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登高山位于市中心,是座三百多米高的小山,整个公园就建在山上,贯穿全市的龙 津河在山脚下分岔,蜿蜒而下。顺着龙川路向南行,然后穿过龙津河,就到了山脚下。 幽谧深邃的宁静仿佛一座无形的房间,一下子就将他们锁在了其中。 山脚面临着潺河水的地方,是个空坪,旁边有个小亭。此时正值午饭时间,游人稀 少,小鹿跑到河岸,靠着石雕的栏杆大声喊:“郎叔叔,你以前就经常在这里教我画画, 记得吗?” 他这样一说,陆太太和杜若的表情立刻就紧张起来了,果然,郎周开始茫然起来, 走到栏杆旁,面对龙津河,迟疑地摇摇头。钟博士笑了笑:“郎周啊,首先你不要紧张, 我跟你讲,失忆是很正常的,例如脑部外伤,老年人经常患的脑部器质性疾病,服用阻 抗神经的药物,甚至曾经有个孩子因为鼻窦炎竟然引起了失忆。仅仅单纯心理原因引起 失忆的就有好几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郎周漠然地点点头。钟博士说:“有一位麦小姐,她身世很可怜,她母亲行为不端, 父母离了婚,她跟母亲住在一起。可是母亲离婚后仍然勾搭姘夫,麦小姐甚至好几次还 受到了母亲姘夫的性骚扰。后来麦小姐爱上了一位船员,并且怀了身孕,可是就在婚礼 前,那船员却失踪了,从此就一去不回。麦小姐将孩子生了下来,带着孩子跟父亲和弟 弟一起住。可是父亲待她并不好,一天到晚地骂她,在这种地狱般的日子里,她慢慢开 始头痛、失眠、焦虑,就在这时候,她爱上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 有的温暖。 “可是有一天,她搭公共汽车去看医生……然后她出现在一个小镇。中间有七个小 时,她的记忆出现了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从中午12 点到晚上7 点,这七个小时的时间在她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一点印象。” “那她后来呢?”杜若问。 “后来,她去警察局求助。警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经过仔细的询问,居 然发现她最后到达的小镇,就是她男友工作的地点。”钟博士说。 杜若紧张起来,她脑中呈现一种血淋淋的惨状:“难道,在这个小镇里……在她和 她男友之间,曾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钟博士笑了笑:“大家都会这样想的,认为只有极度痛苦的经历和刺激才会让一个 人失去记忆,不愿去回想它。可事实并非如此,心理医生后来用催眠术对她进行治疗, 将她催眠后,终于知道了那七个小时的空白中发生的事情。那天,她搭上公共汽车去看 医生,因为她的生活实在太悲惨,她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想,想杀死她父亲、杀死她弟 弟、杀死她儿子!她被这种恐怖的念头折磨着,便去看医生。可是当她到了医生家里, 医生却没在家,她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于是她就去找她的男友,她希望她的男友能 够帮她。她感到一瞬之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帮她了,母亲不关心她,父亲责骂 她,要好的女友也避而不见,医生又不接她电话,她感到那一瞬间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变 得孤苦无依,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男友身上。” “那她男友是不是也抛弃了她?”杜若问。 钟博士摇摇头:“那不是抛弃,可是一个人总有某一个瞬间连一点点的小挫折都无 法承受。麦小姐搭车到了男友工作的小镇,她看到男友的车子停在停车场,男友正从停 车场的另一个入口走向他的车子。麦小姐这一刻对她男友充满了期待,她以为男友一定 会看见她,带她去找医生,同情她,安慰她,处理她的一切难题,让她平静而充满幸福。 可是男友没有看见她,开着车就走了,她拼命地追赶,直到她累得喘不过气来,男 友的汽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正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一辆冲过来的汽车差点撞倒她, 她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要死了一样,她急忙走进警察局求助……于是从上公共汽车看医 生到去警察局求助之间,这七个小时的记忆完全成了空白。” 小鹿撇着嘴:“没什么大不了的呀!我遇到的困难比这多多了。” 钟博士看了看他,又望了望郎周说:“是啊。你很坚忍,但是我说过,一个人总有 某一个瞬间连一点点的小挫折都无法承受。不是因为他不够坚忍,而是痛苦实在太多, 一点点地积压起来,总会在某个时刻让他无法承受。这位麦小姐所患的失忆症,在心理 学上叫做‘心因性记忆丧失’,就是说由心理原因引起,使人的意识的正常功能发生突 然的、暂时性的改变,以至这些功能的某部分丧失。其实人的心理有种保护的功能,如 果说某种痛苦、某种不堪回首的经历总是让人感到痛苦,无法正常地生活,潜意识就会 产生一种‘潜抑’作用,将这些痛苦的经历统统封闭在内心的最深处,让你平时回忆不 起来,让你‘忘掉’它,从而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刚才我所说的麦小姐,她那天充满 了杀死父亲、弟弟、儿子的恐怖幻觉,她急需别人的帮助,可是四处碰壁,当她将最后 的希望寄托到男友身上时,男友当着她的面离她而去,这下子带来了致命的一击。当时 的孤独、无助和绝望超出了她的负荷,于是‘潜抑’就发生了作用,将这些经历扫出了 意识层面,不让她去回想这些不愉快的经历。” 四个人听得呆住了,没想到心理居然这么奇妙。郎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 在想些什么。钟博士说:“郎周,你不用为这个烦恼,你的生活太苦了,忘掉它你才能 好好地生活。或许你根本没有找到父亲,你绝望了,彷徨了,不知道生活中还有什么是 值得追求的,人生失去了目标,于是你不由自主地忘记了让你感到绝望的经历,重新开 始去寻找你父亲。” “那么……就是说,”郎周沉吟着说,“到了龙岩后我走到了绝境,对寻找父亲感 到绝望,于是我忘了这个绝境,重新又开始寻找一遍?” “我的判断是这样的。”钟博士说,“因为这封信—你所谓的线索根本就是一个谜 语,不可解的。我不大相信你能破解这个谜语,更进一步。” 郎周拿过那封信,将信纸摊在凉亭的石桌上,皱眉望着它,细细思索。几个人围坐 在一起研究这封信。信应该是从外国寄来的,信封上的语言是英文,但拼写出的单词却 不是英文。这种文字和汉语一上一下地写,写的是邮寄的地址,就是杜若家的信箱。信 封左上角还有个秤形的标志,好像是欧洲某个机构或古老家族常用的族徽之类。 钟博士叹了口气:“回头我把这个标志扫描下来发给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朋友,大 学里有专门研究世界各个家族、王国族徽的专家,他们应该能帮我查出来。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最令人费解的这几行字。”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最后是个疑问句,仿佛是个谜语。但克利斯朵夫是什么?他怎么会生出耶稣基督呢? 生出耶稣的是圣母玛利亚啊!《圣经》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不过令他们心动的是最 后一句,“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仿佛是说,克利斯朵夫的下落,就是黄瀚生的 下落。 除了小鹿母子,三个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激动得浑身颤抖,六只眼睛盯着这张纸 目不转睛。 “克利斯朵夫是什么?”钟博士问,“好像是个人名。” 杜若和郎周对视一眼,摇摇头。 小鹿喃喃地念:“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钟博士眼睛瞪圆了:“你知道?快想想!” 小鹿说:“好像我们哪一次考试时有过一道题,是填空,说克利斯朵夫的作者是谁。 不过那个空我不会填。” 杜若咯咯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一部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法国作 家罗曼·罗兰的代表作品。爸爸以前让我读过,说可以使我正视生活中的苦难。可是我 不太爱看小说,它太厚了,就没看完。胡乱蒙混了过去。” “啊哈。”钟博士叫了起来,“咱们赶紧去找这本书!” 郎周摇摇头:“让小鹿到书店去买,咱们继续研究。”他给了小鹿一百块钱,让小 鹿快去快回。小鹿飞奔着去了。然后三个人开始皱眉苦思。 郎周问:“除了那个约翰·克利斯朵夫,还有别的克利斯朵夫吗?” 杜若摇摇头:“没听说过。我觉得咱们应该去找个通晓这方面知识的人问问。” “嗯。”钟博士同意,又问,“找个通晓哪方面知识的人?” 杜若怔住了。是啊,去找通晓哪方面知识的人?这个克利斯朵夫看来是个欧洲的姓 氏,姓克利斯朵夫的人即使没有中国的赵钱孙李一样多,也是不计其数的。从哪方面着 手去问?文学的,心理学的,历史学的,还是宗教学的?通晓这所有学问的,恐怕…… 恐怕比能猜出这个谜语的人还少。 他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小鹿抱着一摞书来了,正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 夫》,厚厚的四卷本,大翻译家傅雷先生的译作。他们翻看了一下前言,原来这本小说 是罗曼·罗兰根据伟大音乐家贝多芬的生平虚构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