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张常委的办公室里比雪前还要寒冷几分。雪已停了半晌,可室内没有像他呆在 县委那边还有热烘烘的暖气宠着,暖洋洋的,而现在他下基层体验生活,只好用蜂 窝煤炉子将就着,驱驱身上的寒气,只能把两只手捂在舔着炉膛跳跃的火苗上。这 时打字员小刘从他屋里提着两个热水瓶出来要为他打开水,被他叫了回来。 “小刘呀!你快点儿把忠良给我喊过来。” 忠良一脸灿烂匆匆过来,恭谨地问张常委有什么事。 张常委灰着脸说:“忠良你来公社有多长时间了!” 他说快有两个月多了。 张常委以长辈的口吻指令忠良:“你已经不学木匠这么长时间了,还把铺盖卷 儿放在牧种场,中午快用自行车带回来。要早点儿回来呀!下午两点上班还有要紧 事呢!” 省牧种场距公社20多里路,途中有条渭河,每年冬季总要在河床上搭一道木桥。 忠良骑自行车到桥北,见架子车拉在桥上也晃晃悠悠,桥面像摇篮一样,他为了保 险也只好推着自行车小跑过桥。 桥上虽有几条显而易见的人力车轮迹;稀少的行人足迹,但桥上积雪还是漫过 了他的鞋帮,有一些钻进鞋里,冰冷得竟有些舒吸。咕咕,咕咕……不知走了多少 步,那原来像痛苦的声音,竟然变得欢乐了,他紧急的心情因此而爽朗起来。 跑过摇晃的木桥,才算骑了五里路。这时,他撩起左边的袖头,举腕一看手表, 已是中午10点多了。他那急急如律令地心跳又似乎蹦出来了,渍出的汗水也粘糊了 全身。如律令地心跳感觉很快传达到屁股上,全身的重量跟着下移,档下的自行车 发出叽哩呱啦的叫声和挡泥板与链条声相呼应,真像在唱着支支不换曲调歌词的歌 儿。路两旁的参天白扬和被皑皑白雪覆盖了的块块麦田,随着自行车疾驰地速度, 哗哗地被遗在身后。 去牧种场的途中,要路过马路旁一家狩猎的大户人家,户主姓郝。他在兄弟姐 妹中排行老六,人们都称呼他为郝老六。他家豢养着两条黑色军犬,是一个空军靶 场搬走时留给他家的,两只军犬退伍了,也不成什么军犬了。于是郝老六就给取名 叫大犬儿、小犬儿,大小二犬儿虽一般大小,然毛色上总有些区别。两只军犬原本 是受过高等训练的。于是,郝老六只给传授了些狩猎的本领,其它的也就没多下功 夫。然出于狗的本能,不管是郝老六上山林砍柴狩猎,还是在田地里干活,两犬儿 都要跟上他,像两个保镖一样不离左右,尤其是冬季,两个犬儿都要依偎在郝老六 身旁。不像懒猫,老是紧围在火炉旁,只能凭喵喵地叫声,以求得到主人的同情。 可狗不一样,它除了勤快,还有看家逐猎的本领。像郝老六这两条犬,不仅是郝老 六的两个保镖。还能跟上主人到林子里狂吠,抓毛锦鸡、野兔和竹鼠,就是几百斤 重的野猪,只要郝老六一声令下,它就能冲锋陷阵,也能从刺丛、山沟里咬出来, 拼命厮杀肉搏和噬咬,狂吠和奔驰,既就是伤痕累累,也会豪气冲天地走到主人的 身旁,以显示它的威力和胜利回归。两条犬啥都好,就是常逢生人拼命撕咬的毛病, 却根深柢固,很不让主人满意。鉴于这个毛病,郝老六在家里不带犬出门时,要用 两根挺结实的铁链,拴在狗窝旁的钢桩上。可猴子也有打盹的时候,主人不能全天 候地守着它。当然两个犬儿都有放恣的时间,像今天他要趁着刚停了雪这个难遇的 机会,把两个犬儿领着去远处的林子里探勘一下,野兽在雪地里踩过的印子。 郝老六牵着两条犬儿出家门后,顺着公路向东走了一阵儿,看路上很少有车和 人流动,就放开了两根铁链,他随着两条犬儿在后面撵着,眨眼功夫两条犬儿就跑 出了离他有好远的地方。郝老六已到耳顺之年,毕竟在雪地上行走已经不那么利索 了,他像瘸子一样要走一步晃三晃,为了追上这两条小崽子,他边跑边气急败坏地 吆喝:“犬儿呦,快停下!”脚下光了一下,人向前窜出了好几步,仰面朝天地跌 倒在路边的雪地里。 李忠良骑自行车已经有十年的资历了。他知道在雪地上骑车一定要目视正前方 五米左右,把握好车头,身体上半部自然前倾,自行车的自由动量要保持平衡协调 稳妥,才不至于在雪地上光倒。于是他的骑技很娴熟。可突然在他的眼帘里不远处 有两条黑狗,像恶狼一样狂吠着,向他扑来。他在慌乱中从自行车左侧跳下来,怯 怯地死盯着两条狗的动向。两条狗分工很明确,一个在左边嘶叫着,还不停地扎起 前面的两只爪子,恶毒地攻击威胁着。另一条也不甘示弱,用同样的法子,像患了 狂犬病似的扑过来扑过去,拼命地嘶叫着。两条挑衅者没完没了的恶作剧,竟然使 他无所适从,束手无策。可在他本能的驱使下,他感到了自己的存在和力量,他想 到了自卫,想到了人的力量一定能够战胜智商低下、力量微薄的畜牲。他觉得自己 刹那间已经变成了力大无比的巨人,不禁提起轻如鸿毛的自行车三角后斜撑,左右 抡了起来。两条犬儿也毫不怯场,还是一阵儿更比一阵儿紧地淫溢威胁着李忠良。 李忠良虽说也算是个刚健的生猛汉子,然力气毕竟是有限的,几十斤重的自行车, 他抡了半天,也是够累人的,这时他盼着两犬息战,结束这场鏊战。然两犬仍信心 倍增,还在蛮战,丝毫没有息战的架势。这时,李忠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 大汗渍透了他的上下内衣,他瞅着两条凶猛的冤家对头,恨不得一下子把他吞下去 的样子。他一脸的色沮和畏怯。他怕了,怕得要死。两犬儿见他已经认输,正欲要 扑上前去咬个痛快。可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地迎面驶来,李忠良却没有顾及这辆卡车, 把心思全用在了如何和两条狗继续周旋的问题上。他像捉迷藏似地躲过了狗,却在 他的最后记忆中眼里:突然间冒出了一个蓝盈盈的庞大影子,随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