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后的聚会 白西区大部分的街路都是以水泥混凝土铺成,完全不同于白中、白东两区的柏 油路,经历了数十年的风吹雨打,除了一些靠近山脚的地方因排水不畅而有些缺损 外,大部分的路面都基本保持平整。 离开平整的大路,循着黄叶零落的路边杨树,向西绕出一个小弯,路面忽然变 成了方形微凸的面包砖铺设的路面。这样的路面铺设完全是俄式的,以前侨居异乡 的俄罗斯人喜欢将半米多长的青条石垂直地埋入地下,只留出一个侧面。以这种材 质和方式铺设的路面,不但经重压而不坏,而且历百年而弥新。 顺着这样的石条路向前,路两边的树木愈加浓密,高大的杨树错落稀疏的枝叶 间,一个个暗红色的屋檐尖顶若隐若现。远离了市区的车水马龙和喧哗闹市,这里 反倒有种遗世桃源的清幽和恬然。 这里就是白江建市前就有的俄侨聚居区,后来变成第一批迁入白江市干部的居 住区,也是雷停家的所在地。 下午的阳光柔和的有些懒散,寂静的小路上更是少有人行,只有清飒的秋风从 疏枝败叶间吹过,带着几片干瘪的叶飘摇而下。 “嚓嚓。”一阵脚步声忽然从街角处响起,有些沉缓的脚步起落在踩踏落叶的 脆响中愈发明显,一个身材佝偻、年纪约五十左右的老者迈着沉滞的步子转过街角, 径直穿过一条落满枯叶的小巷,在一扇深绿色斑驳铁门前停住脚步。 伸手扶了扶有些发滑的眼镜,老者仰起戴着一顶老式鸭舌帽的头看了看门旁嵌 在水泥墙上的门牌,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抬手敲门。 “空空。”清脆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传出好远。 约有一分钟之后,门内一阵缓慢的脚步响起,“吱嗄”一声轻响,铁门拉开一 条缝隙,一位满头银发、面容慈和、衣着整洁、身材瘦削的老妇手拄竹杖端然站在 门里。 “你好,请问这里是雷家吗?”敲门的老者微微点头,镜片后的双眼微眯,打 量着门里的老妇低声问道。 门内雷停的母亲略显诧异地打量着门外的老者,点头说道:“这里是雷家。” 老者微微探头,紧眼着雷停母亲的面庞,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地说道:“你是苏 梅芬?!” 雷停的母亲神色微震,睁大双眼看着老者,许久后,仍一脸迷茫地说道:“我 是苏梅芬,你是?” 老者呵呵一笑,抬手摘掉头上的帽子,挺直身躯,淡淡地笑道:“两只黄鹂鸣 翠柳,曹国舅旁酸李白!” 雷停母亲“啊”的一声,以手掩唇,双眼吃惊地大睁着,好半天才试探着说道 :“你,你是杨传堂?!” 老者朗然笑道:“可不就是鄙人在下!” “哎呀!”雷停母亲打开门,一把拉住了老者的手,略显激动地说道:“老同 学,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杨传堂呵呵一笑,挥手用手里的帽子抽打着身上的灰尘,笑道:“小孩儿没娘, 说起来话长!你不是打算让李白守着门口给你做一篇叙事长诗吧?!” “你看我,一高兴就失礼了!快快,快请进。”雷停母亲笑着拉开铁门,扬手 做了个请的姿势。杨传堂满面堆笑,抬腿走进小院,斑驳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在阳光柔和的客厅,雷停母亲将一杯浓茶递上,笑着 问道。 接过茶杯,低头轻啜几口,杨传堂环视着房内的陈设,微笑说道:“这些年我 一直在省城一所高中任教,因为老伴是白江本地的,退休后就回到白江居住。前些 日子白江市红星一中聘我做校外辅导员,在一中听说了你的名字,这不,就追寻而 至。你这下见到我,就等于找到大部队了!” 雷停母亲微笑:“找到大部队?你和其他同学还有联系?!”语声惊喜,略带 着一丝微颤。 杨传堂点头:“陈德君、胡伟华、曹伯清我们经常联系,孙晋枝应该和你常联 系吧?!” 雷停母亲点头,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张旧照片,有些恍惚地说道:“快四十年了, 忽然一下子就全都碰上了,真有点恍然如梦的感觉。”转过头,微笑问道:“他们, 还都好吗?” 杨传堂涩然一笑:“咱们这群昔日的死党里,可能你算是最不错的了!我儿子 十五岁时遇车祸下身截瘫,现在还窝在床上,体重只有七十多斤,形如槁木,时日 无多了!”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那照片,低声说道:“陈德君工作艰难,为人 耿介,一直颠沛流离,回到白江寄居在出租的棚户房内,靠售卖旧书旧报纸为生, 儿子不管他,连老婆也在数年前弃他而去。当年的短跑健将,此时已举步维艰。” 雷停母亲敛去笑容,黯然说道:“生活辛酸,我们这一辈人都浸润其中,个中 滋味,都是一言难尽啊。胡伟华和曹伯清的情况呢?” “胡伟华原本和我在一所学校做老师,因为性子执拗,得罪了不少人。因为结 婚比较晚,错过了育龄,始终没有孩子。她丈夫因为这事经常打她,后来因为有了 些钱,就在外面养了个二奶,却始终不和胡伟华离婚,说什么你耽误了我的儿子, 我也不能让你那么顺心!胡伟华打了数年的离婚官司,好不容易离了婚,却因为分 心家事没有通过资质考核,被学校请退。现在窝在白江她父母家,陪着两个七八十 岁的老人靠最低生活保障度日,人黑瘦得象个煤渣!” 雷停母亲唇角微搐,眼眶润红,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滑下,语声哽 咽地说道:“怎,怎么会这样?!那,那曹伯清呢?!” 杨传堂摇头:“这些年他的情况他只字不提,他现在住在江边的老屋里,每天 到江边货运码头卸江砂,靠这每天二十块钱度日。” 雷停母亲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颤声说道:“以你们,你们的学识,怎么, 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呢?!” 杨传堂嘿声苦笑:“这可能就是命吧!”随即摇头笑道:“这些烂事先不要说 了,今天能找到你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等下联系孙晋枝,我们晚上找个地方 聚一下。” 雷停母亲擦去泪痕,强笑道:“还找什么地方?!就在我家就是了!还得麻烦 你去通知陈德君他们,我去联系孙晋枝和买菜,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聚会。” 杨传堂点头答应。 屋外日移向西,清风渐逝,空气中升腾起令人烦意弥生的闷灼。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