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已是午夜。 玛丽咏把日记搁在沙发边上。 橙汁金酒开始让她昏昏沉沉。 她打量着阴暗的房间,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地。不过,房里的摆设让她很快回过 神。 傍晚发现房间被潜入一事,在酒精的蒸发下,如今只成了一个让人不快的回忆。 她觉得自己在错位,刚刚读到的故事让她脱离了现实生活。 仔细想来,她不是在读故事——问题就在这儿——她是身临其境地经历了被杀 孩子的发现。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文字是门。 文字是魔法咒语。 是命运的源泉。 是通往想象世界的一扇大门。 文字把她带进一部讲述往事的老片子,她在里面迷失了自己。 玛丽咏嘟哝着伸了个懒腰。 她累了。 “你有点儿醉了,我的宝贝。”她大声地对自己说。 她上楼睡觉。脱衣服时,她想起把黑皮书忘在楼下。她犹豫了一下,虽然她懒 得下楼,但是,把书紧紧留在身边的愿望又是那么强烈。她叹了口气,下楼拿书。 窗外,镇子在夜色中安睡。 玛丽咏站在漆黑的客厅里一动不动,欣赏着没有一丝生机的屋顶和窗户。然后, 回到卧室脱衣上床。当她把衣服放在旁边小浴室里时,镜子中自己的身影抓住了她 的视线。 她的双腿仍然很漂亮。她转过身。 她的臀部也不错,她想道。 因为有点嘴馋,不久前还很平坦的腹部略微有些圆。乳房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弹 性,但她自己觉得还优美。最后,是手臂让她最不满意,三头肌下的弹性没有了, 二头肌外是一圈软塌塌的皮。 这些问题,她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用不着镜子来提醒她。 最难以接受的不是她的身体。尽管她不常有性生活,尽管她注重个人卫生,尽 管她从来没有怀孕生育,这个身体还是义无反顾地成熟起来。不,最难接受的是她 的脸。 年复一年,生活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沟渠。没有美容院的人工日光,肤色就变得 黯淡;如细沙般的金黄色头发正在失去地盘,无可奈何地让位给白色。 不过,她总体看来还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玛丽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还是个 美人。脸部线条柔和,皱纹为她平添了某种睿智…… 玛丽咏噗哧一笑。她是在天马行空地胡想。该睡觉了,该忘记自己的身体和这 些念头。女人容易焦虑,她们害怕凋萎,害怕失去丈夫的爱,失去让人欣慰的街上 男人的目光。而她,玛丽咏担心的是自己永远战胜不了孤独。在保全爱情之前,先 要征服孤独。 “你真是在胡说八道,”她咕哝着,注意到自己的口气里有酒味,“你醉了。” 她懒得套一件睡衣或睡裙就钻到床上冰冷的被单里,闭上眼睛。 她的手沿着身体向下滑,一直滑到胯下。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然后,侧转过身,把床单拉到脖子下。今晚不能。她太累了。 埃及的太阳还在照耀,在她脑子的某个深处。 热气摇荡着她。 杰瑞米·麦特森拥着她的肩膀,温柔地捋着她的头发。 他真好闻……很男性,甚至很野性。他是那么吸引人,仿佛会施展魔力,充满 磁性,让人无法抵抗。 玛丽咏看见他的嘴唇靠向她的嘴唇。 她攥紧被单。 她睡着了。 玛丽咏整理着阁楼里的书籍。星期三,她和达勉修士在阿弗朗西的图书馆里工 作了一整天,这是他们在书库里的最后几个小时的劳动。 她差点儿就忍不住想问他,昨天下午,兄弟会的每个成员都干了些什么,试图 挖出是哪个不怀好意,钻进她的住处。不过,她还是宁可三缄其口,以免唤醒修士 的好奇心。 她约在十七点时回到家,电话铃几乎立刻就响了起来。人们正在修道院僧院等 她,要把她引见给兄弟会的负责人,塞尔吉修士。 玛丽咏爬上格朗德街,穿过小城堡,来到宽大雄伟的修道院僧院前。 阿嘉特修女在门口迎候她。这个修女比她年轻,长相平淡,像幽灵一样小心翼 翼。她领着玛丽咏穿过几条走廊和几道楼梯,来到一扇上有圆拱的木门前,举手敲 门。 塞尔吉修士打开门,把玛丽咏请进去。安娜修女也在场。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只大而扭曲的鼻子,脸上好几颗黑痣。浓密的褐 色眉毛下,一双如湖水一样平静的长眼睛,不流露一丝感情。玛丽咏一见他就想到 罗伯特·德尼罗,不过没有德尼罗的威严。塞尔吉修士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幸会,幸会,”他以此作为开场白,“你到这儿已经一个星期了,而我却抽 不出一点儿空。请坐。” 玛丽咏遵命坐下,离她不远处,安娜修女正和善地望着她。修士的声音有些耳 熟,她却一时辨认不出。 “你对环境熟悉了吧? ”塞尔吉寻问道。 “是呵,慢慢地,我开始觉得‘温馨如家’了。” “好极了,我还担心你新来,不太容易。不过,我好像听说,安娜修女把你收 到她的保护伞下,所以,我知道你是在可靠的人手里。” 他装作听说的样子,其实,在她到达之前,一切都一定安排好了,玛丽咏想道。 她思忖着,有多少人到过这高墙之间? 有多少人被DST 托付给兄弟会? 这是不是一 套磨合得很好的网络? 这个可能性不大,太多人常来常往会给网络带来危险。对于 这种让一个人在一定时间内销声匿迹的任务,不适合用可预料的方式。不该让人能 顺藤摸瓜找到受保护的人。 玛丽咏决定不再玩这个游戏。 “你和DST 一直保持联络? ”她问道。 塞尔吉修士伸出宽大的手掌,掩住微笑。 他转过脸朝着安娜修女,与她会心一笑,然后回答玛丽咏道: “不,正相反。沉默是金。我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在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才可以 用。我们只是个宗教团体,玛丽咏,你允许我叫你玛丽咏? ” 玛丽咏随便地打了个手势,请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不是秘密特工。”他总结道。 “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们是帮忙。有一天,人家问我们,我们同意了。后来又发生同样的情况, 但都是少有的例外,就这样。” “就这样.”玛丽咏重复道.眼睛盯着他不放。 “你每天做些什么?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帮达勉修士做事。” “对,虽然不是很有意思,但也能打发时间。可惜,书整理完了,从明天起, 我又要重新过我那游手好闲的生活了。” “我把这串钥匙交给你,请你加以妥善保存。有了这串钥匙,你可以随意进出 任何地方。” 他拿起一个金属圈,圈上挂着一打大钥匙。 “请你尽量不要声张,圣米歇尔山经管会以为你是在我们这儿退隐,如果他们 知道我们给你这样的通行权,一定不会很乐意。” 安娜修女向玛丽咏侧身说道: “我会向你解释每把钥匙的用途。” “这不过是用来让你消遣,我得向你承认,你在这儿最大的敌人是无聊。我们 会尽量陪伴你,但是,我也不向你隐瞒,我们兄弟会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要遵循。我 们不能在圣米歇尔山上给你找个正式工作,这不是个理智的做法。” “他们告诉过你,我在这儿要住多久? ” 塞尔吉修士抓着后脑勺。 “没有,没说过。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要求我们这个冬天照顾你,等‘这 些事情平息下来或有所发展’。我连这些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鼻子前竖起食 指) ——我也不希望知道。可能是三个星期,也可能是三个月。”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既然不知道,你就准备着过几个月吧。” 玛丽咏抓起钥匙串。 “在这期间,如果我能帮你什么的话……”他试图让她安心。 玛丽咏简短地表示感谢。 她知道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就在她到达的那个晚上,朦胧入睡时,听到过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顿挫有力。 第一晚,他和安娜修女一起在她的床前出现过。 玛丽咏谢绝了与他们共进晚餐的邀请,鹰脸纪尔修士将阅读《圣经》片段。她 回到自己的住处,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好奇地想知道是不是又有神秘的造访。 玛丽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新的迹象。 或许,他们就此打住了吧……先是有人用一封藏着谜语的信逗引了她一番,然 后他们发现她没有带危险物品,就不再打搅她。 玛丽咏泡了一碗速溶汤,今晚,她懒得做菜。 她把碗搁在客厅桌子上,又拿了瓶矿泉水和一罐酸奶,从羊毛包里取出黑皮书。 玛丽咏坐下,一边吃,一边又翻开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