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天色渐渐由阴转为明朗,雪不知何时悄然停住,晦暗已久的天空陡然明亮,令 人心胸开阔。丁满没有注意这些,他的思绪沉浸在与孟未莲无尽的往事中,痛楚中 夹杂无比悲凉。沈豫这时发问了:“你明明知道她杀了人,而且可能继续再杀人, 你为什么不举报她?” 丁满眼神呆呆的:“我无数次想过去揭露她,把她交给你们,或者偷偷地打个 电话,每当我鼓足勇气要去做时,我总会想起她在我的碗里放粑粑的情景,没有她 我也许就不会又命活下来,即使还是活着,也不会有快乐正常的生活。我怎么能把 她往死路上推呢?我不能啊!我不能对不起她,不能对不起她的爸爸妈妈。我只能 不停地劝她,她大概被我说动了,答应我不再让蛇出去害人,那是我真的开心极了, 甚至主动要求帮她喂蛇……” “猪油炒鸡蛋?” “有时候是,大多数时候喂米饭。” 沈豫有点不解地问:“蛇是把东西整个吞下去的,它怎么能吃米饭和炒鸡蛋呢?” “要把鸡蛋和米饭捏成团,它才能吞下去。” “你们的猪油炒鸡蛋从哪里来?” “都是她去买的,不知道她从哪里买的。” 沈豫沉吟一下,示意他继续。 丁满没有马上述说,迟疑一下,说:“给我支烟好吗?” 沈豫从桌上烟盒中抽出一支,旁边一个警察接过去给丁满叼在唇上,点着,丁 满狠狠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烟雾,拿烟的手微微发抖,在一片香烟氤氲中,他仿 佛找到了轻松,大口吸着,在大半支烟被他消灭之后,他终于又开口了:“天气冷 得不能再冷,小莲说蛇不能再放在树林里了,不然会冻死,她让我想办法把蛇转移 到室内,我说寝室里根本不能养蛇,人太多,除非她一个人出去租房子,把蛇养在 家里,她说她早就出去找过,房子现在很难租,蛇要冻死却时迫在眉睫,这种情形 不能持续下去了,她说她想好了一个地方,决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发现。” 沈豫说:“303 ?” “对,那儿人人害怕,没人敢住,是个绝对安静的好地方,她弄了把万能钥匙, 让我在一天夜里进入303 ,把装蛇的坛子藏进衣柜,我心里忐忑,差点被蛇咬了… …”说道这,丁满似乎再次体会到当时的恐惧,全身肌肉微微紧张。 “你当时没有想到这样做会有更多人受害吗?” 丁满摇头:“我不敢想,也不能想。我只能暗中祈求小莲不要再做什么事来, 我不敢不听她的,真的,我真的害怕那条蛇……” “于光全去那里住的那天,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丁满良久没有动,也没有回答,沈豫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看着他,他似乎在 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终于下了决心似的,他说:“我之前没有想到他一定会去住, 他一直笑我像女人,我很讨厌他,他那天晚上说一定要去303 ,我打电话告诉小莲, 不能去喂蛇了,于光全要去住,要把蛇转移出来,小莲说不要动,他发现不了。快 天黑的时候,小莲来找我,在寝室坐了一会,我送她回去,送到二楼她不走了,让 我回去,我只好回去。我那时很怕她,不敢不听她的话。其实她那晚没有离开男生 寝室,而是藏进了老师办公室。等到半夜时,大家都睡着了,她就进了303 …… “她穿了王波的衣服?” “是,她来时事先准备了王波的衣服,怕万一碰到起夜的男生认出她是个女的。” “她为什么没能杀死于光全呢?” 丁满说: “我当时很生气, 和她吵了一架, 没有问她具体经过。” 沈豫点支烟,吸着问: “她是不是当时以为于光全已经死了?” “可能吧。”丁满低声说,“她在听说于光全没死被送到医院时紧张坏了,你 们连夜搜查男生寝室,却没有搜查卫生间,她抱着装蛇的坛子在里面一直躲到天亮, 才乘乱溜走,她感到特别侥幸。从那以后她好像也害怕了,我劝她扔掉蛇,她开始 犹豫了,我很高兴,觉得只要再多劝她几次,她一定可以按照丢掉这条该死的蛇。 可是有一天我去喂蛇的时候,却发现杜小乐正在树林里,他显然怀疑到什么,我吓 坏了,把这事告诉了小莲,小莲没有什么表示,我暗地里祈求杜小乐不要再关注下 去,但是他好像对这事兴趣愈来愈浓,后来的一天,小莲告诉我,杜小乐去买了猪 油炒鸡蛋,我和她都知道,万一他把这事公开,我们很快会被发现,小莲说要尽快 杀掉杜小乐,我坚决不同意,我劝她快把蛇弄死或丢掉,或者干脆不喂它,把它关 在坛子里埋到外面,天越来越冷,我们不管它,让它冻死算了。小莲不同意,她说 她想好了,养蛊不容易,不能轻易中断。我们发生了争执,我那天生气了,把她买 的猪油鸡蛋拿回寝室,没喂蛇。没过多久我听说杜小乐死在浴室,我知道一定是她 干的。我气极了,更害怕,打算再也不理她,她神情凶恶,说如果我不听她的话, 她会毫不犹豫让蛇咬死我。” 沈豫问:“她是怎么杀杜小乐的?” 丁满吸掉最后一口烟,咳嗽几声:“那天是男生洗浴日,小莲观察到杜小乐一 个人去了浴室,她马上换衣服打扮成男生模样,也去了浴室。浴室姓刘的老头只管 打扫卫生,不大在意来往的人,她很容易给混了进去。她进去之后,一直躲在卫生 间。小莲说她差点认为没有下手了机会了,因为里面同时还有几个男生在洗澡,一 度她想放弃离开那里,但是最后她发现洗澡的人只剩下杜小乐一个,她立刻放蛇咬 了他,蛇毒很快麻痹了杜小乐,她又上去彻底杀死了他……她说她在杀人的时候难 以控制自己,她喜欢一下子抓破别人胸膛,看着血涌如注她会莫名兴奋,她还说她 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嗜杀的人,杀人的确是一项斗志斗勇让人欲罢不能的游戏, 让她有难以言说的快感……看了她的表情,我只觉得恐怖,毫无办法……” 他抬起头,长时间痛苦的回忆与叙述让他在触及窗外的阳光时有些许震动,他 的眸子被冰雪里的日光刺得发痛,他同时近乎茫然地喃喃低语:“我终于明白,她 疯了……”他慢慢把头转向沈豫,“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沈豫没有回答,而是若 有所思地看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脸。 “那天晚上半夜3 楼的,是不是你?” 丁满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是,我是去喂蛇的。上一次我骗了你们,那个人 就是我。“他讲到此处,声音略哑:”于光全出事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去喂蛇。 那蛇饿了太久,我怕它会自己跑出来伤人,终于决定去喂喂它,我没想到会被发现, 楼道里的灯灭了一下,我趁黑钻进303 ,赶快把饭塞进坛子里,回到寝室……“ “睡衣是怎么回事?” 丁满说:“我知道李彬一定会报告给你们,我在喂蛇的时候把睡衣一块脱下来 塞进坛子里,回去又换了一件,我后来说丢了,男生一般都很心粗,没有人会注意 我的衣服,更不要说是睡衣,再说那件睡衣也很少穿。” 沈豫在心里嘟囔一句:“妈的,难怪!” “我没想到蛇还是跑出来咬死了人……”丁满痛苦地抱住脑袋,“从此我对小 莲说,我再也不会给她喂蛇了,她要么自首要么把蛇弄死,总之一切和我毫无关系 了。她那两天为了防止有人找到蛇,一直把蛇放在背包里随身带着,她当即把蛇掏 出来,恶狠狠地让蛇缠在我脖子上,如果我不帮她保守秘密,她就让蛇当场咬死我, 那感觉太可怕了,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最终我俩达成协议,我不举报她,也不再 帮她喂蛇了。” “所以她就自己去喂蛇?” “是。”丁满点头,“被你们发现了……”说道最后,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审 讯室内一时肃寂。 记录员小周把记录交给沈豫看过,拿给丁满让他签字。厚厚的几页纸在他手中 停顿,他没有看,接过笔从容地写下自己名字,神情瞬间异常平静。沈豫从他的表 情中读出了完结,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他心中,此时是轻松的。 丁满被押下去了,细瘦的背影消失门后,几个月的案子真相大白,沈豫忽感心 情沉重,涉及这个案子所有的人员年龄都太小了,不该害人的,不该被害的,而缘 起归根究底是人的欲望,人的天性到底是善还是恶呢? 他怀揣着这些感慨闷在原位坐了几分钟才起身,李彬那边早已做完了笔录,回 了学校。沈豫推开窗子,迎面二来的冬日冷风让他从内到外俱感轻快,他用力舒展 双臂,脱去重压的心像生了翅膀,快要飞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