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双刃剑 “警方逮捕了凶手。” 齐显国放下电话话筒,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家人,并宣布说:晚上 刑侦队长将带着凶手亲自登门造访公布元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终 于可以摆脱没完没了的盘问纠缠了。原本传出的消息不是说内有家贼么?现在凶 手一落网,一切的猜疑都烟消云散。 星期天的这顿晚餐,成为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惬意的享受。 席间,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个神秘的凶手到底为何妨神圣。 “真是一场噩梦。难得这次警方破案如此高效率。” “我只想看看,到底那对鱼雕里头有何奥秘。” “我看哪,那对危险的东西得赶紧转移,要不按照爸爸的遗愿传给楚楚也成。” “只希望爸爸的灵魂能早日安息。” 一顿不寻常的晚饭在这样的种种揣测之中度过。然后,江问天第一个登门造 访。 “你来干什么?”齐显国俨然已经成为一家之主,对这个不速之客相当反感。 小伙子面不改色。“是那个洛警官叫我来的。嗯,他没跟你提起过?” “让他进来吧,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凶手呢。”齐伟国阴阳怪气地在 背后出点子。 齐显国想想也对,这个时候不能不给警方面子,勉强同意让江问天进了家门。 一刻钟之后,门铃又想了起来。这一回,温玉惠比她丈夫动作更快,头一个 跑去开门。她惊讶地发现,门口站立的访客只有三位——洛天,肖剑波,于天遥 ——根本没有凶手的影子。而警官手中,赫然拿着一件古怪的道具,令她心惊肉 跳,连忙把三位贵客引进门。 洛天和肖剑波各自提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走跨进别墅大门,然后高声说:“既 然人已到齐,我们开始吧。是时候公布时间的真相了。”说这话的时候,不少人 都能看得出来,其实两位警官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靠着大嗓门壮胆。 所有人都在宽敞的客厅内坐定。于天遥和肖剑波一左一右在洛天两侧落座后, 齐显国第一个说:“警官你大可放心,家里的保姆已经按你的要求被我支开了, 有话尽管说。” 刑侦队长故意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了金口:“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昨天 晚上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而且我们在现场还逮到一名嫌疑犯。”他环视了一下 在座的所有人,自己的开场白已经吊住了大家的胃口,接着来了个大转折:“但 经过我们仔细调查,认为这个人跟昨晚的案件关系不大。” 底下的人一阵骚动,议论纷纷。洛天摆摆手,压制住略显场面:“昨晚的那 两起案件,一起是上吊,另一起则跟三天前这个别墅里发生的怪事有异曲同工之 处,统统是不可思议的意外死亡。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三桩案件出于同一个人的 手笔。而且我们还是认定,整个案件不是外人所为。” 此话一出,大厅内更加混乱了。一干家属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用怀疑的 目光互相猜忌,人人自危。 “警官你这样说,有什么依据?”齐显国忍不住问。 洛天指指头顶上的书房。“首先,大前天别墅内发生命案之后,我们调查过 所有的往来车辆,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涉案。同时,当天晚上那么多人反复出入, 要保证作案顺利,前提是必须对整个别墅的构造和环境了如指掌,保证不出现意 外。由此推之,这个人不是你们其中一员,就是和齐老先生过从甚密的金奇。但 现在,连他也死了。而且是死于同一种手法的谋杀,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完 全是突然死亡。” 周边的听众心里清楚,因为齐老头孤僻性格所限,这幢别墅的确不太欢迎来 访,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温玉惠突然冒出来,问:“警官你刚才不是说,另外一起是上吊么?如果按 照刚才的说法,同一手法为同一人所为,那么有人上吊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要说的。” 刑侦队长不慌不忙,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叠纸张,分发给众人。 “这是我们在那个上吊者屋子里发现的,类似于遗言的悔罪书,是当时现场 唯一有价值的线索。至于上吊那个人么,我们怀疑他涉嫌倒卖文物。应该属于被 人灭口。”他把目光转向温玉惠,正面回答她的提问:“至于说为什么这个人的 死法和前面两起案件有所不同,我们相信是受当时局势所限,凶手不得已而为之。 具体情形呆会再作解释。” 局面稍稍安静下来。家属们专心研究手头上的复印件,试图从中寻找漏洞。 洛天看到已经把听众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悔罪书”上,冲身旁的于天遥使 个眼色。虽然临来之前,他已经听过一遍繁复的解释,囫囵吞枣地了解了个大概, 但还是没弄懂他真正的意图,就连作案手法也是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点。这小子 脑袋里总是有异想天开的鬼点子,让他本人来作现场解说一定效果更佳吧?洛天 无聊地想着。这时,于天遥已经接过话头。 “从三天前的那个预告函,到如今诸位手头上的这份悔罪书,我们经历了一 场别开生面的抢劫案。凶手利用一个业已落网的抢劫团伙的名义,把我们的目光 都吸引到抓捕漏网之鱼上头。但事实上呢,这一切都是幌子。从头到尾都是迷惑 我们的烟雾弹。大家手头上的这份文字也是如此,它试图把谋杀罪名转嫁到某个 人身上。” 底下的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在猜测到底哪个人才是最合适的陷害对 象。 “原本我也以为,这仅仅是件毫不起眼的抢劫案,但事实证明我们所要面对 的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凶手,这个人采用了某种特殊的艺术手法。据我所知,这种 手法在国内尚属首创。” 小胡子齐伟国尖叫起来,一脸不屑地质问。“艺术?你确定那是件艺术?” “任何策划得天衣无缝的杰作都堪称艺术,哪怕它代表着邪恶。”所有人都 无一例外的皱起眉头,他们搞不清楚这个年轻的记者到底是要谴责还是歌颂。只 听于天遥继续解释说:“但只要是人为因素作祟都会出现纰漏。很显然,我们眼 前发生的这桩艺术半道出了岔子,因为星期四那天晚上金奇送来的那个鱼雕是假 的。老谋深算的金奇预见到了潜伏在这幢别墅里危机,但又不想违背齐老先生的 嘱托,所以他选择了用一件冒牌货来冒名顶替。此举让鱼雕暂时得以保存,而金 奇本人也成为凶手必须要铲除的一颗眼中钉。尽管这一切都只是个插曲,但这已 经促使凶手不得不对原定计划稍作修改。” 于天遥觉得自己这番话多少有些词不达意,正想及时切入主题,忽然注意到 齐楚楚的黛眉轻簇,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那以足够透露她的心事。“说到底, 你是怀疑,我们之间的某个人暗算了我爸爸?”她很小心地选择“暗算”一词代 替“谋杀”,但这已足够令她心惊肉跳。 “遗憾的是,这是事实。”于天遥不动声色地破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然后 在脑袋里飞快搜索着关键词,以确保自己的发言能够深入浅出。 “让我们来梳理一下整桩事情的脉络。首先是星期四晚上齐老先生莫名其妙 的死亡,同时书房内的鱼雕也失踪了。请注意,金老头送来的那个肯定是个冒牌 货,这虽然是个意外,却使作案者刚好避开了一个尴尬问题。——毕竟,在一个 大活人眼皮子底下调换一枚业已受到过检查的鱼雕,比把两枚鱼雕全部调换掉要 轻松得多。 “接下来的事情则要简单得多。作为物主的齐老先生迟早会发现这一点,因 为钥匙留在现场。他首先对金老头送去的那枚冒牌鱼雕大发雷霆,然后回过头又 发现,另一枚鱼雕也被人掉包了,而且他很应该也能推断出到底是谁干的。杀人 灭口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事实上,在访客不断的书房里杀人,更容易混 淆视听,干扰警方的正常判断。 “但棘手的问题已经接踵而至。金奇临时决定用一个冒牌货交差,既避免了 两枚鱼雕全军覆没,同时也意味着金老头的谨慎处事对凶手构成了威胁。这是一 把双刃剑,它延缓了凶手的成功,也对凶手提出了挑战。” 底下人聚精会神地倾听,丝毫没有提出质疑的地方。相反,几个当事人显得 神情急迫,用眼神催促他一口气把真相讲个明白。 “固执的金老头妄图凭借一己之力为他的老朋友报仇,这一点友情弥足珍贵。 至于结果我想并不重要,至少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个老头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友 情的尊严。 “金奇和凶手的单挑决斗,以及另一桩杀人灭口的残忍行径,先后发生在昨 晚的七点到十点之间。尽管凶手如愿以偿,但至少不像第一桩命案那样无迹可寻。 我们有这份悔罪书为证,它足以说明,凶手也有不得不加以掩盖的东西,这一点 令人欣慰。让我们来欣赏一下这份天才的文字吧,它透露了非常有意思的内容。 ——我再提示一下,时间,时间是唯一令人顾虑的因素。现在,谁能告诉我,从 这短短的几行文字里头,你能读出些什么内容?” 懵懵懂懂的齐楚楚脱口而出。“凶手杀了人,然后自杀?” “不对。我们有证据证明,这名该死的黑客是被人用迷药蒙倒,然后再吊死 的。” 江问天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迟疑着试探。“难道说凶手先杀了金奇,在 弄死那个什么黑客?” “对极了,就是这么一句。很无聊是吧,但奥妙恰恰就在其中。众所周知, 从这栋别墅到望经大厦,开车至少需要一刻钟,而从那里到黑客的老窝也需要差 不多的时间。忽略掉作案的时间,这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而望经大厦的电子监控 显示,电梯内的谋杀案发生在九点整。那么,当时呆在屋子里的齐楚楚和江问天 两个就可以排除了。另外三个是七点钟离开这栋别墅的,齐伟国九点一刻回到这 里,而温玉惠是稍晚一些时候,最迟的一个齐显国则是在十点以后,我说的没错 吧?那么,让我们来假想一下,按照这份悔罪书上所提示的,先谁最有可能犯罪?” 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把目光投向紧挨着于天遥下首坐立不安的齐显国。而这个 男人则紧攥拳头,不停地捶着桌子。“这是诬陷!百分百的诬陷!”他大声抗辩 着,但毫无用处。“那时候我一直在办公室,寸步不离,还给好几个朋友打过电 话。怎么可能跑到那个见鬼的大厦去?这是凶手无中生有的诬陷!” 于天遥冷眼旁观,随后制止了他那无助的辩解。“先别激动,听我说完。这 仅仅是凶手的诡计之一。不幸的是,那个时候,你的确不存在可靠的证明。” 齐显国紧张了一阵子,突然选择闭口不言。因为生意人的头脑已经觉察到, 此后必有下文。 “我已经说过,时间是最为关键的钥匙。凶手作案之后,宁可牺牲宝贵的逃 跑时间,而采取了这种隐讳的暗示,目的何在呢?那么,我们反过来再仔细想想, 凶手究竟想要借此掩盖什么意图呢?”周围的人平静下来,在于天遥的循循善诱 之下思索其中的奥妙。“我们可以大胆推测一下,凶手精心设计这么一出祸水东 引,把其他人推上醒目位置,是否这个人本身也缺乏足够可信的不在场证明呢?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可能性。” 几位当事人被他戏耍了一阵,生怕再次引火烧身,大气也不敢出,安安分分 地听讲。 “那么真实的景况到底如何呢?警官告诉我,那具上吊的尸体是昨晚十点钟 被发现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从七点到十点钟这段时间内都 有可能作案。让我们在结合那份凶手的自白反思一下,答案就出来了——上吊时 间应该在电梯谋杀之前,而不是之后,这样一来,凶手苦心经营的不在现场证明 就不攻自破了。” 这下子,众人的目光开始在齐伟国和温玉惠之间反复逡巡。最后大家一致认 定,齐伟国才是罪魁祸首。 当事人终于坐不住了。“我当时出了图书馆,只是沿着滨江公园散步,然后 登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抵达终点站之后,又走了半站路才到家。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注意到我并不意味着我去犯罪。” “说得好极了,请坐,请坐下。昨晚去向不明的人就只有你们三个,我的任 务是在你们之间去伪存真,挑出最有嫌疑的那位。”于天遥似乎早已预料到对方 会有此反应,淡淡地挥手,压制住他的反驳。“现在的问题很明了了:如果先到 大厦电梯再吊死黑客,那么最可能的就是齐显国;反过来,如果先去吊死黑客再 到大厦电梯内作案,那齐伟国就很可能是凶手。事实上,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作案根本不需要半个小时。” 于天遥终于摊出底牌。警官的脸色马上变得铁青。 “这不可能。”肖剑波抗议道:“路程摆在那边,总不可能像蜘蛛侠一样使 用飞天术吧?那也太离谱了。” “如果专程赶去杀人,当然需要半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但如果把挤出来 的时间都利用上呢?比如说,上单位的时间顺道把人给宰了,下班以后多拐几个 弯,顺便把另一个人也弄死。这只需要多磨蹭几分钟,闯个把红灯就把时间补回 来了。你说呢?” 警官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何况这种情况确实很难加以度量。等他回过味来, 才艰难地说:“莫非,你是指……”他把目光转向某个在座的女性,似乎仍然难 以置信。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先到郊区那个黑客老窝那里,干掉黑客留下遗言。 反正这个替死鬼迟早要被铲除,要是被人发现就很被动了。然后她若无其事的到 医院里加了个班,等候和金老头交手的信号,她知道金奇当天晚上和人约好了要 上望经大厦。等到快九点钟的时候,她确信老头把战场摆在那里,匆匆赶过去结 果了老头的性命,就这么简单。” “等一等,她怎么知道准确时间呢?”洛天忍不住插嘴。 “你别忘了,老头的夹包当时被人拿走了,我推断里头应该被安装了窃听器, 所以凶手对他的行踪才会了如指掌。” “那金奇家被人搜查过,又该怎么解释?” “我想,那应该是更早一点的事情。反正她已经下决心干掉老头,根本不用 担心是否会被老头发现。” 被指证为凶手的温玉惠却始终保持冷静,只是摇摇头,表示百口莫辩。这反 倒让其他人吃不准了。刚才差点被陷害的齐显国第一个站出来为他的妻子辩解: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象。从头到尾你没有给出一项有力的证据。我不相信, 这么聪明的凶手,会留下一项把柄让人抓住痛脚。” 于天遥点点头表示理解。“如你所言,这一切都只能说明,这份悔罪书措辞 相当巧妙。但它是一把双刃剑,在陷害其他嫌疑人的时候,也可能一招不慎,出 卖了它的主人,暴露出凶手的真实企图。既然你已经提到了证据,那么我们进入 下一个话题。我想大家一定对本案奇妙的作案手法感兴趣。它将涉及到两件道具。” 他示意警官把随身挟带的道具摆到桌子上。那是两瓶灭火器,教人完全摸不着头 脑。于天遥接着说:“这东西是从那大厦43楼,也就是电梯命案现场取来的。它 们关系到某一宗独特的作案方式。” 他顿了顿,把每一位听众吊足胃口,然后突然转移了话题。 “凶手为什么能再封闭的空间里来去自如,为什么筋骨强健的金老头如此不 堪一击就倒地身亡了?所有这一切的答案都源于一种简单而夸张的手法。在满足 各位的好奇心之前,请耐心听我讲述一个故事。相信它会对整件案子的杀人手法 有所启示。” -------- 梦远书城