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翻到第一页,继续看2003年5 月13日的记录:今天翻看爷爷旧时工作笔记, 掉出一张旧照片,看样子应该就是爷爷笔记里频繁提到的张德方先生和他的女儿张 盈吧。不知道那位张盈还活着吗?算起来,她应该有七十来岁了。爷爷提到她长到 五岁时,脑域开发实验所产生的后果就开始显露了,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具有透视人 心的目光。实验室里没有人敢和她对视三秒,包括她的父亲张德方博士。大家心里 都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创造了一个异类?就实验的初始目的来说,显然在张盈身 上成功了,她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五岁就认得了五千汉字。然而实验所产生的 负效应又让大家忧心忡忡,她总以一种洞彻一切的目光看着大家,好像在说:" 嗨, 我知道你们对我干了啥。"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如果她可以自主选择,她必定不会 生为脑科专家的女儿,他只会拿她做白老鼠,她的悲剧是与生俱来的。在这怅然的 雨夜,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看到这段话,我大概明白了笔记的主人是谁。文中的爷爷想来就是徐振华博士。 而张盈这位古怪离奇的女子,原来不过是一场医学实验的产物,这叫人感叹。细想 她的一生,是大片灰色的阴影。生活在一个战乱年代,过早成熟的心智,没有亲情 没有爱情,一生的孤单寂寥。特别是被活埋于地下室里,四十多年苟延残喘,生不 如死。回想起地下室的惨况,我不由自主地一阵恶心。这个女人,她叫人憎恶,却 也叫人同情。正如徐幽红所说,她的悲剧与生俱来,当她生为张德方女儿时就注定 了。 后面的纸张全粘到了一块儿了,我翻了一下,有文字的并没有多少页。我找了 脸盆接了水,将整个笔记本泡在水里,一会儿水面飘着一缕缕浅蓝色,那些粘着的 纸张就分开了,但是字迹更淡了,有些纸张已模糊成一片浅蓝,也有些干脆连纸张 也烂掉了。 我把笔记本拿出来,先用纸巾吸掉纸张上的水,再点了只蜡烛用火稍微烤了一 下。笔记本的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都看不清楚了,第五页上的日期写着2003年 5 月20日,天气是阴天有小雨。这一页记着:爸爸的老婆来找我,带着她的儿子。 那小男孩已经五岁了,看起来有些蠢。我既轻蔑又悲哀。男孩子一向被视为家族的 根,他们是不会在他身上做什么脑域开发实验的。她言辞隐隐,想在爷爷的大房子 住一阵子,被我断然拒绝了。现在这房子是我的。这刻,我倒感谢起爷爷将他的遗 产大半送给我,尽管他的目的不过是补偿,想补偿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小小年纪过 世的小姑,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姑。据说她死时很痛苦,脑袋大如斗。我在爷爷的 笔记本记录小姑最后一段日子的页面上看到斑斑泪痕,后悔吧,太迟了! 原来叶浅翠真的有小姑,不过幼年就夭折了,而原因居然是因为徐振华在她身 上做实验。徐振华与张德方这两位在脑科领域享有极高声誉的专家,先后拿自己的 女儿做实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有些科学家都具有自我牺牲的精神, 也有很多人拿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如华佗以身试药。但女儿毕竟不是自己,虽然 是自己所生,何况她们都年幼,根本没有自主意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振华与 张德方都是刽子手,他们扼杀了他人的性命与一生的幸福。 我顺手拿过徐振华先生所写的《人脑之谜》,扉页里有他一张晚年的照片,慈 眉善目。据说晚年的他长年吃素,捐赠了大量财物支持春蕾工程,看来他对自己当 年行为很是后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叹了口气,继续翻看徐幽红的笔记本。第六页写着 :因为不让他们住在爷爷家里,爸爸打电话来责怪我,说他是养了只白眼狼。什么 是白眼狼呢?我在网上查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没错,我就是白眼狼,可是徐宏, 你何尝当我是女儿?你不也是把我当成白老鼠吗? 后面的纸张全烂了,看不清楚,最后一页依稀有一个日期7 月12日,只有一行 字:房子已经不在了,但她活着,虽然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到! 徐幽红用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十分重,以至于其他笔迹都淡的不行,而这个 感叹号还是如此清晰。她是第一个知道张盈还活着的人,她曾经到过张宅旧址,为 什么她没有出事呢?而且她是怎么样知道张盈还活着的呢? 我不甘心地继续翻后面,全是空白纸张,有关的记录到2003年7 月12日就没有 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段瑜杀死了白铃,并烤熟了她的脑袋,这事与徐幽红有关吗? 我合上笔记本,脑袋里一片混乱。徐幽红、叶幽红、叶浅翠,这三个身份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叶浅翠究竟有没有患精神分裂?叶幽红究竟是谁的分身?她们三个 人在我脑海里走马灯一般来回出现,而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我睡不着,连抽了几根烟后,更加清醒了。我躺在床上,拿过徐振华的那本 《人脑之谜》翻看着,这虽然是一本科普读物,内容方面并无过多专业性的东西, 但我还是看的十分无趣,一会儿哈欠连天,也不知道几时我就睡着了。 睡醒时,觉得脸颊那儿有东西硌的慌,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人脑之谜》。我 抚摸着脸上的印痕,随手将书本扔到桌子上,失了准头,书掉到地上了,哗啦啦一 阵乱响,摊开了。我只好下床捡起,忽然四字跳入眼帘:意念交谈,我心中一动, 把整句话看全: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直接用意念交谈。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却又没有完全明白。翻到这章的第一页,我从头开始 阅读,这一章的题目是脑电波的开发:我们人类在进行特定的思维时,会在特定的 脑部区域产生特征性的脑电波,用电脑捕捉这些脑电波就可以分析出人类的思维活 动……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幽红能感觉到张盈还活着?两人都是脑域开发实验的 产品,属于同类,能够感应到对方的脑电波。那么徐幽红为什么不将张盈救出来呢? 这又是一个令人不解的举动,从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来看,徐幽红对张盈颇为同情, 却为何不肯把她从地下救出来? 我洗了一把脸,先给平凉的小黄打了个电话:" 小黄,麻烦你一件事。" " 陆 先生,别客气,段先生交代了,你有啥事尽管吩咐。" 我把手机里的叶浅翠照片发 给他,说:" 你去平凉所有的旅馆查一下,这位姑娘曾经在哪些时间出现在平凉。 她可能用的名字会是徐幽红、叶幽红、叶浅翠。" " 好,包在我身上。" 天已经亮 了,宿舍里响起了各种各样杂碎的声音,有开门声,有趿拉拖鞋的声音,还有同学 互打招呼的声音,这些声音搅得我头脑更加乱了。我静坐了一会儿,决定去探望叶 浅翠。 天气已转凉,晨风拂着我的头,凉凉的叫人精神一振。枝头的叶子半黄半翠, 色彩斑斓。落叶随风卷到脚边,不经意就被踩在脚底,咯吱一声细响。我穿过大半 个校园,走到学校医院的住院部。这里很安静,走廊里纤丝不染,也没有多少福尔 马林的味道。 叶浅翠住了一个单人房间,我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她还没有醒来,静静地躺 在床上,白色的床单下身躯娇小。她的妈妈叶珍坐在床边,支肘打盹儿。我走过去, 轻轻地唤醒她:" 阿姨。" 她站起身来,亲切地笑了笑:" 小陆,你来了?" " 阿 姨,你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守着。" " 也好,我去洗洗脸,顺便买些东西,从家 里出来匆忙,什么都没带。" " 阿姨,翠翠她怎么还不醒来呢?" " 是呀,已经过 了危险期,徐宏都说她没事,怎么她就不醒呢?" 叶珍的眉间闪过一丝忧色。 我释然:" 既然徐院长说她没事,那她肯定就没事。" " 哼,要是有事,我非 把徐宏的皮扒了不可。" 我失笑,叶珍也自觉失言,脸上微羞,赶紧说:" 小陆, 这里就麻烦你了。" 叶珍走了,我坐在叶浅翠的床头,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在心里 喃喃地说:翠翠,你快点醒来,我快要弄清楚所有的真相了。你一定要好起来,一 定。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转身,看到徐宏站在门口,他冲我招 招手。我悄步走到屋外,向他问好:" 徐院长,你好。" 他揽了我的肩膀,往旁边 走了几步,问:" 小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那只老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导师曾在电话里告诉我,目前徐宏已处在风口浪尖。医学院院长一直有不少人虎 视眈眈,活鼠杀人事件,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而且一旦此事证实与医学院实验 有关,作为院长的徐宏难辞其咎,可能会断送他辉煌的职业生涯。如今的徐宏四面 楚歌。我细细看他,果然比初见面那次憔悴了不少,想来是压力太大了。 " 这件事,也许令爱会比较清楚。" 徐宏一愣,说:" 你说谁?" " 徐幽红。 " 徐宏脸色陡然惨白,身子微微晃动了几下,顷刻,他恢复了镇定,勉强笑了笑, 说:" 怎么可能呢?小陆,你真会开玩笑。我还有个重要会议,有空再聊。" 他急 匆匆走了,转弯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慢腾腾地回到叶浅翠的病房,在床边坐下,正准备握住 她的手。她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我过于惊喜,一下子呆住了。那张白玉兰一般脸庞 上,睫毛微颤,眼珠转动,然后叶浅翠睁开了眼睛。 " 翠翠,你醒了,翠翠,你醒了。" 我握住她的手,高兴得眼泪打转。 她静静地看着我:" 你是谁?"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倒了下来。" 我……" 我怔 怔地说," 我是陆林。" 她微微蹙眉,说:" 陆林是谁?" 她试图抽回她的手。 我的心也凉了,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 翠翠,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微微思忖了一下,然后带着歉意说:" 对不起。" 我喃喃地回了一句:" 没有… …" 话没有说完,身后响起了一声惊喜的叫声,叶珍扑了过来,抱住叶浅翠:" 翠 翠,我的翠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叶浅翠在母亲的怀里虚弱地微笑着。 这里的亲昵容不下外人,而我是外人。我怔怔地转身离开病房,怔怔地走到院外, 太阳照得我一阵眩晕。 她失忆了,从此不认得我了。 我一直抱着侥幸,希望叶浅翠能在不久之后记起我。我天天去探望她,她待我 礼貌而生疏。我试着将我们的事情说给她听,她的神情很淡然,仿佛在听别人的故 事。十天后她痊愈出院,始终没有记起我是谁。不知道为何,我没有太多的难过,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多了,我终于能够做到心有惊雷而面若平湖。 这十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徐宏正式辞去医学院院长一职,并主动承担了活鼠 杀人事件所有的责任,他的职业生涯到此也就完结了。我想起他办公室里整个墙壁 的奖章,心里十分感叹。徐幽红错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毕竟是爱她的。 段瑜的案件押后重审,要重新调查取证。 姜培的父亲受到了党内处分,提前从一线岗位退休,他所犯的杀人案因为追诉 期已过,不再追究了。好几次我与姜培路上碰到,他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也想跟他说些啥,但最终我们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我有些倦怠,成天无精打采的,为此导师骂了我几次。我以前最怕他骂我,现 在最喜欢他骂我,一声一声刺进肉里,戳着骨头,那种痛让我觉得自己不是行尸走 肉。 我每天都做梦,梦的内容离奇而古怪。这段时间的经历不断地在梦境里重现, 徐幽红、叶浅翠、张盈、魏烈、姜培、白老鼠……次第登场,在我梦里大唱群英会, 咿咿呀呀吵成一团。有天,我浑身战栗醒来,汗水湿了一身。我明白了,我全明白 了。 我将那本黑皮笔记本找出来,准备还给徐幽红,否则没有机会了。他们一家人 都要返回美国了,包括失忆的叶浅翠。徐宏已经先行一步,前天就走了。临走之前, 他特意去见导师,说是有意推荐我去国外继续深造,让导师问我意下如何。我确实 一直有出国继续读书的打算,如果有徐宏的推荐可以事半功倍,但是我婉言谢绝了。 他的好意,我太清楚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仲秋了。叶浅翠出院后,一直住在徐宏家里,那房子并不在校 内,我再也没有去看过叶浅翠。我想她也不在乎我是否去看她。我从导师那里问来 徐宏住宅的地址,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带着黑皮笔记本来到徐宏家。 他的房子处在闹市的清静地段,是幢小别墅,精致的欧式风格。有个百来平方 米的花园,一排排浅黄色的小雏菊在风中摇头晃脑。白色的休闲椅空无一人,斑斑 点点的阳光写出一串串的寂寥。 我站在雕花铁门前,几度举手按门铃,又几度放弃。萧瑟的秋阳将我的身影先 送进了院内。终于按了门铃,来替我开门的是徐幽红。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说: " 来看翠翠吧?跟我来吧。" 今天她的口气里没有一如常态的骄傲。 " 不,我是来找你的。" 她惊讶,眉毛一挑:" 找我?" 我点头,指了指院子 里的休闲椅,说:" 我们坐下谈吧。"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奇怪神色,迟疑了半刻, 终于点了点头。 我俩隔了些距离坐下。我把黑皮笔记本递给她,她默然地接过,不动声色。我 搓着双手说:" 以前看过一则故事,说西藏密宗有一个高僧,集中全部意念去幻想 一个不存在的人,历时三个月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人出现在他面前。而旁人看到那 位高僧,也会发现有一个黑影子始终跟随着他。当时我一笑了之,认为这是绝无可 能的,一个人的意念怎么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到了今天,我意识到当初自己的幼稚,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妄下结论。" 徐幽红眼波一转,瞥了我一眼,并不言语。 " 时至今日,在见识过徐幽红、张盈、叶浅翠……" 说到叶浅翠这个名字我顿 了顿,心中一阵阵排山倒海的酸痛," 三位的表现,终于让我彻底明白世事皆有可 能……" 徐幽红截断我的话:" 有什么话直说吧。" " 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有 一个关于双胞胎姐妹徐幽红与叶浅翠的故事。" 徐幽红微微眯起了眼,秋阳迎面照 虚了她的眼神,我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脑域开发计划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它虽 然能提高人的智力,却有更大的副作用,改变了人的本性。它能令人变得唯我、冷 酷。" 徐幽红一直眯着眼看着我,神情冷淡,好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继续往下说:"2003 年5 月徐幽红在徐振华博士工作日记里看到有关张盈的 记录,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女人产生好奇心。于是,在2003年7 月中旬,她只身回到 了国内,并来到平凉寻访张盈的下落。张德方的祖宅已经烧毁被土掩埋了,但是徐 幽红却感应到张盈还活着,她十分震惊,当时就把自己的感受记在笔记里。恰在那 时,有一对情侣因为大雾迷了路,无意中走到山坡。被困在地下室的张盈,与世隔 绝了四十多年,早已丧失正常理智和思维方式,她控制了段瑜杀死了白铃。当时徐 幽红看到这一幕,吓得落荒而逃,对张盈的同情也荡然无存。" 我指着黑皮笔记本 说:" 这本笔记本就是她逃跑时落在张宅旧址上的。" 徐幽红瞟了一眼,微微一笑, 说:" 很有意思,继续说。" "2004 年7 月,徐幽红再度回到国内,并且又来到了平凉。她的本意只是好奇, 想看看张盈是否还活着。不过当她在平凉看到旅游的叶浅翠时,她做出一个大胆的 决定,决定把叶浅翠诱到张宅旧址,借张盈之手杀了她。" 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张盈是否有一种绝对的意念控制力,能将远距离的人诱到张宅旧址?要知道张宅旧 址的竹林子位于莲花山与翠屏山接壤处,确实很偏,莲花山的下山途径离竹林子有 很远的距离。得到的结论是否定的。如果张盈具有这样的超强意念,她可以击杀每 一个平凉人,但她做不到。事实上她控制他人意念的能力只能在近距离。那么叶浅 翠是如何被诱到张宅旧址的呢?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我让小黄查的事情有了结 果,今年7 月中旬,徐幽红也在平凉,登记的是她的护照。 " 打断你一下,徐幽红与叶浅翠不是姐妹吗?徐幽红为什么想除掉叶浅翠?" 徐幽红说话的口气十分轻松,好似在讨论两个不相干的人。 " 冷酷,唯我。" 无论张盈还是徐幽红,都表现得十分冷酷,并且以自我为中 心。张盈就因为平凉小孩子们误伤了阿昌,可以将十来个小孩子全部杀死,只是因 为对她来说,阿昌的性命远比他们的性命珍贵。因为狭隘的自我主义,徐幽红不容 许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存在。而且因为她自幼被带到国外跟年老的爷爷生活在 一起,从未享受过父爱与母爱,令她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她恨母亲叶珍也恨尽享 母爱的叶浅翠。 徐幽红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我继续往下说:" 徐幽红引了叶浅翠到张宅旧 址,张盈立刻感觉到这个女孩子跟自己是同类--同样是接受过脑域开发实验的,于 是她不断地暗示叶浅翠。她的那句‘欢迎你,你是第一个到的’,事实上指的是徐 幽红。张盈又重演了控制段瑜杀害白铃的过程,并提醒叶浅翠两人小时候都喜欢玩 迷宫游戏。然而叶浅翠自小被母亲当成平常人来养,虽知道自己聪明绝顶,却不知 道自己还有超强的精神力,很是懵懂,并没有明白张盈的意思。也许那一刻,张盈 恢复理智了,她并没有杀了叶浅翠。 "2004 年8 月徐幽红再度来到平凉,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一次她去平凉干吗,但 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从张宅旧址带走了几只白老鼠。她入住的旅馆是‘千峰翠色’, 老板娘把她当成了一个月前的叶浅翠,这一次她没有用护照登记,而是胡乱编了个 名字。‘千峰翠色’的老板娘对她印象非常深刻,记得她彻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回 到旅馆时,背包里装着蠢蠢欲动的东西,那就是老鼠。" 结果她在平凉的异常举动, 被刘在宏看到了,于是她用催眠术杀了他。她虽然没有张盈那么厉害,能够控制人 的大脑意识,但因为拥有的强大集注力,催眠能力是天生的。 " 徐幽红跟着爷爷住了多年,对脑颅学和实验神经学懂得不少,外加她本来就 比别人聪颖,她回到西川市,很快地培育出改良的老鼠品种,能够用催眠术控制白 老鼠。为了怕人发觉,她将老鼠养在学校的小松林。因为小松林是出名的邪地,平 常学生根本不会去的。那一次,我在小松林里,看到血红双眸的白衣女子学老鼠吱 吱叫,就是她,徐幽红。不料戴磊一直怀疑是叶浅翠杀了刘在宏,一直在暗中收集 证据。错把她当成叶浅翠了,数次跟踪她到小松林,最终被她催眠,用小松林的邪 闻杀死了他。 " 当时,你也是有心要杀死我的。" 我双目灼灼盯着她,她一副冷淡的神色, " 我至今都记得老鼠在嘴里往喉咙里钻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我平时练习催眠术, 比常人精神集注力强大,当时就会丧命。当你失败后,你马上出来创造了一个叶幽 红。" 徐幽红冷眼冷眉,目光落在脚边摇曳的小雏菊。我又说:" 张逸文和阿蓉自 然是你控制老鼠杀死的。我一直以为你杀张逸文是为了不让别人查到张宅旧址,从 而救张盈出来。直到徐院长,也就是你父亲为此辞职,我才明白你使的是一石双鸟 之计。你恨他将你当成白老鼠,于是你就用白老鼠让他永远地离开挚爱的事业。" 这一次徐幽红终于有反应了,嘴角冷冷一撇,说:" 他是活该。" " 他活该, 那么张逸文跟阿蓉呢?特别是阿蓉,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保姆,你为什么也要 杀了她呢?后来我终于明白,那是因为你骄傲,你得意自己的杀人手法如此新颖, 所以特意要让大家看看。你是个狂妄而疯狂的人。" 想通这一点还是因为叶幽红半 夜来我宿舍说的一段话:我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叶幽红,即便要杀人,也不会 用庸俗的办法。即使要杀人,也绝不会动用自己的双手。 徐幽红转眸凝视着我,慢条斯理地说:" 你说的这一切都很有意思,只可惜没 有任何的说服力,妄想于人无益,陆先生。" 我有些气馁,又有些愤怒,因为她的 厚颜和无动于衷,她是彻底没救了。因为生气,我提高了声音:" 你可知道翠翠待 你有多好?当你一心一意想杀掉她时,她却在保护你。翠翠她很聪明,当她知道我 开始怀疑你时,就假扮成精神分裂。" 徐幽红嘴角掠过一丝复杂的笑,说:" 你把 她想得太完美了。" " 她本来就完美,像个天使。" 听到我的这句话,徐幽红脸上 肌肉微微颤动,明亮眸子蓦然暗了一下,但片刻又恢复了那一副冷淡神色。 " 翠翠的善良,最后却害了她自己。因为我执意去了平凉,她不放心跟了过来, 是我害了她。" 我满心愧疚地结束了长篇的推论。然而一刹那,却浑身僵住了。因 为我意识到自己的推论是荒谬的。一直以来,我都将叶幽红当成了叶浅翠的另一个 分身,所以想当然认为在平凉张宅旧址上出现的那个幽红是叶浅翠。如果是叶浅翠, 她为什么要继续扮叶幽红呢?如果不是叶浅翠扮成的叶幽红,那就是徐幽红本人, 那么被魏烈菜刀砍中就是徐幽红了! 我记得自己抱住她时,她非常努力地说了两个字:" 我不……" 我不什么?我 不是叶浅翠?还是我不是叶幽红? 我缓缓地回转头,盯着徐幽红,声音在发抖:" 你究竟是谁?" 她不带一丝一 毫表情回答:" 你以为我是谁呢?" 我缓缓地垂下脑袋,用双手紧紧抱住。终于明 白了最初的一个疑问:张盈虽然有控制他人思维的能力,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为何她能预测到魏烈会来到张宅旧址?为何她会预测到魏烈将会用菜刀砍叶浅翠? 平凉古怪遭遇里魏烈这个角色,原来是叶浅翠自己加进去的。想来叶浅翠走进高数 教室,第一眼看到张逸文,第二眼看到魏烈,一个大胆的暗示方案就产生了。而这 个暗示是针对我的。 " 为什么是我呢?" 我抱着脑袋喃喃自语。脑中灵光一闪,又明白了,因为那 时段瑜杀人案已移交到本市公安局,导师是公安局精神方面的顾问,这也不是什么 秘密。所以叶浅翠走进向日葵办公室,说的第二句就是她找罗教授,她打算暗示的 对象是导师,而不是我,结果我稀里糊涂撞了进去。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扶着红 漆剥落的木门站着,看到是我在曾有离开的打算,后来听了我的一番自我介绍才留 下来。当时我介绍自己时,她曾专注地凝视着我,原来那时她在掂量我的分量。 当时,本来她还要另费一番工夫去暗示魏烈,恰巧我与姜培交好,姜培与魏烈 交好,这一番暗示通过我传递给姜培,又通过姜培暗示了魏烈。 真是一个精巧的局,完美得近乎无懈可击。 我的心一片冰凉。那个明净的秋日,走进我心里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那么叶浅翠布下如此精巧的暗示方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我一直将她视做常 人,忘了她也是脑域开发的实验品,她的智力也是非凡的。在平凉旅游遭遇奇怪的 迷雾,在迷雾中看到自己,听到张盈的暗示,心里肯定存了七分狐疑。然后徐幽红 到学校找她,叶浅翠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姐姐,又明白自己是脑科专家的女儿, 以她的脑力不难发现自己的异常地方。她可能明白了张盈的暗示,也可能明白了徐 幽红欲杀她的念头。所以,当她向我叙述平凉的古怪遭遇时,她特意暗示我魏烈用 刀砍她。事实上叶浅翠与徐幽红一模一样,任何人都无法在第一眼辨别出来,都会 将她们当成同一个,所以叶浅翠平凉古怪遭遇里的魏烈刀砍的自己其实指的是徐幽 红。叶浅翠存下了杀徐幽红之心? 徐幽红杀死张逸文,阻止大家寻找张德方祖宅,断了大家的一条线索。于是, 叶浅翠假扮自己得了精神分裂,以叶幽红的姿态出现在我宿舍,暗示叶幽红被张盈 附体的假象;又答应段太太出庭作证,逼着我去平凉古镇追查真相。她的目的是什 么呢?是为了放出被困的张盈?还是为了杀掉对她心怀恶意的徐幽红? 徐幽红得知我到平凉寻找张宅旧址,出于好奇或者是其他目的,她也赶到了平 凉,藏在暗处窥探我们的进展。从小黄查到住宿登记上,发现她是7 日到的平凉。 等等,有点不对劲,徐幽红为什么要催眠魏烈诱我去张宅旧址呢? 我记得那天站在镇东荒地上,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竹林子里,因为背着光, 又见他不停地冲自己招手,我就把他当成魏烈了。后来我进到竹林子,魏烈就一声 不吭地离开,我叫他也不答理,现在想想应该是被人催眠了。可是徐幽红没有理由 催眠魏烈诱我去张宅旧址?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是叶浅翠催眠了魏烈诱我到张宅旧址的。 她的目的就是让我亲眼见证魏烈刀砍叶浅翠/ 徐幽红的过程,由于她先前的暗 示,不论被砍的是何人,我都会将她当成叶浅翠的。2004年10月8 日晚上,叶浅翠 与徐幽红都在平凉古镇,并且都在张德方祖宅旧址的竹子林里。那么,被魏烈砍伤 的人究竟是谁呢? 我从双手间抬起头,双眼赤红,盯着徐幽红,疾言厉色地问:" 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是谁?" 徐幽红款款地站起来,说:" 你非常有想象力,我觉得你改行当小 说家也不错。太阳都快下山了,陆先生,你也该走了。" 我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喝 道:" 你到底是谁?" 她冷冷地凝视着我,目光一如千年玄冰。然后她一甩胳膊, 挣脱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我浑身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摇摇晃晃地站在 园子里。太阳偏西了,光芒寂寥凄清,唯有浅黄色的小雏菊,不知疲倦地摇呀摇。 再也没有勇气待在这里了,我踉跄地离开了别墅,铁门哐的一声合上。斜阳将我影 子拉得长长的,还眷恋地落在徐宏的花园里。 徐幽红隐在别墅内窗纱后,目无表情地看着陆林的背影摇摇晃晃远去,直到变 成一个小黑点。她叹一口气,微微蹙眉上楼梯,往二楼卧房走去。经过客房时,她 心中一动,将门悄无声息地拧开一线。 叶浅翠头上还缠着绷带,背对着她坐在阳台上,整个人沐浴在浅黄柔和的秋阳 里,低声嘟哝着:" 多好的太阳呀,有几十年没晒过了……" 天!徐幽红一脸死灰。 (全文完) -------- 红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