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回身,我呆住了。叶浅翠扶了竿竹子站在面前,竹叶折射的光线染上了翠绿 色,照得她的脸也是一层油绿。这种颜色很微妙,她看起来既美得出奇,也妖得离 谱。 " 翠翠?你怎么……" " 翠翠?你一点记性都没有。" 她打断我,不悦地嘴角 一撇。 " 叶幽红。" 她满意地点点头。林子外的强光从后面给她打了一圈光晕,这令 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真实。我好生疑惑:" 你,你怎么来了?" 叶幽红眉毛微挑, 口气跋扈:" 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我沉默,脑筋有点乱。她慢 慢走近,斜眼睨我:" 说,你来这里干吗?" " 有个朋友在林子里冲我招手,叫我 过来。" " 朋友?" 叶幽红讥笑," 拙劣的谎言。这里是平凉最偏的地方,平凉人 从来不到这里。我刚才就在林子里,压根儿就没见人影。" 我也正奇怪,魏烈怎么 一眨眼间就不见了呢?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冒出的叶幽红,让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叶幽红,你一直在这里?" 我不敢相信地问。 " 对,怎么,不可以吗?" 她眯起眼睛,眼神透出一丁点邪恶。 我向她逼近一步,问:" 你一直待在这里干吗?" " 我做事不需要向你汇报吧。 " 她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 " 那么,你究竟是谁?究竟到这里干吗?" 我继续逼近她。 她不退反进,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冷笑:" 你认为我是谁呢?" 我俩 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不说话光喘气,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慢慢地荡开,感觉整个空间 一下子变得逼仄。林子里光线也暗了下来,油绿色幽光越发地盛了。 对视了半晌,我先开口:" 翠翠呢?" 叶幽红退后半步,缩回凑到我面前的脸, 又恢复了那种傲慢的口气:" 不必关心,我早告诉过你,翠翠是我的,她由我来保 护。" 她得意地睨我一眼,举脚往林子深处走去。 " 去你的。" 我抢前几步,一把攥住她胳膊,拼命地摇动她身子," 不管你是 谁,滚出来,把翠翠还给我。" 她任我摇来晃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我累得气喘如牛,握着她胳膊的手直打战。她轻轻一挣,从我双手的钳制中脱 身,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瞟我一眼,又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我喘着粗气,看着她的身影在树丛里隐没,真有种杀了她的冲动。忽然忆起她 可是和翠翠共用一个身体的,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兜脸,什么火气都没有了。赶 紧追了上去,我可不想翠翠的身体出现什么意外。叶幽红走得很快,不知何时手中 多了根一米长的竹竿,东戳一下,西挑一下。看起来她在找什么东西。 大半个下午,叶幽红就在林子里闲荡。她知道我跟在后面,但既不阻止,也不 跟我搭讪。我实在看不透她的居心。时间溜得很快,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想起段 瑜与叶浅翠的古怪遭遇,心变得焦急,大声叫住她:" 叶幽红,天要黑了,我们回 去吧。" 她回过身来,光线太淡,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说:" 我等的就是天 黑。" 话音刚落,我身侧、她身侧,蓦然开始升起浅灰色的夜雾。我连忙冲向她, 边跑边大叫:" 叶幽红,站着别动。" 她发出一声轻笑。 从我所站的地方冲到她所站的地方不过几步,然而,叶幽红已不在原地了。我 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致也已大变样了。一团团的雾飘浮着,越来越浓,奇怪的是, 并不觉得很黑很暗。" 叶幽红,叶幽红。" 无人答应。我伸手往衣服上一摸,然后 举到眼前细看,手依旧是干燥的。照理说这么大雾,衣服很容易打湿的。看来这雾 不是真的,是源于自己的意识产生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说:"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当我睁开眼睛时,没有雾,一切清晰可见。" 张平树告诉我的平凉旧事,让我充分 意识到张盈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催眠他人,能够影响他人的思维、判断与情 绪,甚至能够让意志薄弱者彻底崩溃。所以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意念,不能让她有机 可乘。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没有雾了。眼前恢复成刚才密密麻麻 的树林,叶幽红在我前面不远处弯下身子……我还没有看清楚她在干吗,眼前又变 成一团浓雾,比刚才犹过之。我试着往叶幽红的方位走去,没几步,砰的一声撞在 树上,鼻子赤痛,跟着一股热流顺着鼻管往下淌。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孔处的鲜血,苦笑,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这种强大的 精神力量。" 叶幽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她明明在附近,但就是不回答,也 不知道她弯腰在做什么?直觉告诉我她的意识没受影响,这种想法令我心头发凉。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叶浅翠还能回来吗?是否从此只有叶幽红没有叶浅翠呢? 我从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钟显示为十七点四十分,太阳应该落山了。 雾越来越浓,真的像粥一样。既然出不去,我试图放松心情,也不想为什么, 过度紧张和思考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一旦陷入疲倦状态,其他力量控制自己意识的 概率就会大大提高,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很有可能手里拿着黄 金烤猪头在啃,也有可能自己的脑袋成了黄金烤猪头。 实在地说,我心里有点异常的兴奋,因为我知道这雾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按 照故事的发展,它会把我带到张德方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秘密了。张盈,这个 神秘莫测的人物也许会出现在我面前,确切地说会出现在我意识里。我盘算着见到 她时,应该问些什么问题,才能尽数解开纠结在我心头的众多秘密。 我在雾中慢慢地走着,一步一小心,始终没有看到叶幽红,希望她不要乱来弄 坏了叶浅翠的身体。渐渐地,前方透出灯光,走近,橘黄色的灯,静静地照着一扇 鲜艳的朱门,铜兽环锃锃发亮,与叶浅翠的描述一模一样。我按捺住心头的兴奋和 害怕,上前轻轻叩动门环,叮叮当当的响声飘出老远。 等了良久,不见有人应答。我不甘心继续敲,一声紧着一声,既然引我到此, 又不给我开门是什么意思?可这扇华丽的朱门像一张紧紧抿着的嘴。我恼怒地踢了 一脚,然后门就开了,无声无息。里面却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光灿灿的亮堂, 像手术室的无影灯。 屋里的格局、摆设一如叶浅翠所述,客厅大而雅致,暗红色的座钟滴答滴答地, 指针指着六点二十,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一致的。木质楼梯也是暗红色的, 漆很好,折射着灯光散发着炫目的星星点点。我抬头仰望着二楼楼梯口,黑洞洞的 一个口,这般的强光完全照不到那里。 " 有没有人在?" 没有人答应,只有回音。我等了一会儿,确信不会有人来招 呼我。这才决定到处逛逛对房子察看一番,穿过走廊到餐厅,所有情景摆设都跟叶 浅翠说的一样。包括那个有一道裂痕的瓷瓶和疏落的白色假花,推动瓷瓶,酒柜徐 徐让出一扇雕花木门,再推开,进厨房到水缸边,手握盖柄。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 题,白铃的尸体真的在里面吗? 我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揭开盖子,一股恶臭盈鼻,在一摊腥黄色的液体里坐着 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大小的蛆爬满上下,不停蠕动……我迅速地盖回盖子,扶着厨 房里的操作桌,哇地吐了。直吐到最后的胆汁,又苦又涩。我踉跄地奔到外面的餐 厅,坐在凳子上,胃还在一阵一阵地痉挛。 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往餐厅而来,心又紧张了。是谁呢?秋 姨,阿昌还是张盈? 一看来者,我十分震惊:" 是你。" 魏烈比我更惊讶:" 陆林,你……你…… 怎么在这里!" 我苦笑,到现在一头雾水,摇摇手,说:" 不说我的,你下午 在林子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魏烈疑惑地皱了眉:" 林子,哪个林子呀?下 午我跟小琼在莲花山玩呢。" 想来小琼是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姑娘。我估计再问也问 不出所以然,索性放弃了。魏烈在我旁边坐下,满腹狐疑地说:" 你有没有觉得这 雾好诡异呀?我刚才在莲花山的,怎么摔了一跤,就在这房子前了?我在门口叫了 半天,也不见有人,就自己进来。屋主人呢?" " 我也不知道。" " 那你怎么在这 里?" 我摇头表示不知。魏烈浓眉一扬," 靠,哥们儿,你知道啥?" 我继续摇头。 他一拳击在我胳膊上,说:" 摇头大王。" 随后往厨房那边走,边走边说," 有没 有吃的呀,饿死了。" 我想起水缸里尸体,连忙出声阻拦:" 没有,刚才我看过了。 " 他不听,继续往里走,厨房里响起了一阵揭盖开柜的声音,一会儿,魏烈跌跌撞 撞地跑出来,伏在餐桌上喘气,结结巴巴地说:" 太……恶心了,你……你怎么不 告诉我?" 我已经恢复过来了,拍着他肩膀笑。魏烈在,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 心里踏实了不少了。但是,这浓雾引我与他到此,究竟有什么意图呢?" 走,我们 去楼上看看吧。" 我拉起魏烈。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低声嘟哝一句倒霉。 穿过幽明飘浮的走廊,魏烈问我:" 陆林,你一直叫我离开平凉,是不是就是 怕我来这里呀?" 这小子好生聪明,我点点头。魏烈又说:" 这房子是古怪了一点, 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我在心底叹气,看不出的危险才防不胜防呀。 三步并作两步,我俩上了二楼。我径直走进亮着灯的主卧,掀起床裙,实木床 侧果然镂刻着五朵金色的梅花。紧跟在我身侧的魏烈一直四处张望,这会儿留意到 我过于直接的动作,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我:" 陆林,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满警惕,双拳握紧,知道他起疑心了,连忙解释:" 我不 熟悉,但有人告诉过我。" " 谁告诉你的?还有人来过这房子?" 魏烈不信," 你 有什么事在骗我吧?" " 如果我对你有所图,就不会一直劝你早点离开平凉。" 这 句话起了效果,魏烈松开了双拳,讪讪地说:" 这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我拍 拍他的肩膀,他微微一笑,还了一拳,说," 现在我们干什么?" " 跟我来。" 我 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阵细微的机关咔嚓声,床缓缓地抬高,地板 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台阶向下,我跳了下去,魏烈迟疑片刻,也跟了进来。台 阶里很暗,我一边走一边数,五十级时停下,伸手摸到门把,拧开,炽白的灯光刺 花了眼。 "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实验室。" 魏烈迫不及待地发表了意见。确实如此,跟我 们学校医学院的实验室很像,不过器械老旧。我想起张平树提过,1942年初春,张 德方曾委托人从上海运了大量器械到这里,估计有意将德方实验室迁到这里,看来 这地下室经过一番修缮,准备用做实验室的。可是这实验室未免修得过于隐秘了, 真不知道张德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转念一想,可能后来张盈改造过。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宫。这种类型的迷宫我经常接触,导师的实验室里有大量 这类小型迷宫,专门供蜘蛛、老鼠等小动物使用。但这里迷宫比导师实验室里的迷 宫更复杂,不知道受测的动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张德方的研究领域,隐隐明白了一 点。 我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细细地研究着每一样东西,不容有失,最微小的东西 也可能是关键所在。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 魏烈怎么好久没说话?" 一抬 头,明晃晃的实验室里,哪有魏烈呀?实验室唯一的门尚在微微震动。 " 魏烈。" 我大喊一声,冲到楼梯口,楼道里飘着虚虚的光。我凝聚全身的力 量,噔噔噔,五十级台阶眨眼就到,我的头刚刚露出暗道,正好目睹了一切。一把 菜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森森的寒光照着魏烈脸上诡异的笑。几绺黑发飘 飞,叶浅翠惊诧的回眸,目光瞬间变成了恐惧。 " 不。" 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刀光倏忽而没,血花四溅,有一滴飞进我眼里,我的眼 前顿时一片血色。我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跃出暗道,扑上去,刚刚够将叶浅翠 缓缓倒下的身躯抱住。她转动着眸子,嘴角一抹虚弱的笑:" 我……" " 翠翠。" 我哽咽。笨拙地用手去堵她后脑的伤口,汩汩的热血湿了我一手。 魏烈呆呆地举着菜刀,看了又看,然后看着我怀中的叶浅翠,问:" 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 他凑近身子。我空出一手推开他,怒吼:" 滚开。" 魏烈看着手 里鲜血淋漓的菜刀,浑身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是……是我干的?是我……吗? " 我不答理他,眼泪在眼眶里滚动,怀里的叶浅翠脸上的血色正一点点地褪去。 " 我不……" 她艰难地嚅动嘴唇,但是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眸子里的 光也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嘴角似乎无法承受笑容的重量,笑容轻轻地滑落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泪眼蒙眬,喃喃地重复:" 不要……不要……" 我说过要保 护她的,我说过要保护她的,上帝呀,请用我代替她吧。 就在这一刹那,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家大宅消失了,暗道消失了, 那层层叠叠的浓雾也消失了……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竹林子,下午魏烈曾站在这里招 手诱我前来,我曾跟叶幽红在此一番唇斗,这一晚原来我们始终在此转。唯一真实 的是我怀里的叶浅翠,眼睛半合半开,脸色像白纸一样。 魏烈彻底清醒了,啊的一声扔掉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菜刀,抱头大叫:" 天哪, 天哪。" 我看了他一眼,既同情又仇恨。他怯怯地凑近身子,又被我的眼睛吓退, 隔着一丈多愁眉苦脸地张望,叫嚷着:" 她还活着吗?千万不要死呀。千万不要死 呀。一定要救救她呀。" 他的话提醒了沉沦在悲痛中的我,我拿出手机,有信号了, 连忙拨了120 。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抱着叶浅翠,喁喁细语:"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一定要顽强一点。" 她就在我怀里,鼻息弱弱,生死一息 间。 我抱着她穿过蒿草群,站在荒地上,蓝色天幕万千星眸齐齐凝视我们。魏烈亦 步亦趋地随在我身边,不时地被我眼光吓退半步,他很惶恐。尽管不是他的错,但 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恨。救护车闪着红灯,穿过整个平凉古镇而来,我想大半个镇被 惊动了,因为不停有窗子亮起灯光,还有人探头探脑。 魏烈随我一起到医院。坐在手术室的外面椅子上,我双手紧握,一眨不眨地盯 着那红色的指示灯。魏烈挨着墙站着,满脸怯意,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对我说:" 陆 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这大男生眼圈全红了,看来偷偷掉 过眼泪,如果叶浅翠死了,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内疚的城。 我叹了口气,拍拍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他不敢靠太近,怯怯地看着我。我咬 牙切齿地说:" 她一定会没事的。" 魏烈随着我说了一句:" 对,一定没事,一定 没事,一定没事。" 他不停地重复,好像就此叶浅翠会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与魏烈内心的希望之灯也越来越暗。 他不停歇地说着:"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声音越来越低。天光大亮,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我与魏烈手握手站起来,喉咙发干,等待着匆匆走出来的医生, 他摘下口罩,说:" 万幸……" 我只得到这两个字,其他已经不需要,我转身趴在 墙壁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魏烈紧紧地揽着我肩膀,我听到他开心的哽咽。 随后叶浅翠被两名护士推了出来,头上一圈绷带,脸比白色的床单还白,鼻翼 微微翕动,我跟在旁边往病房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能想及的神仙,无论中外,都 感谢了一遍。 " 病人虽然脱离危险,一时间还不会醒来。" 护士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要安 静一点,让她好好休息。" 我与魏烈像幼儿园学生一般将头点成鸡啄米。病房里很 安静,只有输液的细细滴声,这声音原来是我不爱的,现在却觉得比天籁还似天籁。 我在病房只坐了一小会儿,先是小黄的电话打进来,很焦急地问我昨晚去哪里 了?为什么手机都打不通?我没有心情跟他细说,就嗯哼几句搪塞了。不料,刚挂 断他的电话,段先生又打进来了,问:" 小陆,你昨晚怎么了?去哪里了?是不是 去了那个房子?" " 根本就没有房子,那不过是荒野山坡,那房子根本不存在。" 段先生一呆,问:" 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种现 象,总之,这房子早就不存在了,不管是段瑜还是叶浅翠,进入的都是一个幻想的 房子。" "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段先生说," 那现在我儿子的事情怎么办?" " 我现在还不敢打包票,不过,我想我应该能找到证据了。" " 真的吗?" 段先生欣 喜若狂," 那一切都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你尽管说。" " 是。" 挂断 电话,我转回病房,深深地凝视着叶浅翠。她是如此的安静、渺小,仿佛一片羽毛, 风一吹就会飘走。我很想守在她的床前,直到醒来,但是手头堆积的事情,也是无 人替代。 魏烈坐在凳子正打盹儿,头一点一点的。本来我是叫他回旅馆休息的,他坚决 不肯,说要亲眼看到叶浅翠苏醒才能安心。我拍拍他的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往 床前冲:" 嗯,嗯,醒了?" 片刻看到叶浅翠依然昏迷,他失望地揉着惺忪睡眼。 " 魏烈,我要出去办些事,你在这里守着。还有,等一会儿叶浅翠的妈妈会过 来的。" 昨晚我已通过老九查到了叶浅翠家里电话,通知她妈妈了。从叶浅翠家到 平凉古镇,约是三个半小时,估计她妈妈很快就能赶到。 " 好,我知道了。" 我深深地看了叶浅翠一眼,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魏烈一句: " 要看着她,别睡着了。" 魏烈努力睁大眼睛,说:" 哥们儿,你放心去吧,我肯 定不会睡了。" 我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医院。我先回到了芙蓉楼,叫上小黄, 马不停蹄地赶到张平树家里,这一路又引起本地人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的家 是幢老房子,二进的院子,爬山虎绕了整个墙,屋檐的瓦片残了大半,摞着几块小 石头。进门的台阶是块大青石,中间好大一个坑洼,大门口还贴着去岁的春联,已 被风雨摧残褪色,隐隐有" 富贵、平安" 四字,普通百姓的心愿不外如此。 我刚到他家门口,隔壁人家便都出屋来隐在墙角好奇地张望。我故意在大门就 大叫:" 张平树,你骗人。" 墙角张望的本地人都一惊,有几个推推搡搡,小声说 着话,更多人从其他地方赶了过来。 张平树正在院里吃早餐,听到我的声音,吓得手里一个哆嗦,稀饭洒了半碗。 他依然端着碗,抬头看着我,神情怯怯。旁边坐着他的家人,媳妇神形枯槁, 一看就知道病了很久,小孙子大概十岁左右,被我吓得躲到妈妈身侧。我阴沉着脸 又说了一遍:" 张大叔,我敬你是长辈,可是你得有个长辈的样,为什么要骗我? 那块荒地根本不是张宅。" 他的手又是一阵哆嗦,叮当的一声筷子掉到地上了。他 放下饭碗,站起来,佝偻着背,搓着双手说:" 那里不是哪里是呀?" 我气晕了, 到现在他还不肯坦白,与我虚与委蛇。" 到现在你还要骗我?荒地东面的那个山坡 才是真正的张宅。" " 啊。" 张平树惊慌失色," 你……你怎么知道?" 一旁的小 黄诧异万分,说:" 张宅旧址怎么变成了一个山坡?" 我冷笑,逼视着张平树,说 :" 这个问题,还是由张大叔回答吧。" 他退后一步,喃喃地说:" 荣老……" 我 截断他的话:" 去你妈的荣老,你快说实话,否则我告你欺诈。" 张平树被我吓得 后退一步,不慎抬脚踢翻了小竹凳,发出哐的一声。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 声音:" 小伙子,何必这么大火气?"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荣老来了。他手里拎着黑色的拐杖,领了两个本地人急匆 匆地来了。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心里暗道:等的就是你。小地方,一有风吹草动举 镇皆知,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他昏黄的眼珠在我脸上转了几转,我依然阴沉着脸,他微微一笑说:" 年轻人, 好大的煞气。" " 荣老这话说得好奇怪,莫非我做了羊祜,还得满脸欢笑?" 他摇 摇手说:" 年轻人,你这样说就太过了。古语云杀人手段救人心,今天平树虽然骗 了你,也是为了你好呀。" " 荣老这话说得好动听,事实上,不过是因为你们当年 杀了张盈,所以怕别人追查张宅下落而已。" 荣老脸色微变,默然半晌,才说:" 年轻人看问题太简单了。" " 荣老,你别再跟我兜圈子了,昨晚我的朋友又受了伤, 差点就死了,今天你们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是不会罢休的。" 荣老用拐杖轻轻地磕 着石板地,发出铿铿的响声,半晌他说:" 年轻人,私心里我很欣赏你,可是有时 候执著会害人的。" " 荣老,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已没有办法了结了。今 日你不说,我只有把张大叔送进警察局了,对我来说到时候再听也不迟。" " 好你 个年轻人,狠呀。没错,我们是用了私刑杀了她,可是她不该死吗?十几个孩子呀, 她太狠了。我只恨我们没有早点动手,否则那些孩子今天都还活着。" 我默然不语, 当年的是是非非很难一语说清,张盈固然罪恶,然而平凉百姓也有过错,阿昌的死, 他们难辞其咎。 " 原本以为她一死事情就了结,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 荣老叹气。我一愣,事情并没有结束,那意味着什么?荣老定定地看着我, 才说:" 年轻人,你听好了。" 张平树从里屋搬来一张长木凳,荣老拄着拐杖坐下, 轻咳一声。我竖直耳朵,等待着四十年前平凉旧事的后半部。 -------- 红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