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 不久后,重庆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大暴雨。有那么三天时间,数千个闪电和雷击 打在这个城市身上,很多地方发生了大洪灾,连渣滓洞纪念馆的围墙都被泥石流冲 垮了。 然而,每次灾难后,这个城市都能继续挺立着,让你看不出那些背后经历的沧 桑。 为了收拾东西搬家来重庆,小敏在暴雨前回了上海。看到新闻说重庆洪灾,不 断打电话回来问我们的情况。暴雨终于过去,小敏也搬来了重庆,暂租了老曾的房 子住下,看来她打算长呆一阵子了。 洪灾使重庆很多溪流峡谷的旅游业务受到较大影响,而潘天棒因此过了一个比 较清闲的夏季。深秋的一个下午,当我在小高家教她母子二人操作电脑的时候,他 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快到老曾家里来,宇成的妹妹终于把那瓶古董香水帮我搞到 了!” 这几个月来,小高已经和老曾他们混得很熟了,却仍然不愿意掺和到我们寻宝 的事情中去:“我陪女儿做作业,你自己去吧,别玩太晚,早点回家休息。” 在老曾家里的沙发上,我们围在小敏身边,耐心地等她用香水瓶解开了铜盒里 那张无法显影的旧纸。已经等了几个月,本以为我会很平静,但当纸上逐渐显出密 密麻麻的黑字,我的心还是狂跳起来。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准备细看,老曾却突然说:“小敏,你自己看,我们回避一 下。” 小敏诧异地抬起头看老曾,老曾笑笑:“这是你爷爷留下来的私人信件,我们 看不太合适。” 我也醒悟过来,一拉潘天棒,他恋恋不舍地起身。 小敏犹豫了一下,没有挽留我们。我和潘天棒跟着老曾来到阳台上。 “其实我们看看也没得啥子啊,熟人熟事的。”潘天棒很委曲地抱怨。 “家庭私人信件,等小敏自己看为好。”我告诉可爱的潘天棒:“如果有啥子 可以讲的东西,小敏会告诉我们的。” “不用看也猜得到内容嘛。”老曾说。 潘天棒瞪大了眼睛:“我啷个猜不到?” “如果没有被暴雨冲昏头的话,小罗可以告诉你。”老曾撒手把潘天棒丢给我, 自顾自地走到阳台边上抽起烟来,还笑嘻嘻地看着我们。阳台上的夜风有几分清凉 奇# 書* 網收集整理,酷热已经让我们难以回忆前一个月的风雨。 我对潘天棒说:“你想想,为什么小敏爷爷会让后代如此周折地寻找线索?” “为了保密嘛,怕其他人得到。”潘天棒说。 “其他人?就算不保密,又能找到什么呢?除了小敏家传的东西,我们还不是 什么都没有找到啊。” “是啊,又没得啥子值钱的东西。”潘天棒抓抓大脑袋。 “小敏的爷爷是要让后代去找他的故事,你明白没有?”我推测道。 “哦。”潘天棒还是满脑袋糊涂。 “小敏爷爷寻宝、藏宝,然后用财宝打点四方,冒着巨大风险取得潜伏特务名 单,而且那些潜伏名单中还有他昔日的同事,这一切他怎么能容易向后代讲明白啊? 他为什么留下藏宝来?是为了自己花,还是纯粹不满当官中饱私囊?想想那些 藏宝线索吧,他一度是准备将藏宝用于修复寺庙,但为了什么突然转变了念头? 小敏爷爷那几年寻宝藏宝经历的辛苦和危险就不用提了,但他用宝态度的转变, 还有因此承受的心理负担,可不是他儿子那个极左时代容易理解的。 他的其中一个儿子,就是小敏的父亲,还和他划清了界限;另一个儿子心灰意 冷,后来还出了家。你想想,小敏的爷爷故意留藏宝线索做什么?” “哦,我明白了。他把打火机和铜盒分别交给两个儿子,本来是想让他们两个 一起去搞清楚这些事情所!”潘天棒向客厅里瞧了瞧:“那这封信就是说这些事情 的吧?” 我点点头:“结果他万万估计不到两个儿子都去世太早,他要讲的故事对象变 成了小敏。要不是小敏来寻宝,她爷爷这些故事就永远埋在了地下了。” 我转身看着阳台下观音岩街上川流不断的车流,灯光灿烂,一派繁华,不知道 有多少故事藏在高楼大厦的底下,藏在我们身边。 老曾在一边插了话:“还有二件大事情,那封信会交待的,你们猜得到不?” 这个包袱抖得不小,因为我只知道其中一个答案。难道还有什么藏宝不成? “对了!小敏爷爷当年拿去打点人的藏宝并不是全部啊,还有一些没有说去向!” 潘天棒重提旧事。 我和老曾都笑了。 几个月来,潘天棒多次向我们询问这个问题,但我和老曾约好不向他解释。 我说:“小敏在几个月前就知道这笔财物的去向了,你还没有搞明白所?给你 一个提示吧,你去老曾书房查一下重庆地方志,一九五一年重庆都有些什么大事?” 潘天棒瞪眼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就直奔书房,还一边嘟哝着:“你晓得,我最 不喜欢看历史书了。” “不喜欢看历史书的人,可能会失去很多啊。”我喃喃地说,转头问老曾: “曾大才子,另一件大事是什么?”。 老曾用下巴向客厅里指了指,那里小敏正在沙发上拿着那封信轻声哭泣。 难道信中有什么事让她陷入了伤心? 老曾低声对我说道:“你想想看,我们在地下找到那些小敏家传的东西是哪个 的?” 看到客厅中流泪的小敏,我恍然大悟:“那一定是小敏奶奶的!那些留给小敏 的遗物:手镯、香水、校徽都应该是她的!如果小敏的奶奶当年在世,这些东西不 应该放在地下密室中!难道她在小敏爷爷留线索的时候就去世了?” “是啊。一会我们就知道了。” 小敏红着眼睛从房间出来了:“大哥、曾伯。我爷爷奶奶都是了不起的人,我 明白,我真的明白爷爷的意思。” 我们静静地听她诉说。 原来受命寻宝后心中不平,小敏爷爷留下了部分藏宝。在洪崖洞下遇到出家的 老同事后,因对世道失望,他逐渐信了道教。富贵荣华,在乱世中更清楚地象过眼 云烟。他对伸手可及的巨大的财宝越来越不在意。 后来他准备按师傅的意愿,用藏宝来修复毁坏的上清寺庙时,解放战争已经开 始了,加上军统的人盯得紧,他留着藏宝不敢动用。 重庆解放前夕,国民党大势已去。小敏的爷爷偶然知道国民党将留下一批潜伏 特务进行大规模爆炸行动,这些行动对象不仅是军事、电力、供水设施,还针对很 多百姓聚居场所制造混乱。如果计划得逞,将有数万平民死亡。 和小敏的奶奶以及道友们商量后,他决心做一件大善事:用这批藏宝打点关系, 取得潜伏名单,交给新政权。 但是,当他们取得名单后,想尽办法送到共产党地下人员那里时,却被跟踪地 下党的特务袭击了。小敏的奶奶被击中头部当场死亡,连遗言都没有留下一句。一 道去的道友们也被打死打伤,安道人的一支腿就是那时失去的。 只有小敏的爷爷很幸运,他安然逃脱,并把名单送到。 这件事情后,小敏的爷爷陷入了巨大的悲伤。解放后,他和道友们都没有提到 这段历史,各自默默适应着新中国的一系列变化。 一九五一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中国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很被动,需要大 量飞机。重庆也象其他地方一样,发起了捐助活动,小敏的爷爷约上健在的道友们, 悄悄将余下的财物取出来,全部匿名捐给了国家。 “爷爷说,他希望他的后代知道这些事,并且理解他。”小敏的泪水还在往下 流着。 这时,潘天棒从书房冲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重庆地方志。他冲我们叫道: “我晓得老,我晓得老!” 跑到我们面前,他没有注意到小敏哭过的眼睛,兴奋地只顾指着书中的一页对 我们说:“一九五一年十二月,重庆在全国第一个完成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的计 划,收到的财物达690 亿旧币,至少可以买到战斗机46架,远远超过原计划的39架! 其中很多财物是匿名捐献的。原来小敏爷爷拿那笔钱做了这个!” 我对他苦笑了一下:“这下,最后一批藏宝的也没有了,你还那么高兴?” 潘天棒一合书本,瞪着眼睛对我说:“兄弟,抗美援朝这场仗,中国打得很有 面子。如果那笔钱留给了我们,中国飞机都要少买好多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 讲,我们四个人也算是抗美援朝赞助商,有功之臣!”潘天棒逻辑很独特。 小敏噗地一声破涕为笑,她把信递给老曾:“曾伯,信的末尾有些奇怪,您看 看。” 老曾严肃地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却哈哈大笑起来,我和小敏都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