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于光全的父亲已经在303 房内等候,李彬进门,第一感觉是他整个人憔悴得要 命,显然于光全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见了李彬他微微点头笑笑,算是跟他打招呼。 李彬乖乖叫了声叔叔。又问于光全伤势如何,恢复怎样。于爸爸说他恢复得还不错, 只是短期内不能上学了,他这次来是把于光全留在宿舍里东西拿走,他已经申请了 休学,要等到明年秋天才来。 李彬边和他说话,边帮他打开于光全的衣柜,之前他住医院,将一部分内衣已 经拿走,现在他们就把剩下的外衣都拿出来,放进于爸爸带来的大号整理袋。于光 全的的四双鞋子都是脏的,李彬先用空的塑料袋包好,再放进整理袋。最后是一些 杂物,于爸爸拣了几样,其余的说带走不方便,都留给李彬他们用吧。李彬心想: 下学期回来,打死也不住这间房了。于爸爸显然不知道这里昨晚刚刚死过人,虽然 发觉李彬神情沉闷,也未做他想。 很快的,两个人就将整理袋装满,于爸爸和李彬握手道别,说等于光全好了, 要李彬他们跟他去他家里玩,李彬也祝于光全早日完全康复,早日回到校园。 出得门来,李彬忽然哎哟一声,说我怎么忘记了,于光全还有两大袋的书在床 底下呢。于是二人又折回来,李彬用力将两个大个塑料袋从床下拉出来,说:“这 些书可别忘了,都是他喜欢的呢。” 于爸爸说:“这小子这么爱读书吗?” 李彬没敢说其实都是于光全送前女友的,呵呵一笑说:“他读的还都是英文原 版呢!” 于爸爸欣慰一笑,左右两手分别提起衣物和书袋,吃力走去。李彬见他如此, 忙接过书袋,说:“我送你到大门口吧。”于爸爸连声道谢。两人走过校园小径, 走过积满白雪的小树林,走过空荡荡的篮球场,走过荒凉肃寂的建筑工地,一直来 到大门口。近日学生离校者众多,门口好几辆出租车在等着拉人。李彬将书袋放进 车后座,于爸爸坐在副驾向他挥手,李彬也挥挥手,然后一路小跑回到寝室。 早饭过后,李彬和钟明直接打车去车站,北国的冬日,空气清冽雪花零星,校 园越来越远,两人心情越来越好,多日的担心压抑一扫而空,只觉情绪振奋,身心 无比轻快。出租车驶入市区,人流渐转密集,李彬钟明久居学校,加之几个月来时 时惊心动魄,此时乍见繁华竟有陌生之感。 出租车路过一条狭窄的巷子,钟明突然抬手指着巷子深处道:“这里面有一家 王老太酱肉,那味道——”他咂了一下嘴巴,“一个字,绝了!” 李彬和出租车司机嗤地乐了,司机说:“小伙子说的不错,他们家的酱牛肉真 不错,别看店面小,人家手艺可是一绝,据说是祖传的。” 李彬说:“我们中午饭吃酱肉吧!” 钟明说:“好,我请你。” 李彬说: “我请你。” 司机说你们俩是哥们,这次他请,下次你请呗。这还不好说。 车子停在站前广场,李彬与钟明携大包小裹直奔寄存处,收好凭条,二人商量 一番,决定去站内休息室网吧消磨掉等车时间。于是二人穿过候车室,来到二楼网 吧,由于正是春运高峰,里面早黑压压坐满了人,只剩下一台机器。李彬钟明颇感 失望。当打听到两人要在此候车四五个小时,老板急忙说:“你们俩先上一台,等 会儿有人上车就能空出机器。” 二人想想,只得如此。于是便开了机器,李彬搬个凳子坐在钟明身后,看他玩 反恐。钟明乃个中高手,李彬虽未亲自上手,也看得酣畅淋漓。 二十分钟后,钟明起身上厕所,李彬接手,刚行几步,口袋里电话响叮叮咚咚 响了,他想一定是老妈,这个老太太总是如此罗嗦,其实他妈妈不过四十几岁,在 他眼里却已经是个老太太了。他一边继续指挥战斗,一边掏出电话瞥了一眼,是个 陌生的号码,他略微思索接起来,朝着对方“喂”了一声,电话里是个男人低沉的 声音:“你是李彬吧?” “我是,你是哪一位?” 对方说了一句,李彬挂着耳机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呀?” 那人大声说出俩字,这次他听见了,他立刻停止了手中的游戏,将耳麦摘了下 来,一种刚刚摆脱的阴郁重新升上心头,他迟疑着说:“我是李彬,有什么事吗?” “你马上回一趟学校。”沈豫的话炸雷样暴响在李彬耳边,“于光全的爸爸死 了,他今天早上到学校取东西回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你见过他,我们需要你协助 调查。” 沈豫最后几句话在李彬耳边变得很轻,他的思想里只有一个认识是清晰的,于 光全爸爸死了,那个今天早上来取东西的憔悴的中年男人死了。沈豫见他不答话, 又问:“你听到了吗?”李彬这才回神,对这电话“哦”了一声,说:“我马上回 去。” 钟明回来,见李彬直盯盯对着屏幕发呆,惊讶问:“你怎么啦?傻啦?” 李彬把目光转移到他脸上,注视了两秒:“我得回去,姓沈的警察说于光全爸 爸死了,要我协助调查,因为他今天早上刚来过学校,我帮他提了东西。” 钟明眼睛瞪得灯泡样:“什么?又死人啦?”随即他几乎是大喊着:“回去? 你今天不回家了吗?”他这样大声说话,立刻引得旁边人向这里看来,李彬站起身 :“我做了笔录尽快赶回来,应该来得及。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一个人走吧,我再 改签。”钟明说:“那不好,我们要走就一块,我陪你一起回学校。” 李彬想了想,没拒绝他的好意,两人结了钱出来,没有取行李,为了赶时间, 直接打车回学校。在车上钟明愤愤说:“也不知道打车费警察给不给报销。”李彬 没有应声,他长久注视着窗外一一闪过的建筑,迷惑而忧伤。于光全一家人现在死 的死伤的伤,那个母亲此时此刻一定悲痛欲绝。他摸起电话,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 :妈妈,忽然明白我自己为啥长得这么帅,是您老人家长得漂亮啊! 想念您的儿子。 短信发出去,他长出了口气,心里感觉好了点。妈妈很快回了信息:贫嘴,你 爸爸买了你最爱吃的带鱼,明天给你炖带鱼。 李彬刚想再给妈妈发条短信,沈豫的电话又到了:“你在哪里呢?” 李彬左右望了望,问司机:“这是哪里?” 司机说出一条街道的名字,沈豫告诉李彬就地下车等着,熊天民很快就会来接 他。于是李彬钟明让司机停车,站在街口等待。三分钟后,熊天民开沈豫平时常开 的那辆警车从某个路口驶来,嘎地停在二人面前,说:“上来吧。” 李彬因为近段时间常常与他们打交道,与他也算熟悉,便问:“于光全爸爸怎 么会死?” “和大头李﹑夏飞﹑董军死的一样。”熊天民咬牙切齿,年轻的警察此时怒火 中烧,“他妈的,凶手一定就在学校,不抓住他,我们年都没法过。”他边说话边 开车,不多时离开市区,飞奔进入大学聚集的市郊。车子在他手中,仿佛游鱼穿行 于大小街道,李彬与钟明发现这年纪不大的小警察车技倒是一流,钟明说警校还教 赛车吗?熊天民嘿嘿一笑,又得意又后悔地说:“老爸的车都被我撞了两次啦! ” 李彬钟明对视一眼,原来什么都要付出牺牲才可以练就。 说话间到了学校,熊天民径直把车开入校园,几个月来他常来常往,轻车熟路, 一个漂亮的转弯,将车子停在宿舍楼前,三人跳下车。李彬钟明离开不到两个小时, 再度鬼使神差回来,自己都觉匪夷所思。两人都注意到,宿舍门前还停着另外一辆 警车,看来沈豫已经到了。 踏入宿舍楼,李钟两人刚刚舒畅起来的心情骤地沉重。熊天民在前带路,三人 来到四楼,403 房门大开,沈豫正在屋内和管理员说话,见到李彬沈豫微微点头, 女管理员一指李彬说:“我只带他到门口,开了门,后来的事情你问他吧。” 沈豫将目光转向李彬,李彬简单将早上经过说了一遍,沈豫好像觉得他叙述不 够详细,又仔细问了当时于爸爸所在什么位置,中间有无异常发生。李彬说他除了 看上去很憔悴之外,没有什么。 沈豫沉默伫立,良久无言。熊天民说:“沈队,你想到什么啦?” 沈豫没有立刻回答他,隔了会,说:“你跟李彬去察看他走的路线。” 熊天民和李彬出去了,钟明自然也跟着快步离开403 。女管理员见没她事,也 走了。这个地方,谁都不爱留。 沈豫没走,没过一天,两人丧命。自己昨晚在逗留了那么久,也没发现什么, 为什么于光全爸爸仅仅来过一次,就离奇死亡了呢?于光全爸爸死在医院,本来不 归他管,他是听说于光全要出院,赶去看他,希望能发现有什么关于董军死亡的线 索,因为据医生讲,于光全的记忆现在恢复了不少,他甚至能想起来,案发当晚, 他是怎样进入303 的。沈豫直觉于光全能够知道除却孟未莲之外另一名凶手的情况。 他没有走正门,是从后面的小门进入医院的,小门是医院没有扩建之前的一个 出口,现在直通太平房,很少人走。从这个门走,到于光全的病房很近,他在小门 前看见有人推出一具尸体,没太在意,这在医院太平常了。等他上楼来,看到于光 全神情呆滞,于妈妈痛哭失声,才猛然省起,原来那具尸体竟然是于爸爸。 在场已经有警察,正在向于妈妈和医生询问于爸爸死亡经过。于爸爸早上拿着 于光全的东西回来还好好的,过了一会就说不舒服,于妈妈连忙喊医生,医生赶到 时,他人倒下去,眼睛嘴巴出现溃烂,医生马上意识到他中毒了,立刻对他急救, 无济于事,两分钟后,他停止呼吸。 于妈妈嚎啕大哭:“那个学校邪门呀,连着死了那么多人,早知道这样,我说 什么也不会让他去拿东西呀!”她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沈豫,指着他道:“他是警 察,他知道,我儿子和老公都是那个学校害的啊!” 沈豫听到医生描述的于爸爸死亡的样子,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那个可怕隐秘的 凶手干的。于妈妈说的没错,于爸爸的死因就在校园里。 看着这个妇女红肿绝望的眼睛,沈豫突生无比自责。 没有人注意,于光全特别的安静,他眼睛里没有眼泪,却溢满了血样的红。他 躺在床上,手在被子里牢牢抓着一本精装版《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