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冒牌货 于天遥再次跨进洛天办公室,已经是晚上六点多。盛夏的黑夜尚未降临,大 街上只有零星灯光透出来,更多的路人或许还在犹豫着这个周末该去哪里逍遥。 但此时的警局里却是灯火通明,早已完成了昼夜交替。 刑警队长唧唧哼哼发着牢骚,来回踱步。肖剑波和小吴则坐在一旁,漫不经 心地翻阅当天的晚报。 “我还是搞不明白,众目睽睽之下,那对鱼雕到底是怎么被掉包的。” 办公室里只有洛天一个人的声音,吵得周围其他人异常烦闷。 “不是一对,而是一只。”于天遥进门第一句话就引起对方的惊讶。 “你说什么?”洛天一脸好奇。肖剑波从晚报的趣闻中抬起头来,饶有兴致 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说,那只有一只?” “我猜的,只有这样事情才解释得通。” 于天遥一脚踢上房门,绕过中央的圆桌,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 腿。 警官陷入思索,随即又抬起头,狐疑不定地试探说:“难道你也想说,那帮 家属是在作戏给我们看?” “真是荒诞不经的想法。”肖剑波自从早上被于天遥怀疑之后,就一直和他 闹别扭。 “荒诞?我可不这么认为。你难道不认为,那个叫金奇的老头行为更加荒唐?” 于天遥不紧不慢地解释说:“想想看,他是齐奎耀的老朋友,明明知道有人对鱼 有所窥伺,还把东西送上门去。这不是摆明了想让人家有机可趁,来个一锅端嘛!” “是有点不合时宜。不过这不能全怪他,事实上没人会料准那天晚上会出事。” “这可很难说。金老头表面上是遵照死者的指示行动,但我看他一点也不老 实。” “你别胡乱猜测,他跟抢匪不可能是一伙的。” 肖剑波讥笑似的看着他。洛天的副手小吴也抬起头来,彷佛是在看戏。 “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天晚上死者还给金老头打过电话,他们聊了什么谁也 不知道。死者的声音很大,金奇并不否认他们发生了一点口角。由此推想,起因 很可能跟鱼有关。有人不怀好意地发出一封恐吓信,金奇对此不可能不防一手, 我估计,他那天带去的可能只是个仿制品,而不是真货。” 洛天的表情凝重起来。肖剑波却不以为然,他反问: “证据呢?这恐怕又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 “金老头不是一直在特意强调,那对鱼雕必须同时开启的嘛。你难道真的相 信,世上有哪种鬼东西,非要一起出世才有价值?”于天遥放下二郎腿,习惯性 地伸手去掏烟,才记起来衣袋里那包大中华被自己忘在车子里。 “是有点奇怪,但那又说明什么?” “老洛你不觉得,当时他这话是在警告在场某个人,必须要两个鱼雕成双成 对才会有用?要是那对东西已经脱了手,他有这个必要好心提醒别人嘛。——我 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被偷去的鱼雕并不是一对。” “又一个未卜先知的活神仙。”一身便衣的肖剑波喳喳嘴皮,还是坚持道: “你怎么就能肯定,被掉包的鱼不是一对呢?” 于天遥不理他,转头朝向洛天,郑重其事地说:“老洛你仔细回想一下,当 初你们盘问金老头的时候,他听到鱼雕失窃后第一反应是什么?我记得当时他问 了句:‘一个,还是两个?’这个反应相当奇怪,桌面上统共两个鱼雕,失踪难 道还分一个还是两个?我想他的本意可能是问,‘被掉包的鱼雕’是‘一个还是 两个’。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起码会有一个鱼雕被掉包似的。” 洛天似懂非懂点点头,用目光询问下文。 “其中的一个可能就是,老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那个鱼雕被人半路掉包了。” 于天遥继续分析,“让我们重新回想一下,根据金老头自己的供述,打从他进入 别墅那一刻起,总共有两次掉包的机会。第一次是进屋换鞋的时候,保姆给他拿 来拖鞋,金老头把东西放在脚边;第二次是当他到了二楼,伸手去拧书房的房门, 把装鱼雕的礼盒放在走廊扶手上……” “那都不可能。当时有人看到,东西就在他身边,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子底 下玩调包计。” “别急,我还没说完。你别忘了,那东西放在走廊扶手上,下面就是一楼的 客厅,万一掉下去……” 洛天和肖剑波面面相觑,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么贵重的东西,老金随手就放在悬崖峭壁上,真让人难以相信。”于天 遥继续说,“一开始我们盘问他的时候想当然地会认为,不过是件普通礼物,至 少也该是件耐摔的家伙。但前天晚上老头并不是这么说的,他告诉我们,这东西 的夹层装着醋酸,一旦夹层破裂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我大胆 推测一下,从一开始,老金带去的那个就是冒牌货。齐奎耀后来打电话给他,八 成是为了这事发生了争吵,因为老金并没有按照预先的约定行事。只有这样,那 通电话才能够解释得通。” “难道是说,金奇那老小子想独吞那对东西?”洛天两眼放光,“如果他要 玩调包的话,做个一模一样的冒牌货真是易如反掌。” “恰恰相反,我倒认为,从一开始老头就在提示所有人,他带了个冒牌货。 从他不经意地把东西随手放在走廊扶手那一刻起,某个预谋已久的窃贼就收到了 这个信号。” “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那一家子人里面有人弄鬼。”洛天不满地哼哼起来, “那你来告诉我,谁敢在齐老先生健在的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只要他 一发现有问题,马上可以把那个有问题的家贼揪出来——” 警官突然住了口,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实质。齐奎耀死了,而且时间火候把 握得恰到好处。一个死人是决不会再开口指证什么的。于天遥闭上眼睛不说话, 陷入沉思。许久才喃喃自语地说:“我总觉得,金老头有点古怪。他好像有什么 事情瞒着我们。” “他那个关于鱼雕的故事听起来蛮动人,总不会也是假的?”洛天很不满意 他的直觉。 “那倒十有八九是实情,我担心他另有所图啊!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总觉 得怪怪的……” 于天遥挠了挠头,判断上略有些迟疑。肖剑波的目光中又露出讥笑。 “你别瞎猜了!这次你的直觉可不灵光了。”警官毫不客气打断他,“我们 已经调查过了,两个老头合作多年,彼此完全信任,是过命的交情,金奇那老头 不可能作出监守自盗的事情来。我们刚刚还查到一条信息:十年前齐老头还就过 他一命呢,他对齐老头感激涕零,又怎么可能会发生恩将仇报的事情?” “什么,你说齐老头救过他的命?——那就对了,怪不得他当时说要成双成 对呢。”于天遥灵光一现,猛醒过来:“不好!那个金老头有危险了,他想要拼 命!该死,我真笨,早该看出来的——快打他手机,老头一个人在外头太危险了!” “怎么可能?你知道了什么?”被他这么一叫,洛天有些犯迷糊了,“那种 嘻嘻哈哈的老头子,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得讲究技巧吧?” “另一尊鱼雕既然还在他手上,他是想用自己当诱饵,引蛇出洞。” 洛天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于天遥已经抢上一步,抓起桌上的电话,立 即拨打金老头的手机。 “嘟…嘟…嘟…嘟………” 四声漫长的呼叫声,彷佛走过一个世纪。 过来许久,才传来一个活人的回音。 “喂~”那声音有些苍老,含混了一些其他的背景声音。 “金奇吗?我是警察局的,你现在人在哪里?”于天遥劈头就问。 “怎么了?不是又要提审我了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我知道另外一尊鱼雕就在你手上。你是不是人在外头,快点回来,太危险 了。” “嘿嘿,危险一点才有意思!”对方冷笑了两声,“这世上总有些不知死活 的人想要为非作歹。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撞上我,刚好让我来个正当防卫,嘿 嘿……” “我是刑侦队长洛天。”洛天抢过电话,鼓着大嗓门与顽固老头直接对话: “我知道你想为老齐报仇,千万别意气用事!你听我说,这案子警方还是交给警 方来处理吧。喂喂……” “嘟嘟嘟嘟……” 对方的电话已经挂了,看来老头对他的说教一点也不感冒。 “糟糕透顶!老头关机了。”洛天一摔电话,为自己的失败而沮丧。但他马 上振作起来,吩咐小吴安排好车子出警。“幸好我们查清了金老头的住址。先冲 到他家里去,关键是把鱼雕抢到手。” 于天遥无力的点点头。 “别难过,小伙子,你干得不错。至少那老头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洛天 搂着他的肩膀,相拥着走出办公室,一边不住的劝解:“芝江这么小的城市,我 们迟早会找到他的。这么点时间,还不足以发生奇迹。只要我们抢先弄到那条鱼, 主动权就还在我们手上。” 于天遥却不作如此想象,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股不祥的血腥味。 或许,这又会是个杀戮之夜。 东湖小区靠近江北地界,是一块新近开发出来的繁华地段,从这里驱车进入 市中心不过十分钟。谁都能看得出来,这片昨天还是荒野的城郊,说不定明天就 会升级成为市中心延伸段。因此,东湖小区二期豪宅一动工就引发了购房热。但 真正入住的业主却为数不多,更多的炒房客手里紧握着楼盘待价而沽,指望着哪 天抛售出去卖个好价钱。 洛天在进入这个小区之前就有过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的是,这里的住户岂 止是数量稀少,根本就是十室九空,入住率不足一成。很多房子空荡荡的看不到 一个人影。 “芝江人只是精明,天生的生意人。”与洛天同行的肖剑波是带着这样的感 叹进入小区的。很快,他们就顺着地址摸到一桩高楼下。洛天领着几个人跳下车, 冲进其中一幢民居,攀到三楼,却发现房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他轻轻一推,映入 眼帘的是一片混乱场面:包括厨房在内的居室所有房间都被人翻动过,书房和卧 室尤为明显,几乎每个抽屉和衣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看来已经有人比我们早一步光临过这里。”洛天一边无可奈何地哼哼着, 一边让同来的警察仔细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鱼雕。显然,结果也是毫无收获。 “看来东西应该不在这儿,这老头胆子忒大,居然敢把那么要命的东西带在 身边到处乱跑。” 于天遥却说:“人家把这里搅得面目全非,丝毫不担心被金老头发现,我看 人家是准备使出杀手锏了。” 洛天心头一凛:“得赶快找出老头的去向。不过他已经关机了,靠通讯信号 跟踪查找有点困难。” 几个警员四下询问了几位邻居,却都说一晚上不见老头的踪迹。至于谁进过 他家的门,也没人关注过。 于天遥抬头瞅瞅墙上的挂历,那上面画的是优雅的西湖美景。光是挂历8 月 份这一页有好几处圈圈点点,不少日期被打上了标记。他一眼瞥见,在日期“15” 这个数字旁边被人打上一个五角星,右下角注了一个“孔”字。他马上走到客厅 的电话机旁,反复翻动周围的那一堆杂物,找不到记事本之类的东西。他并不灰 心,接着又走进书房,在那张老旧的红木写字台上,仔细搜索。不一会儿,果然 从桌上的过期报纸堆里抽出一张。那是昨天的晚报,头版的报刊题词上缘空白处, 果然有一行文字,字体有些潦草但还算清楚: 星期六晚8 :30~9 望经88B “我知道金老头去了哪里。”他把报纸递给洛天,食指指着“望经”那两个 字:“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你最好去问一声,市中心那个望经大厦88楼B 座,是 不是有一位姓孔的业主。” “何以见得?”洛天问。 “老头应该一晚上都没回来过,但他事先跟人约好了在那个地方见面。报纸 上的这些文字,应该是老头当时打电话跟人约时间留下来的记录。你看,这挂历 没有被撕掉,报纸也留在现场,这说明对方把金奇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有心算 无心,老头有难了。” “那老头真可怜,谁叫他不愿跟我们合作。”刑侦队长叹息道。 “金老头精明得很。我猜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想和那罪魁祸首来个单人对 决。嘿嘿,金老头PK神秘杀手,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晋升为英雄。” 洛天对此嗤之以鼻:“个人英雄主义很伟大吗?简直是愚蠢之极。现在都什 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死要面子逞英雄,会害死我们的。” “由他去吧,说不定,他这样一冲动反而给咱们创造了机会。不管怎么说, 我们赶紧行动,时间紧迫。” 洛天也看得出,目前只有这么一条线索才能继续追踪,果断下令停止搜查, 直扑下一个地点。 金奇最后一次站在电梯里和他的朋友挥手告别。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把 他和周围空间暂时隔离开来,形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密室。在这里,既不必担心遭 人暗算,也不必为身外事忧心,至少在电梯旅行的这十几秒钟内,他可以抛开一 切人世间的面具,完全放松身心。 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潜伏在他身边的危险因素已经按捺不住,十有八九会 在附近出没,尤其现在他又是孤身一人。这一点就连警察那迟钝的嗅觉也能觉察 到。问题在于,孤身一人就一定危险吗?年轻时在军队里摸打滚爬的岁月再次出 现在他的幻觉中,那时候他可是连队里比武竞技的好手,甚至还一度有机会参与 全国散打比赛。就算如今上了年纪,可要是碰上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正面一对 一,论实力,他把谁都不放在心上。 金老头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无聊地盯着电梯右上角。显示楼层的红色电子 数字在逐层递减。 “叮”的一声,楼层数字定格在43楼。老头心头不由咯噔一下,所有神经全 速上紧发条。 会是谁?他利索地掏出一把匕首,严阵以待。 外头一片漆黑。彻底的黑暗与电梯内的光线形成强烈的反差,却毫无异状。 老头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身位,侧立在一旁,脑海里闪过无数惊心动魄的场景, 双眼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周围,随时准备应付来自任何方位袭击。他知道,真正的 对决,哪怕只有零点零几秒的差距,都会导致胜负易主。 整整五秒钟,让人觉得就像过了一个小时。 没有任何人进来,面前就像只有一团空气,连一声喘息都听不到。 又是哪个家伙搞的恶作剧?没事乱敲电梯按钮干吗?金奇看着电梯门再度缓 缓合上,终于舒了口气。他把匕首抬到半身高的位置,准备放进夹包里。 然而,就在电梯门快要完全闭合的那一刹那,突然,一只手伸了进来,彷佛 从黑暗中凭空探出来的一般,硬生生地挤开了电梯大门。 金老头看得分明:那是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掌,拇指与其他四根手指并拢, 直挺挺地向他这边推出,就像十字路口上值勤的交警,作出一个标准的禁止通行 手势—— 一切到此为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