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露台上,我们身后有一个苗圃种着些低矮的花草灌木,夜风吹来,枝叶沙沙作 响,虽然明知没有人,小敏还是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回过身来才对老曾说:“曾 伯不要吓我哟,”一只手下意识地把潘天棒的手抓得紧紧的,“而且我也不怕。” 潘天棒脸上笑开了花。 老曾指着晒台下,观音岩方向右手那一片高楼林立的背后:“那里的坡上以前 有一个塔,叫做白骨塔。下面科协那条去一号桥的路上,以前有一个寺庙,叫寄骨 寺。‘寄骨’就是指寄放尸骨。” 果然是两个有点阴气森森的名字。 小敏问道:“可是,寄骨寺?诗里并没有提到过啊?” 老曾指着那张抄录的纸:“小罗,你念一下诗的第一句。” “给(g ěi )孤荒郊安乐处”,我念出来后,突然感觉非常拗口,好像有些 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你念错了,念成给(j ì)孤才对。给孤指的是给孤寺,寺名来自于佛教典 故,相传佛教创始时,有个‘给孤长者’捐出自己的花园,作菩萨道场,所以中国 很多地方都有叫‘给孤寺’的庙子。 明清战乱后,城外这一片尸骨遍野,仅华一坡就有三个万人坟。嘉庆19年,重 庆来了个总兵叫罗思举,见状于心不忍,就把给孤寺改为义庄(停尸体的地方), 更名为‘寄骨寺’,并且组织人拾捡满山的荒骨归葬。由于有这段历史,后来重庆 的红十字会医院是先成立在这里的。 寄骨寺集中埋尸骨的洞也在山坡上,称为安乐洞,现在安乐洞的洞子恐怕已经 找不到了,那一带有一个地名留下来,叫下安乐洞巷,现在是业成花园一带。“ 老曾这样一讲,我才明白,原来诗的第一、二句,是指作者站在寄骨寺上面的 安乐洞前,远眺江北城的方向。 潘天棒问道:“嘿嘿,后面的我懂,岩上观音,就是指观音岩,塔下白骨,就 是指白骨塔。” 老曾把茶壶倒满水,对潘天棒说:“观音岩的得名,自然是因为岩上有观音, 不过你晓不晓得,其实重庆有两个观音岩?” “两个观音岩?”我还是头回听说,潘天棒也摇头不知。 “是的,一个在通远门城内,一个在通远门城外。城内的观音岩在较场口坎下, 十八梯边上;城外的观音岩就是现在中山医院里面的岩上。” “我经常去十八梯,怎么没有见到过?”潘天棒不服气地问“重庆文史老专家 彭伯通专门考证过,1940年重庆被日本飞机大轰炸,十八梯观音庙全部被毁掉了。 由于当时庙附近的居民房屋也都被炸毁,国民政府就在原来的庙地修建了房屋,安 置百多户居民,观音庙因此大大缩小,只剩一楼一底。据彭老先生说,占地仅10多 平方米。解放后,最后这一楼一底的房屋又分给居民,居民就和菩萨同住。到了文 革时破”四旧“,红卫兵拆屋毁像,就只能看到没有头的观音菩萨了。最近这些年 修地铁,这房子通向十八梯的路也断了,居民另外开了一条路从黄土坡绕道较场口, 所以你在十八梯再也找不到观音岩了。” 小敏站起身来,向阳台下观音岩方向张望,好奇地问道:“那现在的观音岩这 里,还有没有观音呢?” “那个观音像破坏得更早,1927年就拆除了,原址在中山医院与中国银行之间。 彭老先生1984年专门去看过,那时还有个圆形小短墙,墙内有黄桷树一株,而现在 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对了,以前那一带有一个观音岩小学,也是占用观音庙的庙 产而修建的。” 潘天棒突然一拍大腿:“麻烦了!如果宝藏埋在观音庙里,就肯定找不到,不 管是城里的观音庙,还是城外的观音庙,都被洗白了啊!” 小敏忍不住问道:“洗白是什么意思?” 潘天棒解释道:“洗白,是洗得没有了,就是玩完了,不见了,GAME OVER 了。” 我笑着说:“诗里的意思并没有说藏宝在观音岩,而且两个观音岩都在1945年 前都已经消失,小敏的爷爷不可能把任何东西放在那里的。” “对,”老曾说道:“岩上观音空悲悯,塔下白骨数新坟,只是诗里的过渡。” 夜风吹得有些冷了,小敏进屋帮我们取了几件衣服出来披上。 我看着手里的诗问道:“如果塔下白骨是指的白骨塔,这个塔现在还在不在?” “哦!”潘天棒突然叫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讲,却把半截话吞了进去。 “有想法就说嘛,我们不得笑你。”我准备好了欣赏他的奇谈怪论,安慰了他 一句。 “是这样的,我讲出来你们不要笑哈。我认为白骨塔是三峡上的一个景点,我 们带三峡团时经常都要解说,可它在西陵峡啊!那里有几个滩:青滩、泄滩、崆岭 滩。其中青滩北岸有一座‘白骨塔’,堆积的都是船工的尸骨。”潘天棒一边说, 一边眼神不自在地看着我对他的微笑。“但是,好像扯得离这里太远了一点。” 我笑道:“白骨塔是一种乱葬塔,葬的是不清楚身份的荒骨,所以到处都有。 重庆有好多个,三峡那一个肯定不是诗里这个,另外,我知道还有十二座白骨塔, 也应该不是诗里所指。” 老曾说:“你们都说得对,和重庆有关的白骨塔,至少有三种,天棒说的白骨 塔装的遇难船工的尸骨;小罗说的十二座白骨塔,是抗战大轰炸后修的,埋了7000 多人,存放的是大轰炸遇难者遗骸,可惜现在12座只剩半座了。” “是啊,记得2003年时有一则新闻,重庆大轰炸的受害者聚在佛图关公园,呼 吁政府保护最后一座只剩半截的白骨塔,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呢,靠岩边,走大坪三院的小路旁就能看到。至于观音岩下这座白骨塔, 是配合寄骨寺修建的,存放的是明清时期被遗弃的尸骨,与前两种原因无关。不过, 这个塔也早就不在了。” “那‘崖壁争掘子弹壳’又是指什么呢?”潘天棒追问到。 “呵呵,在寄骨寺一带,有一个小山坡叫‘一匹山’,那座山沟里,从四十年 代到六十年代都能挖出不少铜制子弹壳来,不少小孩和拾荒者挖去换钱,我小时候 都去挖过。”老曾的表情显然是想起了幸福童年。 “怎么会有那么多可挖的?二十年都挖不完?”我觉得理论上讲不太通。 “呵呵,不止是子弹壳多,解放后那里修曙光电镀厂时,土里还挖出了大量的 迫击炮弹呢,多得用货车拖走。当时报上讲,原来那里解放前是刘湘建的秘密军工 厂,专门造子弹的。刘湘怕蒋介石发现,取名为修械所,名义上只是修理枪支的地 方。” “那么,满坡别墅失旧人呢?” “这句话才是全诗的关键!前几句交待的方位很大,其实就是观音岩到一号桥 整个大山坡,这个大山坡上,有一小块地方修了至少十多座别墅,都是国民党一些 比较重要的军事将领在陪都时期住的。抗战结束后,国民党政府撤回南京,这些主 人跟着去南京,很多别墅就空着了。” “这些别墅还在么?”我有些担心,既然当年许多别墅人去楼空,或许大夏国 的藏宝,就在哪个别墅里! “大部分都在修钢铁设计院时拆了,只留下几座,是因为主人身份特殊不好拆。 但是,诗里并没有讲哪一座别墅与藏宝有关系,但愿有关系的那一幢,还没有被拆 掉。”老曾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