 这时,她听到一种沉闷的回音从脚底传来,吧嗒,吧嗒。声音其实很轻很轻,如果 不是叶浅翠因为紧张而神经高度绷紧,根本不可能听到。 叶浅翠趴下,耳朵紧紧地贴在楼板上。现在吧嗒吧嗒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多了, 拖沓而迟缓的脚步声,却是坚定地一直向下,然后渐渐地消失了。叶浅翠正准备从 楼板上爬起,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样东西--张盈的连衣裙。它本来一半在床上,一 半在楼板上,现在整件都掉在楼板上了,而且有一小部分埋进重重的床罩里。而打 满褶子的床罩也不像刚才整齐,隐隐有动过的痕迹。 撩起床罩细细观察,床下并无他物,地板光滑油亮,好似刚打过蜡一样。叶浅 翠用手指轻轻地敲打,这里发出的声音比其他地方要清脆了许多。暗道的入口看来 就在这里了,可是怎么打开呢?在她凝神细想这个问题时,留意到床裙有三个油渍, 她用手比拟了一下,正好是拇指、食指和中指掀起床罩留下的印子。魏烈为什么掀 起床罩呢?当她看到实木制成的大床的侧面时,立刻就明白了。 这床是旧式的镂花木床,在床侧雕刻着五朵梅花,用金漆描过,栩栩如生。其 中第二朵和第四朵上面浮着一层油光,比其他三朵更加耀眼。叶浅翠深深地吸了一 口气,伸出手按住第二朵和第四朵,床下地板无声无息地现出一个洞,一排向下的 台阶深入黑暗中。 她在洞口张望了半天,颇为踌躇,要不要进去呢?魏烈也在里面,显然他还没 清醒,自己进去不等于羊入虎口?万一这暗道是通往外面的呢?叶浅翠看着腕表上 定定指着十二点的指针,一定要想办法自谋生路。她一咬牙,小心翼翼地从洞口爬 进去,下到第六个台阶,那洞口又无声无息地合上了。眼前一片黑暗,没有言辞能 形容的黑暗。 叶浅翠扶着墙壁,先是伸出脚步探了探,然后才敢放心地踩实。她知道现在自 己走在魏烈与自己房间的夹壁墙里,除了不透气的原因造成空气的异味,还有种奇 怪的味道,隐隐约约,那是生活中经常会闻到的,但叶浅翠一时想不起来。一边走 一边数着台阶,一级、二级……五十级后,她的脚踢到一块硬物,脚指头微微发痛。 她伸出手摸索着,手指触到了一个圆圆的把子,刹那间,她明白了,这是一扇门。 她屏息凝神,慢慢地拧动着门把,一推,门开了。光,比正午十二点时还要强 烈的光,泼啦啦地冲了过来。她的眼睛一阵刺痛,忍不住用手掩住了眼睛,泪水哗 哗地流下来。好半天,她才缓过劲,睁开模糊的眼睛,看清了门后的光景。原来是 一个巨大的房间,粉白的墙壁干净得叫人不舒服,顶上只有一盏灯,白晃晃的,好 像一直在摇来摇去,摇得人头晕眼花。 这房间里的摆设甚是奇怪,看起来像个实验室,金属支架、玻璃器皿、显微镜、 针筒、一系列的手术刀、医用手术台……还有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墙角边有几 个空着的笼子,如果没有估错,应该是用来关小动物用的,诸如白老鼠、兔子之类 的。 中间的长方桌子上,摆着好几个小小的迷宫。叶浅翠低头看了几眼,这是医学 试验中的测试工具,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她转过身张望着,此时,桌子上出现一只 老鼠,不知道从何处钻出来的,皮毛雪白,两眼血红。它看了叶浅翠的背影一眼, 也不叫唤,飞快地从迷宫里穿梭而过,轻车熟路的样子。它站在迷宫的出口,回过 身子又看了叶浅翠一眼,依然不叫唤,跃下桌子,几个纵跳没了踪影。 假如叶浅翠回头,一定会留意到这只白色老鼠的眼睛血红晶亮,隐隐闪烁着异 样的光芒。可是这时,她的注意力被脚底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这是一小块发黄的 报纸,她捡起看了看,巴掌大小的报纸残片左面是一张小图,右面是几排字。图片 是两个人的合影,隐约是两个男性,一老一少,穿着白大褂,面目模糊,图的右侧 写了一列字:著名脑科专家张德方博士与助手。右面的字是竖排的,繁体字,被虫 蚁咬掉不少,有残缺:下面尚有些文字,介绍了张德方博士在神经生物学领域所取 得的主要研究成果,涉及了不少专业知识。叶浅翠看得无趣,不再往下看了。翻转 过来,背面是一个时事报道,上面有个具体的日期: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初八。民国 元年是1912年,如此说来,这报纸是1939年的,那时国内形势十分严峻。 叶浅翠细细地搜查了一番,除了这张报纸残片,房间里再也没有片纸只字。她 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刚才明明听到有人从这个楼梯下来,而楼梯的尽头是 这间房,而这房间里只有一个通道,便是从张盈房间下来的楼梯。那刚才那人去哪 里了呢?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房间的气温也陡然下降了,灯光不仅刺眼, 而且好似不停地摇晃。在她的背后,一群白色的老鼠排成一线盯着她,红豆般的眼 睛里闪烁着一种古怪的光。 "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高处传来,打破了沉寂。 叶浅翠浑身一震,听出这是魏烈的声音,而且就来自楼梯。当时她有点蒙了, 不顾一切地扭开了门,往楼梯上冲。一脚迈上台阶,她就发现了蹊跷,停住了脚步。 刚才她下来时,楼梯里非常的黑,现在居然有种淡淡的荧光在流动。她四处张望, 并没有看到光源。因为这种荧光,楼梯清晰可见,与刚才的黑暗不可同日而语。但 叶浅翠反而吓着了,她踮着脚,一时间进退失据。 " 啊……" 又是一声惨叫,叫得叶浅翠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背部 抵住了房门,胸脯一起一伏。去还是不去?大脑里一时间思绪乱飞,每一种念头都 只是一闪而过,模糊不定的。魏烈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一种召唤。召唤, 她心中一动,越发地不敢上去了。先躲一下吧,叶浅翠对自己说,喘着粗气拧动门 把,准备返回地下室。 门开了,白色的灯光下,浅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白色老鼠。 叶浅翠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没错,那些老鼠全部用后肢像人类这样直立着,两 只眼睛像两滴血,闪烁着诡异的鲜红。 太可怕了!叶浅翠飞快地合上门。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老鼠像离弦的箭扑了 上来,重重地撞在门上,一阵嘭嘭嘭的声音,好像大雨敲打着门。然后在短暂的沉 默后,发出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假如叶浅翠不知道门后面的光景,一定会认为是有 人在叩门,一定会打开门,后果…… 想到那么多老鼠涌动的盛况,叶浅翠只觉得毛骨悚然,那笃笃的敲门声,让她 的胃一阵阵地发冷。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躬着身子,往楼梯上冲。只有五十级,很 快就会到的。与其和那么多直立行走的老鼠待在一起,不如跟发了狂的魏烈在一起。 至少他是人,他的行为她能猜测,他的思想她能理解。即使死在他手里,也好过受 千万只白色老鼠的啮噬。 五十级台阶眨眼间就到头了,可是没有出口,连着第五十级的台阶,依然是台 阶,连绵不绝的台阶,乍看好似没有尽头。叶浅翠骇然回头,后面也是台阶,不过 正慢慢地没入黑暗之中。无数双幽幽的血红的眼珠跳跃纵落,正往她所在的位置迅 速地靠拢。 它们起落纵跳,像流星弹丸。她只有继续往前跑,不再稍作停留。心越跳越快, 好似要冲破胸腔了。黑暗追逐着她的脚印,吃掉了她身后的每一级台阶。我会心跳 过速而死的,叶浅翠想,总也好过活着的时候就成了鼠粮。豆大的汗水淌了下来, 脚步渐渐迟钝沉重,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像风箱发出的声音,呼哧呼哧…… 叶浅翠对自己说,我要死了。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眼前忽然现出了一扇门, 本来绵绵不绝的台阶忽然有了一个尽头。她鼓起最后的力量冲进门里,扶着门,身 子摇摇欲倒,依然不忘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只有黑暗,起起落落的眼珠却慢慢地坠 落了,就像叶浅翠从这里扔下一把红色的弹珠。 安全了,叶浅翠按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跌坐在地板上。大口而痛苦的呼吸, 喉咙仿佛裂开了,火辣辣的刺痛。骨头仿佛被酸水泡软了,支持不起全身的重量。 她如一摊烂泥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扫过周边。 这里并不是张盈的房间,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看起来有诸多走廊,墙壁黏糊 糊的,颜色近乎于半熟的鸡蛋。与先前的宅子、地下室的干净截然不同,尽管这里 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脏臭,却总让人产生一种不洁的感觉。 叶浅翠扶着墙壁站起,触手滑腻。她赶紧松手,使劲地在裤子上擦了擦。她走 了几步,立刻发现,这里纵横交错的全是过道,没有房间。这是迷宫,她明白过来 了,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从小到大,她就爱玩迷宫,没有什么迷宫能难倒她的。尽 管不知道迷宫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但她的心情开始变得轻松了。 右转、左拐……停下脚步,张盈隔了三丈多,站在一个走廊的尽头,静静地看 着她,说:" 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应该明白什么呢?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 东西,可是还没有照亮整个大脑,又熄灭了。" 明白什么?" 叶浅翠不解地反问。 " 你喜欢迷宫吗?" 张盈问。 " 喜欢,从小就玩。" " 我也是,从小爸爸就让我玩迷宫的游戏,不停地增加 难度。" 张盈顿了顿," 可是没有任何迷宫能难倒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浅翠 摇头," 不知道,我也一样,只要看一眼,就能很快地判断出迷宫的路线。" 张盈 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是多么的相似呀,所以欢迎你,请记住,我能做 到的事你一样能做到。" 说完话,她走进旁边的通道。叶浅翠快步追上,哪有她的 影子了?面前是蛛网交错的过道。 多么的相似,我能做到的你也一样能做到,叶浅翠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疑惑 不解地怔在原地。张盈一直都在暗示自己,从她的神态与语言里可以察觉到这一点, 但究竟在暗示自己什么呢? 一点轻微的风声穿入了耳郭里,脑神经莫名地颤抖,叶浅翠遽然回头,魏烈狰 狞的脸已凑近了,比他的脸更近的是菜刀,锋利的菜刀,闪着夺目寒光的菜刀,在 空中划出一个柔美的弧形,挟着凌厉的风声掠过她的后脑。 -------- 红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