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冯之阳让钟博士把手稿放进保险箱,保险箱开始扫描,随后缓缓缩进了墙壁内。厚 厚的不锈钢门打开了,五个人鱼贯走出,进入电梯回到了二楼。他们离开布洛斯拍卖行, 夜幕已经笼罩了维也纳,环城路上灯火辉煌,一座座建筑仿佛是镶嵌在这座城市里的巨 大水晶,色彩斑斓。 “郎周,你不用回西卡斯贝格酒店了,和钟博士一起,跟我们到德布灵的别墅去住。” 冯之阳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西卡斯贝格酒店?”郎周吃惊地问。 冯之阳淡淡一笑:“自从两年前让你从龙岩逃掉,我还会再犯一次错误吗?无论你 们到哪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况且,杜若就在那座别墅中等着你呢。” 郎周不说话了,上了车。钟博士让沃尔夫回酒店等着,自己跟着郎周上了车。沃尔 夫极其不满,但是也没办法,开着车回了酒店。冯之阳租用的别墅在维也纳西北的德布 灵镇,这里属于维也纳森林的边缘,景色秀丽,空气清新。弗洛伊德时代这里还算郊区, 只是市民来维也纳森林度假时所住,现在交通发达,早已跟维也纳连成一体,房租也贵 得惊人,仅仅一套两室的房子,每月租金就在一千美元以上。冯之阳租的别墅临近土耳 其壕沟公园,他们离开环城马路,顺着韦灵街向西北方向开去,不到十公里就进了维也 纳森林。这里地势不高,青山环绕,风格各异的别墅成片地点缀其中。 奔驰商务车在一座巴洛克式别墅前停下,几个人下了车,胡秘书从别墅里迎了出来, 拉开铁栅门让他们进去。郎周刚一进去,就听见二楼阳台上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郎周 抬起头,看见杜若摇晃着手臂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兰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郎周飞奔 进去,在楼梯口和杜若相逢。 他一把将杜若抱了起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杜若开心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会遇上什么危险,担心死我了。” “危险?哪里会有什么危险!”郎周也很开心,“就是担心你被他们折磨。”正说 着,一眼看见兰溪从楼上下来,他立时僵住了,默默地把杜若放下来。 “郎周,恭喜你解开了密码。”兰溪脸上露出一种凄凉的表情,淡淡地说。 郎周沉默了片刻,说:“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兰溪勉强笑了笑,走过去挽着马骏的胳膊。马骏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神情有些颓唐。 冯之阳雇了一个奥地利厨师,在这座充满异国风情的别墅里做了一顿奥地利风味的 大餐,几个人虽然各怀心事,但对寻找父亲的事只字不提,只是热烈称赞大厨的手艺。 这一晚,他们就歇息在别墅里。别墅里房间很多,除了马骏和兰溪,基本上一人一 间。 杜若和郎周生离死别了三四天,两人根本没有睡意,悄悄溜到屋顶的一座小露台上 说话。 周围是别墅的尖顶和烟囱,维也纳森林吹来微凉的风,从屋顶掠过。今年的奥地利 是个暖冬,不算冷,甚至连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都因为没有积雪而封闭。他们裹着羽绒 服抱在一起,倒也暖洋洋的。郎周把这几天经历的事详细地跟杜若说了一遍。 杜若有些诧异:“倒也没有什么惊险,害得我担心了好几天。” “我才担心你呢。”郎周松了口气,“一直怕无法完成冯之阳的任务让你受到伤害。” 两人互相凝视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在胸口间翻滚。 杜若把头埋在他怀里,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问吧。”郎周说。 “如果……如果兰溪仍然爱着你,你会怎么办?” “她会仍然爱着我吗?”郎周苦笑,“她已经投入了马骏的怀抱,甚至还将我从你 身边诱了出来,送给马骏和冯之阳。她不会再爱我的。” 杜若叹了口气:“郎周,我还是告诉你吧。其实兰溪是—” “不,你不能说!”身后忽然有人说。 两人吃了一惊,一回头,只见兰溪从楼梯口慢慢走了上来,她裹着一条单薄的毛巾, 脸色苍白,身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兰溪看也不看郎周,盯着杜若说:“我不管你和马 骏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在寻找自己的幸福,从一棵树攀到另一 棵树,只是在找一棵能够遮风挡雨的树。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利益去联合对方,但是这 跟感情没有关系。我的所作所为只为了我自己。”兰溪说完,转身往下走。 杜若急忙站了起来:“兰溪姐,你听我说。” 兰溪的身子停住了,却没有转回身。 杜若走到她身边:“兰溪姐,我知道你根本不爱马骏,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你和马 骏只是在做戏给冯之阳看,让冯之阳不会想到马骏和郎周暗中联手对付他。但是……但 是你不觉得这样你付出的太多了吗?你不觉得这样对你来讲太不公平了吗?” “公平?”兰溪凄然一笑,“感情也有公平吗?在我和他相爱这两年里,哪一分哪 一秒又有过公平?我像一个妈妈那样全心全意付出着,爱着他,照顾着他,督促着他, 可他什么时候又在意过?他把我的爱当成负担,我劝他抛弃掉童年的阴影,可他说我漠 视他的感受;我劝他不要再沉溺到关于父亲的幻觉中,他说我怀疑他的记忆力;我劝他 在绘画上突破自己,他说我不理解他的痛苦;我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说我怀疑他是 神经病,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我……这种感情,又有什么公平可言?” 郎周默默地垂着头,心里乱作一团,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杜若沉默了片刻,说:“兰溪姐,我能够理解你这种痛苦,可是我想,无论最终如 何,你应该让郎周知道你对他的付出……” 兰溪摇摇头:“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当时,马骏把我从刘汉阴手里救出来后, 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了,那时郎周和你已经在冯之阳的严密控制之下,马骏跟我说, 救出郎周的唯一办法就是摧毁冯之阳。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演一出戏,骗过郎周,骗过冯 之阳,暗中使他和郎周联合,彻底摧毁冯之阳。我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因为这 是能够救出郎周的唯一办法,我就想,只要郎周能够平安无事,我的心也尽到了,该走 向哪里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兰溪……”郎周讷讷地说。 兰溪转过头,笑了笑:“这些日子我和马骏之间虽然在做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是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快乐,真的。没有什么压力,他很能让人快乐起来,在他身边, 我从来不会感到寂寞。马骏跟我说,他将他的秘密身世告诉我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了许 多,说我很坚强,心理承受力很好,能够和他分担这个可怕的秘密,也不因他是个篡夺 别人家产的实验品而鄙视他。他已经向我求婚,说等寻找父亲这件事结束后就会娶我。” 她转过头冲着郎周微微一笑,闭着眼睛转过了头,然后匆匆走下楼梯。“兰溪。” 郎周急忙追了出去。杜若也匆忙跟了过去。兰溪急匆匆地下了露台,顺着楼梯直接 下到一楼。郎周刚刚追到大厅,忽然前面的兰溪抬头一望,“啊”地惊叫一声,声音凄 厉、恐怖,在阴暗的大厅里惊起绵绵的回音。郎周和杜若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顿时毛骨悚然,只见一个人从二楼的栏杆上被缒了下来,脖子上缠着一根绳子,吊在大 厅的上方,表情痛苦,舌头微微伸出,身体正在晃动。 郎周浑身颤抖,惊恐地问:“那……那是谁?” 杜若惊慌地说:“是……是冯之阳的保镖,铁牙。每天夜里他都在冯之阳的卧室周 围巡视,怎么……怎么会吊死了?” “马骏……马骏不会有事吧?”兰溪六神无主,喃喃地说了两声,担心马骏的安危, 急忙跑向她和马骏在一楼的房间。她只到房间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跑了出来:“马骏不在 房间!”正在这时,二楼传来玻璃的碎裂声,随即是一个人的惨叫。三人骇得面无血色, 郎周问:“怎么办?” 杜若镇静了一下:“咱们到二楼看看。”说着奔上了楼梯。郎周、杜若和冯之阳住 在二楼,其他人都住在一楼,他们跑上楼梯的时候,钟博士、刘汉阴甚至那个奥地利大 厨都惊醒了,慌乱地跑了出来。他们也被铁牙的尸体吓呆了,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叫, 跟着杜若他们跑上了楼梯,仿佛后面有个无形的魔鬼在追赶一般。此时正是深夜,没有 人想起开灯,别墅内暗影摇摆,穹庐的窗户筛下斑斓的月光,异常地清冷、诡异。杜若 刚上了二楼,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同时从冯之阳的房间内传来挣扎与喘息的声音。 杜若慢慢地走到冯之阳房间的门口,房门大开,她刚向里面望了一眼,失声惊呼, 又马上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门口,赫然横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令人恐怖地扭曲着, 咽喉处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正往外冒。颈椎和肌肉几乎完全被割断,整个头 颅只有几块皮肉粘连着。 杜若一眼就看出来了:胡秘书!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怎么冯之阳的保镖和秘书统统 被杀?冯之阳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间是个会客室连着间小卧房,再里面还有个起居室。 胡秘书平时就在这个小卧房内休息,冯之阳则住在里面的起居室。里面起居室的门 虚掩着,隐约可以听见仿佛野兽般的哀号和喘息声。这时郎周和钟博士等人也都来了, 杜若胆子大了一些,拎起一把椅子朝起居室的门砸了过去,砰一声,门被撞开了。所有 的人都惊呆了。冯之阳和马骏正在窗边厮打,马骏一只手掐着冯之阳的脖子,把他的头 狠狠按在窗外,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冰冷的匕首,正在缓缓地朝他脸上刺下去。冯之阳 的脖子被掐着,几乎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两只手紧紧托着马骏持刀的手腕,抵御 着离自己面部不到两厘米的匕首。进来之前,杜若和郎周等人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无论 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马骏持刀杀人,把冯之阳逼上了绝路。 门剧烈地一响,马骏猛然回头,一看见这么多人,呆滞的眼睛里立刻闪出冰冷的凶 光。他此时的模样与白天的神采飞扬、表情懒散判若两人,他姿势僵硬,行动起来极端 机械,脸色灰败,仿佛冷冻状态下的死肉,神情和目光无比呆滞,似乎丧失了意识的僵 尸。马骏看见这么多人出现在眼前,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情,继而狰狞起来。他松开 冯之阳的脖子,僵硬地转回了身,冰冷的匕首慢慢扬了起来。冯之阳死里逃生,立刻捂 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马骏听见咳嗽,侧头望了过去,冯之阳魂魄出窍,腰部一挺, 从窗户上翻了出去,不料底下空荡荡的,“啊呀”一声惊叫,从二楼摔了下去。不过底 下是厚厚的草坪,虽然摔得眼前发黑,但好歹捡了条命。 “马骏,你……你在干什么?”兰溪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郎周一把拽住她:“他疯了!” “不会的,刚才……睡觉前他还是好好的……”兰溪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马骏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踩着满地的鲜血,一步步朝他们逼了过去。刘汉阴首先 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推开钟博士跑了出去。这个尸体艺术家居然对死亡如此恐惧。那 个奥地利大厨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钟博士冲过去拉住杜若,也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外。兰 溪还在挣扎,马骏已经敏捷地跳了过来,一刀朝郎周劈了下去。刀光映上了兰溪的脸, 她顿时放弃了挣扎,惊呆了。危急中,郎周抓起会客室茶几上的一只水果盘挡了过去, “啪,”不锈钢的水果盘发出刺耳的声响,被一刀劈落在了地上。郎周还没来得及躲闪, 马骏的第二刀又劈来了,郎周看到闪烁的刀光映上了他的眉梢…… “马骏!我是兰溪啊!”兰溪扑过去挡在郎周身前,冲着他大喊。 匕首定在了郎周的眉梢前。郎周慢慢睁开眼睛,被刀尖的寒气冲得打了个寒战。马 骏仿佛不认识兰溪,奇怪地盯着她,嘴里喃喃地说:“兰……溪……” 兰溪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走了上去,说:“我是兰溪,你说过……你说过要娶我 的,要和我共同承担你那巨大的秘密……”马骏的面部表情剧烈地扭曲,仿佛有种东西 在他体内挣扎,剧烈地冲突着,一会儿闪过一种柔情,一会儿又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 又被那种狰狞可怖的表情代替了。 他残忍地笑着:“我知道……你们都知道了……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刷—”匕首朝她刺了过来。“马骏……”兰溪凄厉地叫了一声。 郎周大吃一惊:“躲开!”他抱着兰溪试图用脊背去挡,不料兰溪推开了他,匕首 噗的一声刺向了她的胸口。所幸郎周拽了她一下,所以刺得不深。马骏的匕首又一次恶 狠狠地刺了过来,郎周不再考虑,拽着兰溪冲到门口,把她推出门,自己一侧身,“ ”, 匕首刺在了门上。郎周趁机闪出门口,猛地把门关上。拉着兰溪跑下了楼。杜若等人正 在楼下惊恐地望着,一看见郎周和兰溪下来,急忙问:“你没事吧?马骏到底是怎么了? 吃饭时还有说有笑,好好的。” 郎周惊魂未定:“快,快看看兰溪,她……她受伤了。”杜若急忙检查了一下她的 伤口,发现只被匕首尖拖了一道伤口,仅仅伤到了表皮。这时,冯之阳一瘸一拐地从门 口走了进来,脸上惊怒交加:“马骏这是怎么了?疯了吗?我正睡觉时听见胡秘书惨叫 一声,然后他就拎着匕首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杀我……” 正在这时,二楼的门被打开了,马骏鲜血淋漓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僵硬地四处 望了望,看见楼下的人,眼睛里闪出一丝幽幽的光,提着滴血的匕首,一步步走下楼梯。 众人惊恐交加,一步步后退。 马骏一边走,一边狞笑着:“你们必须死!不只是我一个人,所有人都会记住的… …你们永远也忘不了……你们都知道了……那就必须死……” “他在说什么?”钟博士战战兢兢地说,“难道是他的身世的秘密?可是我们早就 知道了……” 冯之阳一边捂着腿部,一边摇头:“不是……我们身世的秘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 渴望有人分担,但绝不至于以这种方式杀人灭口。否则我早就死了。”这时候他才看见 挂在二楼栏杆上的铁牙,不禁呻吟一声,“妈的,他连我的保镖都杀了……” “闭嘴!”杜若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激怒他。” 冯之阳赶紧闭上了嘴,这种时候,他也害怕了,像个孩子一样胆怯。这时候他们已 经被马骏逼到别墅外,眼看着马骏一步步走近,正无路可逃,忽然警笛声大作,十几辆 警车飞驰而来,在别墅外戛然而止。原来那位最先逃跑的奥地利大厨早就报了警。刘汉 阴大喜,急忙跑过去按下了别墅的铁门开关,铁门一开,几十名维也纳警察一拥而入, 将郎周等人保护起来。探照灯一打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马骏。马骏仿佛没有看见一 样,继续朝他们逼近。一个警察拿着扩音器喊话,刚喊了几句,钟博士说:“警官,他 不懂德语。” 那个警察一愣,说:“翻译给他听:你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 颈,蹲在地上……”钟博士翻译了过去,马骏根本不在意,迎着警方的防线冲了过去。 兰溪浑身颤抖:“不……站住!马骏,求求你不要过来。” 可是马骏充耳不闻,脸上露出呆滞的笑容,狰狞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戮的兴奋和毁 灭的狂热。 那个警官大喊:“放下武器,站在原地,否则我们会开枪的!” 马骏忽然冷冷地说:“你们都必须死!你们死了,我的耻辱才没有人知道……” 脚步突然加速,朝着枪口冲了上来。警察们的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指扣上了扳 机,就等着带队的长官一声令下。那个警官紧张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骏,手慢慢扬了起 来,正要劈下去,忽然情况发生变化。 “不—”兰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摆脱警察,扑向了马骏。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警官大喊:“抓住她!”两个警察飞扑上去,可是仍然迟了 一步,兰溪已经到了马骏面前,匕首迎面刺下。 兰溪惨笑一声,对刺来的匕首熟视无睹,喃喃地说:“你说过……要娶我的……” “噗—”匕首刺进了前胸。 “砰—”枪声惊碎了夜色。马骏被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击得向后摔倒,匕首顺势被拔 出了兰溪的胸口,两人搂抱着扑倒在地。警察团团围了上来,用枪口指着马骏。这一枪 击中了马骏的前胸,形成一道贯穿性的伤口,鲜血汩汩流淌。 兰溪倒在马骏旁边,她受伤稍轻,挣扎着爬过去,喃喃地喊:“马骏……马骏……” 马骏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但眼神却清澈了许多。看见兰溪倒地,他似乎吃了 一惊,怔怔地沉思了片刻,惊叫一声:“兰溪……”挣扎着抓住她的手,一脸的痛悔与 心疼,“对不起……兰溪,对不起……你为什么那么傻啊?” 兰溪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担心你,你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你说过……说过 要……娶我的。” 马骏热泪横流:“对不起,兰溪,我……我恐怕无法陪你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童年的事。” 有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过来,被他挥舞着匕首粗暴地赶开了。有兰溪在他身边,警察 怕动粗会伤到兰溪,一时也无可奈何。 “那一年,我十一岁。”马骏微笑着说,似乎对身上逐渐流失的生命毫不以为意, “我还没有代入目前这个角色,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在一个偏僻的镇子里上小学。那一 年,我们面临期终考试,校长召集全校师生开动员会,他站在操场的高台上,讲到学习 方面,说:‘有些学生跟我反映,说学的东西太难了,记不住。有什么难的?有什么记 不住的?谁记不住,举手!’我们当时还是孩子,青春灿烂,童年无忌,我和一些同学 嘻嘻哈哈地举起了手。不料,却陷入了一生的噩梦……”说着,又咳出一口血,脸色犹 如一张白纸。兰溪急忙打断他:“咱们不说了,医生……医生……” “不……”马骏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一把抓住她,虚弱地说,“听我说完!听着, 你尽快离开这里,回中国。不要再去寻找我父亲了,太危险,太可怕,我已经知道了, 父亲在跟我们玩一场游戏,每个人都要死的。我们……我们陷入他的圈套中了。听我说 完……” 兰溪点点头。 马骏继续说:“校长看着我们,然后指着我说:‘你上来。’我笑着跳上讲台。校 长说:‘站近些……再近些。’我站到他面前。他厌恶地望着我,忽然“呸”的一声将 一口浓浓的唾沫吐到了我的脸上,恶狠狠地说:‘谁说记不住?我让你一辈子都记住!’ 然后说,‘滚!’”兰溪惊呆了。旁边的郎周也凑过来倾听,内心的震骇无以复加:一 个教师,一个校长居然会这样对待学生吗?这是怎样的一种教育啊!马骏苦笑了一下, 血不停地流,兰溪伸出袖子为他擦掉了血。马骏说:“我真的一辈子都记住了。当时我 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以一种最耻辱的方式站在了别人的面前,那种耻辱 感让我疯狂,想将那一天的天,那一天的地,那一天的人,统统抹去,统统消灭。 我哭着将那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父亲将我催眠,迫使我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可是从此后,在我的意识中就开始对像嘴唇一样能喷出唾沫的东西感到了恐惧,我 不愿去看别人的嘴,害怕像唾沫一样的水滴落在我皮肤上,凡是能够喷水的东西我碰也 不碰。 童年的那段记忆已经变成了一种潜意识,我完全忘却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 个怪癖……”兰溪听着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可是这番话在郎周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 骇浪,他想起在布洛斯拍卖行看到的那卷弗洛伊德手稿,强烈的恐惧充满了全身。 马骏已经陷入奄奄一息的状态,迷离地睁着眼睛,濒临死亡,却仍在不停歇地讲着 :“可是……可是在布洛斯拍卖行,因为弗洛伊德分析的那个案例,我内心的那个魔鬼 又重新浮上来了,它改变了一种形象,不再是一个孩子的耻辱,而是作为一种男人的毁 灭与杀戮的渴望。刚才,正在睡觉的我突然被噩梦惊醒,一种毁灭与杀戮的渴望充斥了 我的内心。我要杀掉一切的知情者,我要消灭一切知道我童年耻辱的人,只有这样,我 才能继续把它按进心底,不让它控制住我。于是……”连续不断涌出的鲜血打断了他的 话,他瞪大了眼睛,喉咙间汩汩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溪哭喊着:“马骏……马骏……” 马骏突然睁大了眼睛,拼命张大嘴:“快走!快走!父亲想让我们死……他在玩我 们……回到中国……为了娶你,我给你留了一大笔钱……好好活着!”他紧紧抓着兰溪 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动了。 “马骏—”兰溪失声痛哭,一口气没缓过来,昏厥在马骏的尸身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